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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琥珀(三) ...

  •   船舱是双层墙板,内侧糊上油布,又填上木屑一类隔音吸湿。此时只漏出一个洞来,一根铜管横插其中,铜管另一端黑漆漆的,显然也是被什么东西遮挡,但是把耳朵凑近,再凝神细听,还是能将隔壁的声音听清。
      对面滢心一开始也不多问,先是与陈文瑞佐着小菜喝了几杯,等陈文瑞越发肆意自在了,才开始旁敲侧击。“陈公子,虽不能与您时常相见,但是您的风度实在让滢心折服,只是每次相见,虽然欢喜,但是因为不知道下次相见是何时,总还是有些心忧。”
      陈文瑞倒不在意滢心是真情还是假意,随意的说“最近王府君管的紧,自下月起我就不能常来了。”对于到底因为什么他只字不提。
      王府君指就是湖州知府卢敏,范阳卢氏出身,与陈家同属世家大族,对陈文瑞颇为照拂。
      滢心也不多问,只是又哀叹一声,劝陈文瑞再喝一杯,这二人喝着喝着就喝成了交杯酒,也从桌上喝到了床上。
      陈峰因为早已不能人道,听着对面越来越浪荡的声响倒是毫无反应,就连呼吸都没有半点粗重,但是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却听得对面陈文瑞粗重的喘息声,不久后突然转的悠长,知道正是问话的时候到了,又凝神细听。
      滢心声音显得虚弱,语气柔软的说着相思之语,旁敲侧击的问陈文瑞近日在忙些什么。
      陈文瑞懒懒的随意答着,“近日府君吩咐要盯紧些,也没说明,但是家里倒是提醒了,天窗派了番子南下,说恐怕是有大人物要来西南一带,不过是路过湖州。本来都还好好的,就连福建被海寇劫掠流离的逃难贱民都少了许多,结果今天不知道怎么,死了一地的叫花子。有见着的百姓说是江湖仇杀——那群叫花子自己去寻人麻烦,结果反倒叫人家杀了干净。”
      “大人物?您已经是滢心见过最了不得的人物了。”滢心娇声道。
      “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陇西与河东离得可比江南近得多。”陈文瑞颇有些自得的言道。滢心知道他出身北方士族,来这江南任官,虽然也与本地士族亲近,但是总隔着些什么。
      滢心抬眼一瞥,竟觉得陈文瑞好似面上带了些悔意,就不敢多言,直说着“我这一生恐怕只能在这楼船方寸之地过活,都说曾将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只望陈公子带我领略巫山之趣了。”
      陈峰也知道滢心是故意岔开话题,今日恐怕就到此为止了。
      他不过江湖草莽,没读过什么书,习武也是毒蝎的教头一招一式操练出来的,但是毕竟在主持画舫这么多年,不少客人或高谈阔论,或私房秘语都叫他听了去,总还是知道点东西。
      当今圣上本不是储君之选,可巧不巧的排在上头的皇子要么谋反,要么病故,就独让他坐了圣位。
      当今复姓赫连,正是出自陇西望族,本是玉门关外的大家族,世代领兵驻守河西道,前几代才迁入陇西,前朝被北狄打的节节溃败,划江而治,仍然不思富国,君臣逃到江南只知享乐,人言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正是当年的太祖赫连徵举兵而入,用了五年才扫清宇内,不久后,前朝明嘉帝也禅位于太祖,太祖三辞不受,见实在推辞不过,这才接了江山社稷,封明嘉帝为淮南王,欲将整个江东划给他,淮南王坚辞不受,最终只领了闽南一地,改封瀛南侯,这才算是圆满了。
      陇西,指的怕就是当今的出处,河东?
