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十五楼缱绻》张棣棣

3、第 3 章

　　酒局结束，李思拦了辆出租，独自一人回去。
　　她的右手肘撑在车窗边缘，托着腮，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夜色。

　　出租车驶入南校场路，速度慢了下来，这是单行道，路窄车多。
　　两边没有绿植，街区老旧，行人寥寥。

　　这里曾是八旗兵丁操练和生活的地方，如今已经被现代化的建筑所包围，只余老旧城墙还在诉说着曾经的浮华。

　　她和尹薄言第一次遇见，就在这里。
　　她高三那年，爸爸车祸去世，无法接受这个残忍的现实，她每天都过得很消沉，只要一想到爸爸，心就像被人狠狠戳刺一样，疼得不行。

　　但生活还得继续，她把悲伤搁置，集中精力，去追逐自己的梦想，让自己忙起来。
　　十九岁那年，她签约了一家很小的经纪公司，在寒暑假和周末接一些跟表演相关的工作。

　　经纪人是个中年老女人，她骗她，说接了一部戏，演女一。
　　她到现场才发现，还真是女一。
　　不露脸，只露身体。
　　俗称，裸替。
　　她不愿意，和经纪人在小巷中僵持，巷子外的摄制组不耐烦地等着她们，三番五次来催。

　　经纪人劝她：“脱过的衣服还能穿回来，那么多一线女明星都能拍。你别怕，这叫为艺术献身。”
　　李思坚持：“我不拍。”

　　“我是为你好，你本身缺少名气，拍这种戏，我找营销号发通稿，能给你拉一波热度。”经纪人又说。
　　李思说：“姐，我真接受不了，不想拍，你别说了。”
　　她年纪小，但不笨，有些事开了个头，就回去不了。
　　一步错，步步错，往后就是深渊。

　　经纪人恼了，翻个白眼，嗤笑一声：“就你矜贵？还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违约金赔不起，还不是得去卖身。”

　　李思被她的态度弄得难堪，脸色涨得通红，这红蔓延到了耳后和脖颈。
　　她曾经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学各自语言、乐器和舞蹈，和小姐妹们养游轮，开派对，国内外飞着玩。
　　从小到大，没人逼过她做不想做的事。
　　气喘窒息，胸腔好像被人塞了棉花，令她不适。

　　既然撕破脸了脸，经纪人也不装了，盯着她，恶狠狠地说：“今天你不拍，就走不了！”
　　李思吓得后退，直到抵住坚硬的城墙。
　　她低着头，咬紧牙关，全身都透着不服输的倔强。

　　就在她们对峙时，尹薄言从巷尾走了过来
　　他双手抄在兜里，漫不经心地说：“抱歉，打扰了。”

　　李思还沉浸在难受的情绪中，缓了半晌，才抬头看他。
　　经纪人上下打量尹薄言，一脸莫名其妙，“你干嘛？”

　　尹薄言看向李思，神情懒懒散散的，“我问个路。”
　　李思也觉得怪怪的，他没意识到她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么？
　　她微微吸口气，脸色凝重：“你问吧。”
　　他说：“南校场路怎么走？”

　　李思顿了顿，问：“你是外地人？”
　　南校场路所在地，曾是清朝将军检阅八旗兵丁秋操的地方，在本市人人皆知。
　　尹薄言不咸不淡，从鼻间发出一声“嗯”。
　　李思不疑有他，说：“直走，右转就到了，很近的。”

　　经纪人抱着胳膊，立在一旁，李思觉察到经纪人虎视眈眈的目光，屏息片刻，挪开了视线。
　　然后，她就又对上了尹薄言的眼，像这老城墙，清沉幽静，一眼就能让人深陷其中。

　　他静静地看她，目光坦然，说：“我不认路，能不能麻烦你领我过去？”
　　李思原本是特别难受的，但他的突然出现，或多或少冲散了那份坏情绪。

　　她意识到尹薄言是替她解围，所以，跟着他走出小巷。
　　身后传来经纪人的怒吼和谩骂。

　　她斜视尹薄言，他双手揣在兜里，充耳不闻，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她做不到。
　　她低头，情绪持续低沉，看着脚下。
　　要是爸爸还在就好了。
　　她就能做随心所欲的自己，不会被人欺负。

　　想到这，她意识到，她还是没准备好怎么过失去爸爸的日子。
　　身体，四肢都非常紧绷，像被捆住了，不敢伸开，总是难受。
　　胸口像塞着石头，透不过气，闷闷的。

　　“低头走路，伤脖子。”
　　尹薄言的嗓音散漫慵懒，有着独特的气息，引人遐想。
　　她抬头看他，他已经走上了台阶，耳边仿佛还残留着他的嗓音。

　　他进入一家奶茶店，回头看她。
　　“喝奶茶吗？”
　　她抿抿嘴，点头。
　　“什么口味的？”
　　她看向招牌，有十几种口味的，她没心情挑，“跟你一样。”
　　“行。”
　　他转过头，对店员说：“两杯，巧克力味的。”

