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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借道 ...

  •   温珣此人有一人生信条,绝不在人前露怯。
      他觉得自己这是被柳怀调戏了,说不明白是哪一种调戏,总之让他发躁。既然他躁了,那他就是在这场对峙里占了下风的那一位。

      越是这样,温珣就越不肯退让,偏要迎上去装个不在乎,让对方也心慌意乱才肯罢休。
      “好啊柳仙师,我巴不得时时刻刻缠在你身上呢,也不知道这仙师的手摸起来是什么滋味?”他抬手就要拽上柳怀朝他伸出的手掌,将将挨着了,浅尝到了对方指尖的温度,没想到那只手一翻,转而抓住了温珣手里拽着把玩的荆条。

      六尺余长的荆条被他二人一人一端拽着,隔绝偏又牵连着两人藏匿不表的心思。
      柳怀垂下眼,率先往前走去:“再不跟上他们,你我该一起走丢了。我们的命好保,就不知元岁会被怎么吓死。”

      他的背影周正端方,浑然清白不染邪念的做派。可袖中方才挨着温珣手的指尖却微微发着麻,丝丝点点的提醒着他你也不是那么问心无愧。

      他有念想,却不敢。
      所以才会不自觉的就伸出了手,临到头却又瑟缩了。

      纵使千帆过尽,高高在上的神君褪下月白的锦袍穿上了耐脏的黑布衣,但他始终是柳怀心里最干净高洁的那条线,他想靠近,但不能越过。
      他这一身脏污的罪孽只有一个人可以洗净,他想一头扎进那条河流里把这许多年的孽障洗个痛快,但又不舍将其污染,哪怕是沾上一丝污渍也不行。

      这样矛盾的一个人孤行于世许多年,他本来从没想过要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着,当初向温珣讨了一个名讳也只是一时兴起,没动过真在人间赖着不走的奢念。
      后来……也许是做人做上了瘾,他自己给自己冠了姓,像模像样的学着写自己的名字。往宣纸上落“槐”字时,笔锋却一转,歪成了“怀”。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他不敢再叫那个名字,也许这样就可以回避是阿槐间接害死了温长昱。
      害死了向他伸出手,拉他来人间的人。

      索性上天垂怜,江湖再见,故人重逢,为时还不算晚。

      柳怀握紧了手心的荆条,被上面横生的尖刺刮破了皮也混不在意。
      直到荆条被绷紧,温珣才被半带着往前走。

      怎么说呢,他觉得经过自己这一作,把场面弄得比之前还叫他躁得慌了。

      没等他别扭完,就听得前面传来一声尖叫。碍于雾大,他们稍停的这一会儿已经看不清楚前面轿子的踪影。柳怀回头与温珣对视一眼,二人急步往前,踩得满地枯枝嘎吱作响。
      闯过这一阵浓雾,温珣吸了满鼻子的湿气,直想打喷嚏。远远见着轿子已停了,元岁如热锅上的蚂蚁,烫脚似的在原地来回直踏步,像是想立马逃走,却又不能丢下手里的轿子。

      在雾气遮挡下,饶是能看清楚元岁的动作,再前进一步的景象却如何也瞧不真切了。温柳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柳怀遥遥问了一声:“叮嘱过你遇事要沉得住气,鬼哭狼嚎担心招来野鬼。”
      元岁结巴,却半晌说不出个整字:“公……公公公子,这这这,有……”

      温珣拍了拍柳怀的肩膀:“柳公公,别对这孩子抱有太大的期望了,我看他就算是修成仙道,也改不了这一吓就破的胆子。”

      终于走到元岁身侧,他二人才看清前面的景象。
      死人新郎始终走在元岁十步开外,他身上红衣被雾气沾湿,颜色愈发沉,好似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

      而他身前几尺,站着两排身着军服,面无表情的青脸男人。

      “嘶。”温珣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阵仗,可别是遇到了阴兵借道。”
      柳怀细眯着眼,轻声道:“怕是咱们借了他们的道。”

      当头的青面将士往前一步,手执一柄生满了锈迹的铁戟,拦住了死人新郎。他声线僵直,听不出任何情绪:“何方宵小,擅闯禁地!”
      死人新郎顿了顿,动作迟缓的从腰间解下了大雁图腾的腰牌:“兄弟莫怪,我乃十四营十长谢启,今夜是我大婚之夜,还望兄弟们不要为难。”

      那拦路的小兵认了他的腰牌,转头和另一名士兵对视了片刻,似乎有些为难。
      “谢兄有腰牌自然可以放行,只是你家娘子与另外几位……将军怪罪下来我们可不好交代。”

      温珣歪着头与柳怀小声耳语:“还有规有矩的呢,往前放眼一百年,望九泉一代何来的正规军队?怕不是两三百年的余孽,那这地方邪性可不小啊。”
      柳怀笑得轻,听起来就像一声在唇舌间打转的哼哼:“怕了?”
      温珣有意扯了扯手里的荆条:“哪儿能啊。”