      若只单论河东大人物,那就绝对绕不开一个裴字。
      裴姓是自魏晋起就是世族高门,只是为人熟识的,就有绵延200余年传承,历三朝、九帝,魏晋时,裴家郎以美姿仪而誉,出了裴楷、裴度两位宰相,隋除还有裴果、裴坦二人,一任骠骑将军,一任中书令,待到当时的明嘉帝,如今的瀛南侯继位,世道越发动荡,不过第二年就带着亲信朝臣包袱款款的南下,北地高门著姓都纷纷南行,竟是舍了祖宗家业、世家风骨,只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了。
      陇西赫连家、河东裴家却未曾南下,而是联合了留在北地的陈、王等几家共同抗敌,岂料那赫连徵用兵如神,赫连家时代居于西北,能从河西道向大宛购马,也有一只骁勇善战的骑兵。又凭着祖上传下来的震天雷和火雷筒,竟然硬生生抗住了北狄的铁蹄。
      太祖即赫连徵等上大位已是知天命之年,常年征战暗疾无数,帝位传至当今赫连翊已是第三代,裴家一直活跃在朝堂之中,当今宰执,便是裴宪。
      而镇守太祖中兴之地河西道的,则是陕甘总督裴炎。
      这事倒也并非秘辛,当朝也不以言获罪,再者说,天窗——当今自潜邸起用来行不可言说之事的鹰犬,也是只是在长江以北盘根错节,并不能将手伸到江南。
      天窗毕竟算是半个江湖同行,与那衙门捕快还是不同,毒蝎或多或少都还能摸到踪迹,且蝎王早有所令,毒蝎绝不过江生事,但也要切切盯好天窗是否有南下的意图。
      此次派了天窗鹰犬南下,毒蝎惊毫无所察?
      陈峰觉得这事恐有蹊跷,见今日怕是问不出其他什么了,也就小心的将孔洞封好,蹑手蹑脚的离开。

      此时西南重山之中,确实有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天窗前任首领周子舒的心腹,韩英。
      既然是前任首领的心腹,那恐怕就与现任首领不怎么对付了。
      只不过天窗乃是周子舒一手创建,根基深厚,一时间不好轻举妄动,但是能将这韩英远远的踢到西南边陲做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事,现任首领可是想都没想就抓住了这个机会。
      护送一个人到滇南。
      具体是什么人,没与他直言,就只有手里的一张画像。
      段鹏举总觉得这事会出变故。
      自周子舒离开当天,当今圣上亲自封他为下一任天窗之主以后,就再也没有召见过他一次。一日傍晚时分,他刚准备休息,听闻有人持圣上令鉴来见,急忙穿上衣服匆匆而来,待到密室一看,却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那人四十几许的年纪,面白无须,身形瘦削,脚步轻浮,显然是没什么功夫在身的,见到这森冷的天窗密室,也没什么特别的神态,见到段鹏举来了甚至还对他和善的笑了笑。
      “段大人,卑职张春林,奉陛下之命,前来听候段首领差遣,段大人事务繁忙,以后若有什么要与陛下回禀的,可差遣小人前去。”这张春林,先是段大人,后是段首领的叫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段鹏举虽然自忖有些城府,但对这些文人的心思实在还是摸不透。但他却明白这张春林的意思。
      他来传陛下谕令,又说以后代他向陛下回禀,显然是日后,便是专司上呈下达,这也意味着,如非意外,陛下再不会亲自接见段鹏举了。
      段鹏举知道周子舒任首领时,每旬总有一日要进宫禀报,这还不算陛下三五不时的召见,周子舒是陛下潜邸跟来的,自然感情非同一般,但轮到自己,就见都不见了。
      他还记得当日,他唯一一次见到陛下的场景,回想起来,他未敢抬头直视陛下圣颜,就已经汗湿重衣,惶惶不已,如今陛下的安排,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当时露怯太过。
      段鹏举不禁心中暗骂那周子舒,要不是他什么也不说就插着一身的钉子请辞,自己哪至于因毫不知情手足无措。
      “张先生可别这么客气,既然是陛下谕令,段某必当遵从。”段鹏举到底也是经过些事的,脸上也没露出什么特殊神色。
      “段首领,张某今日匆忙来访,还带了陛下的密令。”张春林笑意一收,将手中的令鉴收入怀中。“陛下命您,护送一人回京。”
      段鹏举与张春林坐在暗室中,只有烛火一跳一跳的晃动着幽暗的光亮,映衬的张春林的双眼格外鲜明。“如今人在滇南,段首领务必派人率先找到他,将他直接暗中带回京中,不要让他与外人接触,也切勿伤他。”说着,将怀中一张画像取出,也不将宣纸展开,就这样折着双手递到段鹏举手中。“此事事关重大,段首领宜早下决断。”
      段鹏举接过,也不展开,就这样揣进怀里。
      这命令来的直接又蹊跷。
      没有前因,直说让做什么,天窗在淮南都有些力不从心,更何况是南疆大巫手下的滇南?