　　巧克力么？
　　喝这个味的奶茶怪怪的。
　　她“哎”一声，忙不迭跑上去，看一眼招牌，说：“水蜜桃味的。”

　　尹薄言偏头看她，从兜里摸出手机，边扫码付款，边说：“小姑娘挺麻烦的啊。”
　　他是陈述，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
　　李思抿紧嘴唇，没说话。
　　她跟在尹薄言身后，含着吸管，重重地吸了一口。
　　甜滋滋的奶茶进入胃里，稍微缓解她的紧绷。
　　她盯着尹薄言的背影，阳光照在他细碎的头发上，仿佛是为他注入了某种安静闲适的神奇能力。

　　他走到城墙下的空地，止住了脚步。
　　李思也跟着停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有人在玩套圈。
　　近一点儿摆的小玩具，中间是小型饰品，距离稍远则是大物件的玩偶和工艺品。
　　摊主是个中年男人，手腕上挂着数只套圈，大声吆喝。

　　尹薄言朝李思做了个手势，“走，我们去试试运气。”
　　她没所谓的“噢”一声，跟着他，挤进人群。

　　他问老板要了十个圈，拿在手里。
　　李思发现他随性不羁，但又有种不可怠慢感，他一出现，人群竟然自动退出一截，唯恐打扰到他。

　　他也没瞄准，随手一抛，套圈落在空隙中。
　　什么也没套中。
　　手中的十个套圈用光，他又要来十个。
　　还是什么都没中。

　　在他还要再试时，李思终于出声了，实在不忍他当冤大头。
　　“太难了，你别玩了。”她说。
　　他淡淡一挑眉，“那你来试试？”
　　她摇头：“我运气不好。”

　　尹薄言没听劝，在熬走一批看热闹的人之后，他终于套中前排的一只娃娃。
　　白色的，五官小，细长的腿，身上穿着红色衣服。

　　尹薄言把那只娃娃拿在手里，把玩一阵，皱了皱眉，“丑。”
　　他的手在她眼前一晃而过，李思猜到他想扔进垃圾桶，急忙抓住他的手腕，“别扔，这是祈福娃娃。”
　　“祈福娃娃？”他疑惑。

　　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不妥，李思急忙垂下手，规规矩矩的后退一步。
　　“我去美国旅游见过，这种娃娃能给人带来好运的。”
　　“噢。”
　　“你好不容易才套中的，别扔。”
　　“太丑了，”他的神情坦荡，理所当然的看不上，“我带不回家。”

　　她的手握紧，鼓起勇气看他眸色很淡的眼睛，伸出手，摊平手掌：“你既然不喜欢，送给我吧。”
　　回忆到这里停止。
　　她把那次偶遇当成一段小插曲，匆匆一遇，匆匆分别，从来没想过会再次遇到。

　　这两年，她挺努力的，学表演，练台词，也演一些小角色，慢慢摸索，几乎没有任何闲下来的时间。
　　她也学会人情世故，懂得处事技巧，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刚才该要个联系方式的，她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懊恼地想着。

　　出租车停在安麓酒店门口，她付完款，推开车门，走下来。
　　夜已深，再辉煌的大堂也显得冷清。
　　跟前台挥挥手，打完招呼，她乘电梯到三十二楼。
　　冲完澡，她穿着浴袍，站在阳台上，喝代餐奶昔。

　　临睡前，她又看了部经典电影，学习里面人物的面部表情和动作变化。
　　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尹薄言。
　　他会不会觉得她有点傻，有点莫名其妙呢？
　　他那么礼貌且绅士，应该不会那样想她吧？
　　思绪有点乱了。

　　嗓子发干，她起床喝了杯水，再回去躺床上，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她接到蓉姐传来的好消息。
　　侯制片给了她一个角色，这是一部青春成长片，叫《甜涩》。
　　也许算女五？
　　大概五分钟的出场时间。

　　她仔细看完剧本。
　　她演的角色在电影里，叫桔子，是个拽拽的校园女恶霸，但滑板玩得很溜。
　　由于自己作，陷害女主，想推女主掉下楼梯，反而自己失足掉下去，摔断了腿，从此变得更阴郁。

　　对于她，演这个角色，挺难的。
　　外貌可以化妆，但眼神确很难表达，她得细细琢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