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十五楼缱绻》张棣棣

2、第 2 章

　　李思回到酒店，天已经快黑尽了。
　　她住在安麓酒店，酒店一共五十五层，装修典雅，配套齐全，算是她住过的酒店里，体验最舒适的。

　　她的房间在三十二楼，是个套间。
　　宽敞的客厅十分整洁，阳台有架跑步机，代餐奶昔整整齐齐的摆满茶几。
　　她后背倚着沙发靠背，手背覆在额头上。

　　窗外的雨下大了，能听到雨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半个月没和妈妈联系了。
　　要不要打个电话呢？
　　她摇摇头。
　　她想妈妈，可又害怕和她联系。

　　随手拿只抱枕，抱在怀里，让大脑放空。
　　休息了一会儿，她坐直，拿起一杯代餐奶昔，拧开瓶盖。
　　接着，她去接了点儿温水进去，拧紧瓶盖，摇匀。

　　这大半年，她晚上全靠代餐挺过去。
　　这东西管饱就四五个小时，口味也就那几种，她早腻了，可又不得不坚持。

　　第二天醒来，她的头昏昏沉沉的，脚刚一碰地，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
　　感冒了。
　　为了保护她原本就虚弱的胃，她没吃药，熬了三天，没好。

　　她正在酒店健身室挥汗如雨，驱走感冒时，接到经纪人蓉姐的电话。
　　她的试镜果然失败了。
　　她坦然接受这个结果，用毛巾擦脖颈上的汗水，说：“知道了，郑潇选上了吗？”
　　“没有。”蓉姐说，“思思，晚上有个饭局，你来吧。”

　　李思将垂在脸侧的头发撩到耳后，抿抿嘴。
　　“姐，我不想去。你听我的声音，我感冒了。”
　　总有些机会是抓不住的，她并不想去迎合奉承别人，她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对现状还算满意。

　　蓉姐劝道：“去吧，思思，就是一起吃个饭，三五个人，也不闹，我也会去。”
　　李思还是不应下，她的扁桃体发炎了，喝水都有点疼，说话也费劲。

　　“有内地著名的制片人侯方，他担任制片的电影部部拿奖，你不想演？”
　　蓉姐抛出诱惑力十足的砝码，她犹豫片刻，微微叹了口气，答应下来。

　　和蓉姐通完电话，她又接到助理的电话。
　　助理说：“思思姐，你说是不是郑潇从中作梗，所以你才没拿到角色？”
　　“不是，她也没选上。”
　　就是她没达到制片方的要求吧，这怨不得人。

　　“思思姐，5点的时候，我开车去接你吧。”
　　“不用了，我打车去。”
　　“不行，不行呀，思思姐，你这么漂亮，我得当你的护花使者。”
　　李思噗哧笑出声，她都不知道她一个十八线，她的助理为什么对她这么上心。

　　她最后还是拒绝了助理的接送服务，回楼上快速冲了个澡，然后打车去约好的酒楼。

　　丰景江南是国内著名的酒楼，装修得很有清雅，有格调。它成立于清朝同治年间，接待过许多外宾和名人。

　　酒楼有三层，她坐电梯，到三楼的包间。
　　人已经落座得差不多了，主位坐着侯制片，他的旁边是个导演。

　　除了蓉姐，还有另外两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她没见过，估计是公司新人。
　　蓉姐是个八面玲珑的女人，处事圆滑，和桌上的谁都聊得来。

　　李思无所事事的坐在一旁，无聊到数数。
　　圆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美食，当烤鸭在面前停下时，她没忍住，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太久没吃肉了，腻得慌。
　　她喝了一口白水，不再动筷。

　　她的斜对面那位导演姓林，长得瘦矮。他小有才华，就是有点好色，见到漂亮姑娘就挪不开眼。
　　他现在就盯着李思看，一双眼睛滴溜溜动转，目光露骨。

　　蓉姐把酒杯举起来，和林导碰了一下杯，笑眯眯地说：“林导这样盯着我家思思，把她吓坏了，你可赔不起呢。”
　　林导也笑：“我的眼睛又不是拿来喘气的，看看李小姐咋啦？”

　　李思微微皱眉，这种没脸没皮的狡辩，让她心底冒起一股邪火。
　　蓉姐面上维持着笑，在桌下的手悄悄拍了拍李思的手臂，安抚她的情绪。

　　林导朝李思举杯，盯着她的脸：“李小姐，别干坐着，来，我们喝一杯。”
　　李思抬眸，淡淡看过去：“抱歉，我感冒了，不想喝酒。”