      不与外人接触,可以算得上软禁了。
      这事可是个烫手山芋。
      段鹏举跟着周子舒多年,别的没学会,至少知道了事不可为莫如不为的道理。
      “那便派韩英率队前去吧,此人跟随周首……周子舒多年,深得真传,想来定能不负陛下所托。”段鹏举打定主意后就直言。
      “既如此,张某便不多打搅了。”张春林好像没发现这其中的官司,就直接笑笑准备离去。
      天窗自然没有迎来送往的规矩,段鹏举也没多说什么,就直接命人将韩英叫来。
      韩英倒还未休息,片刻就到。
      段鹏举将此事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的传给他,又将怀中的画像当着他的面一点点展开。
      这是一幅彩图。
      首先入眼的是一双奇特的眼。
      琥珀色,略浅淡,左眼尾小小一点暗红的朱砂痣,单单只看眉眼,显得靡丽又薄情。
      但这人长发乌黑、鼻梁挺直,唇角微翘,分明是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只是那眉眼太过夺目,总得让人多看了两眼,才能有功夫看全他处。
      如果有一个人,哪怕只有图中之人的半分神韵。也是让人在人海中一眼就能认出的。
      这琥珀色的双眼,又是这样的品貌,想不为人瞩目都难。
      韩英领了命,不必让段鹏举催促,当日就点了十几人向南而去。
      周子舒在时,天窗与毒蝎互有试探,虽然双方都因为各种原因,保持了极大的耐心与谨慎,但若是天窗秘密任务要穿过毒蝎势力最强的两江之地,还要在南疆大巫的地界带回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大张旗鼓的去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带个百八十人去,就是自找麻烦。
      更何况,如果遇到大麻烦,百八十人也无济于事。
      韩英带着十几个年轻人便装出行,恰逢五湖盟召开武林大会前几个月,就扮作北地金刀门门下,各个像模像样的配了一把直刀,他自己则背了两把飞燕双刀,一行十二人就向南而去,自江淮改走水路,又过了十数日,终于到了南疆地界。

      几人只说是两广的富商之子被人绑了,府上赏金百两寻人,有消息说那伙人向西南而来,他们不过随口寻访碰碰运气。
      南疆人将信将疑,但是吴清毕竟算是他们同族,且确实没见到这么一个人,也就都据实以告。
      两广确实有富商悬赏寻人,这也是事实,不过那画像黑白,根本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眼睛。
      路过一个彝寨,那竟是女人当家,男人吃饭不能上桌,只在家带孩子操持家务,那寨子里又黑又胖的女人哪里见过这么多高挑周正的年轻男人,一个个争着抢着来看,还有上手要摸得,最后居然为了骗他们留下而谎称见过琥珀色眼睛的男人,这群女人怕他们跑了就狠狠灌了酒,半夜吴清起夜,竟听到她们竟要去寻黑蛊王还没被抓的一个徒弟去求同心蛊,给他们下了好让他们就此离不开。
      吴清以向大巫告发她们与黑蛊王余孽勾结为要挟逼问,这才得知,这伙人根本不知道什么琥珀色眼睛的人。
      “黑蛊王是坏人,他用蛊毒操控活人。”吴清当时深色郑重的与韩英解释。“十几年前被上一任大巫从南疆赶走了,据说是去了中原,但是后来大巫说他死了,没想到这里居然还藏了黑蛊余孽。”
      “吴清兄弟,这同心蛊是个什么东西,如果被下了就会对她们言听计从吗?”随行的一个年轻人面色古怪的问道。
      “人心思万变,如果被控制了,还能算人吗?”吴清瞥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同心蛊是防男人行不轨之事的,若了服了,就长在……那处,从今以后,只能与母蛊寄生之人行房,否则就……不举,无法行事。”
      当时大家的脸色有意思极了。
      因着还有要事在身,韩英答应返回时报告大巫,此处有黑蛊余孽之事后,就匆匆带着下身发冷的手下们急匆匆的离去了。
      只是一路寻访,也没见到那个琥珀色双眼的人。
      再怎么易容,那眼睛的颜色总是改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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