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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元胡第五(下) ...

  •   御医到的时候,孙策正端着煎好的药喂给周瑜。那药汁又浓又黑,酸苦无比,看了直教人作呕——何况病人。周瑜闻着味就要晕倒,剧痛之下胃里装不住东西,刚含进嘴里,胸口一闷,立时全数呛咳出来。一咳更痛,痛就愈加想咳,周瑜把手里的帕子抓得几乎撕裂,眼前一阵接一阵发黑,恨不得马上昏死过去,也好过受这等煎熬。
      医师忙着上去施针推拿,终于让他喝下半碗药。那元胡果然是上好的药材,起效快、药性也猛,周瑜迷迷糊糊咳了一阵,终于沉沉睡去,毫无知觉地伏在孙策怀里,再没了动静。
      孙策长舒一口气,对那医师道:“他这病究竟有无根治的法子?”
      医师搭了脉,按着那把细瘦支离的手腕,细查片刻,缓缓道:“是旧伤留下的病根,要拔除也需得十年八载的静养,且其中不宜操劳,恐怕……”
      孙策听得烦躁不安,摆摆手叫他退下了。
      一场忙乱,扰得孙策心绪难宁,少不得撑着头一个人静了许久。他转身去看榻上之人,周瑜静静躺着,不言不语,一滴冷汗正顺着额上的弧度滑入鬓角。他心中有难言的酸涩与不忍,唤下人拿来干爽的里衣和被褥,小心给人换上。
      “陛下……”跟来的宫人在窗外轻声唤他,“张丞相已经在书房等候了,您看……”
      孙策这才想起下午有安排——他本来约了张昭进宫议事的,结果在这儿一耽搁,倒把其他的事情都抛在脑后了。周瑜还昏睡着,他实在放不下心,但子布十数年的老臣,亦无法让他空跑一趟。思量片刻,孙策还是起身回了宫中,打算等事情一结束,马上便回来。

      日暮时分,周瑜才悠悠醒转。胸口的疼痛已然消失,元胡酸苦的药味却似乎还残留在唇齿间。炭火盆烧得正旺,烛台远远点了一盏,火光摇曳。他眨眼盯着烛火,思及白日昏天黑地的痛楚,恍惚如同隔世。室内一片寂静,不见那人的踪影。
      “伯符?”
      门外轻轻响了几下,是府上的仆人听到动静进来伺候。周瑜撑着床沿缓缓坐起,道:“陛下呢?”
      “陛下回去议事了。”老仆为他点上床边的烛台,“说是晚点再来,请将军好生休养。”
      周瑜微微一笑,道:“这么晚了还要来,他也不嫌累。派个人去请他别过来了。”
      老仆领命去了,不一会又有小药童给他端来汤药。周瑜闻见元胡的味道口里就是一阵反射性的发酸,实在不想喝,便让他把药搁在桌上。昨日还剩了许多军机要务没看,他略微回了回神,便披衣下床,来到桌边继续工作。
      孙策来时以为他早睡下了,心道我就看公瑾一眼,绝不打扰他休息。哪知往里间一看,桌上烛台点着,周瑜只披了一件外衣,还是病中打扮,却正伏案看公文,手边放着药碗,里面的药汁一动都没动过。
      他心里猛然窜起来一团火,快步进了屋,不由分说便抽走了周瑜手中的竹简。周瑜抬起头来,讶然道:“不是叫你别来了吗?”
      “我不来,你好挑灯夜战,明日再疼晕过去。”孙策板着脸训他,把竹简凑到眼前看了看,一边冷冷地问,“谁的文书?”
      周瑜忙道:“关这文书什么事,你别迁怒。”
      “你也知道我生气,”孙策冷哼,把竹简扔在桌上,去看药碗,“那还不好好休息,叫你喝药你也不喝,存心气我?”
      “……”周瑜知道他动了怒,也知自己理亏,只得服软,轻声道,“伯符,我喝不惯苦的。”
      “喝不惯也得喝。”孙策的语气稍稍缓和下来一些,摸了摸那碗侧是凉的,招手叫下人端去加热,“多少年前你就是这样,生病了也不肯歇着,偏要把自己累坏了才肯罢休。”他不由分说,拉着周瑜往床边走,“我可真是拿你没办法了。”说着低下头,委委屈屈地叹起气来。
      他一委屈上,周瑜也没办法了,无奈又好笑,只得道:“我喝,我喝。”
      于是他憋一口气,将仆人端回来的药一饮而尽。苦味遇热更苦,激得他半晌说不出来话。孙策在自己衣服里翻翻找找,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包得细致的手帕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块雪花糕。周瑜眼睛一亮,忙伸手去拿,却没抓到。
      孙策不给他,笑道:“下次还敢不喝药?”
      “不敢了。”周瑜审时度势,立马卖乖。
      “让朕发现一次,扣你一年的甜点。”
      “……”