　　林导不依不饶，接二连三的劝酒：“这可是侯制片珍藏的2000年的大拉菲，你不想尝尝？”
　　李思翘起嘴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那这样吧，我改天去您家里喝。”
　　以进为退。
　　林导没想到李思会这样说，表情顿了顿。

　　李思又说：“正好跟您夫人请教下表演，之前一起拍过戏，我跟她一见如故，可惜她很忙，我们联系不多。”
　　林导的夫人是娱乐圈赫赫有名的演员，脾气十分火爆，她当然不熟，但这样的场面话会让林导忌惮。

　　她只是传递出两个信息：她认识他的夫人，可能会告状。
　　果然，林导尴尬的缩回手，表情讪讪的。

　　桌上的人见到林导吃瘪，都忍不住笑了，连严肃的侯制片也鼓掌大笑。
　　侯制片举起酒杯：“来，来，我陪你喝。”
　　他和林导碰杯，将红酒一饮而尽。

　　坐他们之间的漂亮姑娘很有眼见力，站起来，替两人斟酒。
　　也许是紧张，她脚下一个趔趄，红酒瓶瞬间落地，清脆的破碎声震得所有人都顿住了。

　　林导一脸肉疼：“可惜，可惜，这酒将近二十万一瓶呢。”
　　漂亮姑娘听到价格，吃了一惊，又瞥见侯制片隐隐发青的脸，吓得缩脖子，红着脸，一个劲说对不起。
　　蓉姐捏紧酒杯，忍着怒气，站起来，小心赔不是。
　　侯制片不说话，一时间饭桌上鸦雀无声。

　　李思瞧着气氛冷至冰点，说：“侯制片，我父亲曾经在这里存了一瓶酒，03年的罗曼尼康帝，虽赶不上您的，但也不差，您稍等，我去拿上来。”
　　拉菲近年来太过市场化，识货的人都知道罗曼尼康帝更好。

　　侯制片的好奇心被勾起：“罗曼尼康帝可是我们酒迷的最终追求，你父亲在这存了？”
　　李思点头。
　　这是她爸爸在瑞士的拍卖会买回来的，说等她嫁人那天，开来庆祝。
　　可惜她爸爸生意破产后，不幸车祸去世了。
　　她留着这瓶酒又有什么用呢？

　　想到这，心情开始失落。
　　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扣。
　　羊脂玉，触感细腻温润。

　　她起身，也许是被酒气熏得，她的眼眶微红，脸也热热的。
　　刚推开门，走出包间，差点儿撞上一个男人。
　　男人往后退，跟她拉开距离。
　　他穿着宽松的黑色休闲裤，墨绿色的衬衣，依然没有扣最上面两颗扣子，随性而又优雅。

　　他的左手揣在兜里，右手拿着一杯果汁，乳白色的。
　　他的气质太难得，太特别了，一眼就能认出。
　　尹薄言。

　　很奇怪，她的心情忽然变得就明朗，眼眸亮晶晶的。
　　“嗨。”她说。

　　尹薄言盯着李思，微微歪头，一双眼睛带着疑惑的色泽。
　　李思的那声招呼太过熟稔，语气就像老朋友见面。
　　尽管感到奇怪，但他还是将左手从裤兜里抽出，客气且礼貌的回应：“你好。”

　　李思指了指自己的脸，问：“你还记得我吗？”
　　尹薄言拧眉，认真思索。
　　他的头发蓬松，刘海半遮住眉毛，在灯光下皮肤稍显病态的白。

　　李思手伸到后背，抚平裙子的褶皱，站在他面前，静静等他回忆。
　　他将目光凝在她脸上，坦坦荡荡。
　　而后，豁然开朗，嘴角一松：“赶时间小姐。”
　　他用的是肯定句，这说明他已经想起来了。

　　不过，是三天前的她，不是两年前的她。
　　但这已经足够让她开心。
　　她抬手，将卷发拨到耳后，嘴巴裂开很大的弧度，笑了。

　　她顺势将手往上挪，手背贴在自己脸颊两侧，有点烫，也许自己脸红了。
　　不是害羞，是真挺开心的。

　　尹薄言将果汁换到左手，空了的右手搭在栏杆上，就像是虚虚的揽她腰一样，但并没有碰到她，很绅士。
　　他眉梢一抬：“你喝醉了？”

