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拓家庭记事簿》邢雨薰

102、沉睡的森林

　　电车停在车站的时候，直季为了让阿凉站稳而握住了他的手，然后两只手便一直没有分开，有好奇的路人投来目光，有小孩子惊讶的窃窃私语，这些他们都没有放在心上，直季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宠溺地随着阿凉在细细的铁轨上慢慢走着，走向绿色深处自己出生和成长的沉睡森林。闲适的姿态和明朗无物的笑容，这是只有直季才能看到的阿凉，每一棵树每一片叶子都能感受到他心里的愉悦，直季就在身边这件事，是恶魔与世界和解的唯一条件。
　　有着晴朗天空和大片水田的村庄就出现在中之森的东麓，这就是直季小时候上学的地方，阿凉跟直季来到村里唯一的家庭旅馆，毕竟阔别十八年，这里并没有人认出直季。两个人住在同一个房间，阿凉将他的报童帽和直季的渔夫帽摆在一起，这是他们仅有的行李。
　　洗了澡换上在路边超市买的衣服，直季躺倒在榻榻米上，发出老爷爷一样的感叹：“好舒服啊……今天哪里也不去，先好好吃饭吧？”
　　“好啊。”
　　直季去楼下端来了丰盛的饭菜，他一边摆放碗碟一边说：“以前开旅馆的是青森爷爷和奶奶，现在由他们的小儿子继承，不知道味道会不会变。”
　　阿凉端起碗喝了一口味增汤，一种亲切的怀念感涌上心头，却又想不起曾经在哪里尝过这个味道。
　　“好喝吧？这是只有中之森才有的秘制味增汤哦。”直季一脸求表扬的笑容。
　　“诶？真的吗？”阿凉好心地配合他，“不过，真的很好吃哦，全部都很好吃。”——至少比吃了很多天的速食面美味多了。
　　也许是远离城市灯火，也没有厚厚的云层遮挡，今晚的圆月格外皎洁明亮，身穿和式睡衣的二人站在窗边欣赏夜景，初春的夜晚依旧很凉，冷风吹开阿凉的衣襟露出锁骨和胸膛，直季用被子将他包起来，像包着一个三角饭团。
　　“我家就在那条山路拐弯后不远的地方，那附近有个从不结冰的湖，山顶还有温泉和神社。是很漂亮的风景和很漂亮的房子哦，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了。”
　　直季一边回忆一边说，带着一点酒后的鼻音，阿凉乖乖坐在被子里，安静地聆听。
　　“我以为再次踏足这里会很痛苦很伤心，但现在却仅仅有点难过而已，修学旅行回来，他们告诉我我家着火了，父亲和母亲都已经去世，弟弟也下落不明，很有可能掉进了湖里。我那时真的觉得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一切都会跟从前一样。但是……这个梦太漫长了，直到我长大了，毕业了，工作了都还没有醒来，就像这座森林一样，一睡就是十八年。那些记忆，也好像变成了别人的故事，我竟然渐渐学会了在梦里继续生活，甚至能笑着对你回忆过去。人真的是适应力很强的动物，对吧。”
　　“在梦里继续生活也不错啊。如果没有这个噩梦，可能我们也不会相遇了。”
　　“说的也是。阿凉，我们在这里买个房子一起生活吧，我希望以后的梦里能一直有你。”
　　“可以是可以，不过房子要你来买，我没有钱。”
　　“骗人，你牛仔裤的口袋里装了好多钱，我都看到了。”
　　阿凉歪着头笑了，笑得又甜又狡猾。直季心头一热，钻到他的被子里抱住他，两人的心跳声渐渐合二为一，阿凉在睡着之前轻轻说：“呐，直季，在找房子之前先去祭拜下你的父母吧，去告诉他们，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好啊。”直季轻轻吻了一下他脸颊上的星星。
　　没有高楼大厦遮挡，太阳很早便在玻璃上映照出耀眼的光芒，托安静夜晚和温暖棉被的福，两个人都美美地睡了一觉。阿凉蹲在花店门口很认真地挑选祭拜用的鲜花，有小猫过来蹭蹭他的鞋子，他瘦削的肩膀将深色大衣穿出了好看的弧度。
　　公墓在村子的向阳处，有青松和早樱在茁壮成长。来到父母的墓碑前，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属于弟弟的衣冠冢，直季也是第一次见，不知道谁立的，那人似乎连弟弟的名字都不知道，只刻着“伊藤家次子”的字样。阿凉从两束鲜花中各拿出一朵，放在直季弟弟的碑前，像摸小孩子的头一般轻抚那几个字，轻轻说：“对不起呀，没有专门为你买一束花。下次一定给你补上。”
　　双手合十，直季和阿凉沉默地站着，各自在心里说了一些话，却都没有告诉对方的打算。很久很久，直季像在心中放下了什么似的，向阿凉伸出了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