      窗外又落下雪来。周瑜刚喝了一碗热腾腾的药,身上微微发着汗,他却把炭火盆拨弄得又旺了些,让孙策把一路而来的寒气烤干。
      孙策来来回回地跑,忙了一整天,现在终于得闲,烤着火就发起困来。恍惚间忽觉肩上一沉,周瑜给他披上披风,轻声道:“夜已深了,伯符今日别走了吧。”
      “来了就没想走。”孙策顺手把披风抖开,把他也罩在里面,“你披着些,不要着凉。”他看周瑜今日难得没有认真梳洗,原本整齐的发冠散在一边,为护着太阳穴额上松松系了一条锦带,歪歪扭扭的节打在脸侧,称着微微青黑的眼周和苍白的脸色,憔悴中又透着另一段风韵。
      “公瑾……”他心中怜惜顿生,想到这人熬着看了许久的公文,不由将人搂紧了些,“累不累?快睡吧。”
      周瑜笑道:“我睡一整日了。”
      “我可困了,那你陪我躺一会。就像小时候那样,盖一条被子,用一个枕头。”说着早已带他上了榻。
      周瑜也不反抗,温顺地任他摆弄。不一会两个人一同缩在松软温暖的被褥里,床榻不够大,周瑜枕着孙策的胸口,为他除去金冠。
      “明日还要早朝,我不能陪你睡到天明了。”孙策把玩着他散下的一缕青丝,“公瑾睡到午间,可莫怪我人去床空。”
      “你陪我到午间,我才要念叨你。”周瑜道。
      孙策哈哈一笑,抬手扇灭了烛火,拉紧被子,道:“睡了睡了……唉,宫里的床虽然大,没有公瑾相伴,到底很是寂寞啊……”

      第二日一早,估计是药效过了,周瑜的病情又有些反复。他不欲耽搁公事,极力忍耐着,到底却还是被孙策看出了端倪。孙策忙哄着他喝了药,看周瑜又睡过去,才匆忙起身回宫。
      下午孙策又抱了公文去周瑜屋里。腊月天寒,滴水成冰,他来来回回跑了这几趟,腿上伤口也隐隐约约又疼起来,虽不至于像周瑜那般疼至晕厥,到底不舒坦。周瑜被他勒令静养,十日不许碰公文,闲来无事,便叫御医拿来瓶瓶罐罐的药酒药膏,轮着给他腿上擦。
      炭火盆烧得暖,孙策窝在虎皮垫子上翘着腿,享受天下独一份的细心伺候。周瑜袖口的银线滚边轻轻拂过他大腿上裸露的肌肤,一阵又一阵些微的痒。他有点心不在焉,目光渐渐从竹简移走,注目在人身上。
      周瑜头也不抬,笑道:“伯符,专心。”
      孙策道:“你趴在我腿上动手动脚的,还要我专心,简直岂有此理。”
      周瑜干脆把衣服给他重新穿好,自己收拾好药瓶,两手一拍,道:“那我先去睡了。”
      “……”孙策一身着火,扔下竹简就把人扑在地上,“管杀不管埋?”
      “什么叫管杀不管埋,谁敢……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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