　　李思把手放下来，望了眼楼梯，她觉得尹薄言是怕她摔下去。
　　她敛去了一点点笑意，柔柔地说：“我没喝酒。”
　　“是么，”尹薄言弯起唇角，“看着不像。”

　　“要不你闻闻？”不矜持的话脱口而出，李思也没想到，她迅速垂下眼睫。
　　自己有点流氓了。
　　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他。她心里想。

　　尹薄言岿然不动，盯着李思，神情多了几分玩味。
　　李思下意识地转动食指上的白贝母戒指，目光游移，她有点紧张了。
　　不安分的卷发又垂到了脸颊，她再次抬手，拨到后面，深呼吸一口气，她再次强调：“我真没喝酒。”
　　尹薄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手指在栏杆上轻敲一下。

　　哗啦一声。
　　身后响起包间门被推开的声音。

　　李思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一个男人扒住门框，探出个脑袋，而后是上半身。
　　他的头发，脖颈，胸前都被抹了蛋糕，一件白衫凌乱不堪。
　　李思半张着嘴，微微吃惊。

　　男人朝尹薄言喊：“祖宗，快来帮我，你没看到我被欺负成什么样了？”
　　是开帕加尼的男人。
　　他话音刚落，被一双手猛地拽回包间内，门咣当一声，被关上。

　　李思转过身，望向尹薄言，笑：“你朋友好惨。”
　　尹薄言也笑了笑，低声：“他习惯就好。”
　　这话腹黑了。李思暗暗想。

　　她的视线落在尹薄言的果汁上，他轻轻摇晃，乳白色的液体晃动，冰块撞击玻璃杯壁，发出清脆的声音。

　　李思看着他的动作，眼神慢慢放空，直到尹薄言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是荔枝汽水。”
　　她回神，点点头。
　　尹薄言抬了抬眉梢，问：“想尝尝吗？”
　　李思说：“我不喝甜饮。”
　　要控制体重。

　　静默几秒，尹薄言后撤一步，礼貌道：“我进去了，你去拿酒吧。”
　　听到这话，李思讶异抬头，尹薄言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去。
　　原来他听到了他们包间里的对话。
　　那他应该知道她没喝酒吧？

　　尹薄言的手搭在门把手上，迟疑片刻，又回头，看着她的脸，说：“赶时间小姐，祝你感冒早日痊愈。”
　　他的目光很静，就像幽幽湖水上铺陈的月光。
　　她漂亮而无害的脸，扬起一个笑，像听话的学生：“谢谢啦。”

　　尹薄言回到包间，里面七个人，乌烟瘴气，一地狼藉。
　　明楠玩嗨了，正拿着红酒泼人，空气里蒸腾着酒味。
　　他躲到角落，抵着墙，喝果汁，没跟人交流。

　　明楠把挡他视线的人推开，走到尹薄言跟前，说：“哥，你一个人喝果汁，会显得我们格格不入啊。”
　　尹薄言半抬眼眸，神情懒散，“胃不好，不想喝酒。”

　　明楠抓了抓头发，抓下一把蛋糕，甩掉，好奇问：“刚才跟你说话的人是谁？”
　　尹薄言回想刚才无意听到的谈话，轻笑：“情商挺高的一姑娘。”
　　她看着年纪不大，但和别人社交，游刃有余，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

　　“你在夸人？！”明楠瞪大眼，不可思议。
　　能入得了尹薄言眼的人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更何况还得到夸赞。
　　“嗯。”
　　“她搭讪你了？”
　　“不算吧。”
　　她并没有问他要联系方式。

　　尹薄言有种他们不止见过两面的感觉，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将果汁喝完，扫了眼凌乱的包间，懒散道：“太乱。”
　　明楠哼哼唧唧：“我家几百间酒楼，我就搞乱一个包间，不过分吧？”

　　尹薄言没话说，将玻璃杯剩余的果汁一口喝完，把空杯往前一递。
　　明楠下意识接过，又把空杯转手交给身后的人。

　　躺沙发上的一个酒色酡红的女人笑嘻嘻道：“你们玩击鼓传花呢。”
　　另一个四仰八叉的男人说：“你们懂什么，明楠这是在为尹少鞍前马后。”

　　明楠踹他一脚，骂道：“孟航，滚一边去。”
　　尹薄言双手揣在兜里，脸上表情不变，淡淡道：“你倒没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