      死人新郎谢启迟疑了须臾,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布袋子。他从里面掏出一捧东西,还十分小心的点了点数,活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的珍宝。
      这是要行贿啊。

      温珣极力眺眼望去,想看看究竟是金豆子还是银豆子,数量多不多。如果数量太多,他不介意直接干倒这些僵尸守卫,然后独吞所有金豆子。
      谢启点完数,才缓慢的松开手掌,往士兵面前递了递:“特意为婚仪准备的,现在散给兄弟们,就当吃过喜宴了,烦请行个方便。”

      乍一看清,温珣险些跌破了眼——哪有什么金银宝贝,他小心捧在手里的,分明是一堆瓜子干果!
      结合他那一身明显是赶工而成的破烂喜服,温珣恍然大悟:“看来他就是那位洗劫过千家百户,不动银钱专偷布匹和干货的飞贼了。不过这是什么年代的死人,这么稀罕瓜子呢?早知道我从青楼里揣上一把,岂不是比柳仙师还好辟邪保命?”

      抖成筛子的元岁眼睛一亮,回头冲温珣眨眼:“真能有用?我袖子里还有不少呢!”
      柳怀慈爱一笑:“等遇上危险了,你大可一试,我定不出手干扰。”

      元岁绝望了。

      守在雾气中的青脸士兵们一人得了一小把瓜子干果,非常珍重的揣进了怀中,竟真的放了行。
      这是冒着被军法惩治也要贪上一口吃的诚挚之心啊。

      元岁死死低着头,从这一排守卫身前过路时脚程直接加快了一倍。筷子似的木头人为了迎合上他的速度,两只又细又长的腿交错得频繁,一下一下的往土里戳,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笑。
      终于从压迫感十足的两列死人注目中走出来,元岁一脸哭相的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背后传来将士又冷又沉的喝令:“等等!”

      元岁腿一软,险些就要撂挑子。

      走在最末的温珣与柳怀心里皆是一个咯噔,毕竟对方是死人,说不定东西到手了转眼就不认人了呢?
      他二人率先回过身,就见适才拦路的士兵又横起了铁戟,而他身前站着两个人。

      为首的那个脸色泛青,不比这些士兵像活人,他背后还缩着个比他圆上了一圈的男人,正不住的发着抖。
      温珣哭笑不得,他临走时忘了这两个活宝,竟让木清和罗子照鬼鬼祟祟的跟上了。

      他出面认下了这两个人,谢启和拦路的士兵又是好一阵拉扯,损失了不少瓜子,才让木清和罗子照给放了进来。
      木清自知不占理,低着眼顺从道:“公子,是他非要来的。”

      “你他妈放屁!明明是你说的那新郎子看着就有问题!”罗子照嚷嚷得大声,把谢启吸引得回过了头。
      他立马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恐的瞪着眼不敢出声了。

      温珣实在很想发作,就地打这个废物脓包一顿。
      柳怀劝着他:“人既然都来了便算了,他们二人与此事有脱不开的关系,跟上也不一定是累赘。”

      过了那一队死人士兵把的关,浓厚的雾开始逐渐稀薄,虽然明眼可见的范围放远了一些,但温珣察觉到这些雾气缓缓的染上了一层黑,还泛着一股腥腐味。
      温珣是走过黄泉路的人,他觉得这气味似曾相识,好像在开满了彼岸花的河岸边闻到过,与那染着血色的泥无二。

      黑雾遮不住眼,从浓雾中霎时脱身,周遭莫名其妙的就更替了一番景象,铺天盖地的树枝不见了踪影,豁然开朗的显露出一番新天地。
      一行外来人又怕又奇的往四周探看,这地方有屋舍有街道有摊铺——只不过都已散成原材料了,要靠自己在脑内重建,才能恢复出旧时的模样。

      应当也是一派繁华热闹,人声鼎沸的光景。

      但转眼灾祸突临,昨日人欢马叫的城池忽然就化作了死城,从地图上除了名,孤独的屹立在地府旁,却不得轮回安息——
      何至于百余年不入轮回?

      有罪罚或怨念在身的亡魂不肯或是不能入轮回,但让这么多的士兵都滞留在这座死城,一定是发生了比怨与恨更可悲的事情。
      一城或一国轰然沦陷,不外乎战争或疫病,看这满地狼藉焦炭横陈的景象,多半是前者。

      屠尽一城——该是怎样严酷的战况?

      一行人沉默的前行着,有人害怕有人疑惑,惟有谢启目不转睛,一心只引着轿撵往前走。
      他的眉眼已经死沉了很多年,此刻却微微舒展着,尽力弯曲出了一个代表愉悦的弧度。今夜是他的大婚之夜,他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忘记年月几何,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之前的那么些年里,他一个人四处徘徊,走遍了大街小巷,挨着翻过了所有断脊残梁,总也找不到施晴烟。
      说来新婚之后,还要带着晴烟好好去感谢那位好心人呢。

      那位指引他走出这片荒芜的死地,去到青楼接亲的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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