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他身残志坚[重生]》猫味葡萄皮

15、无宣

　　木清口中的这支笔，原先被存放在九重天之上的博物阁，最深处的那一间有人日夜看守的禁库中。
　　名作“无宣”。

　　被看守在禁库中的东西，都有些不同寻常的用处，多半是嗜血伤人的邪物。无宣算是个例外，它并不能伤人，是件温柔无害的法器。
　　可它却有一个比直接伤人还厉害的用处，在正人君子手中可用作救世济灾，若落在心术不正的人手里，却能无声的挑起血雨腥风。

　　它能将死物绘活，能扭转黑白。
　　方才温珣听到复活罗子照需要找到一个和他相同模样的人，还觉得奇怪。人间不乏厉害的易容术，一双巧手能瞒天过海。可要连魂灵的面貌都连着改变，这是天王老子都做不到的事。除非罗子照生来有个双胞兄弟，不然这重生的法门就不可能实现。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无宣会落在了这个姓秦的修士手里。
　　温珣后来被天庭重判，连他师父玉即玄都不肯保他，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不肯把无宣交还回去。

　　本来好好认个错，把偷出来的东西乖乖还回去，总之也没酿成什么伤天害理的大祸，最多不过关他在仙牢中反省个十年百年，怎么也不至于落到被剃仙骨而死的地步。
　　他记得在被抓回天庭之前，把无宣藏在了他和小妖物在人间落脚的地方，那是一座未经开辟的荒山，山顶有个天然的洞窟，还有许多灵气充沛的温泉，很适合温养小妖物未定型的魂魄。后来小妖物虽然逐渐稳定了下来，两人都碍于身份，还是住在山顶，并被另寻住处。

　　无宣此物，温珣最初就是为了小妖物而窃取的。
　　最后告发给天庭温珣藏身之处的，也正是那与他朝夕相对了许多年的小妖物。

　　其实温珣到最后也没想明白，他可以理解玉即玄对他失望，可以无视同僚的冷嘲热讽。唯独无法释怀，小妖物为什么会背叛他。
　　毕竟他从□□到灵魂都是温珣养成人样的，就连名字都是温珣给取的。

　　……虽然取名字这事儿多少有些敷衍了事。
　　当时山中长得最粗最壮最好的树就是槐树，所以小妖物呆呆的问他自己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温珣头也没抬，随口就道：“槐，你就叫阿槐吧。虽然你比槐树难养活多了，我还是希望你能长得又粗又壮……呃，不对，是又高又大，身强体壮。”

　　如此想来，他被抓回天庭受审之后，无宣多半是落在了阿槐手中。
　　难到那姓秦的修士，竟然会和阿槐有关系？

　　温珣终于从这一团乱麻的事件里，找到了和他有关联的东西。如果他的重生是有人在背后刻意筹谋的，那让他在望九泉醒来，卷入罗府之祸，就一定有其中不为人知的目的。
　　而无宣的浮出水面，终于让温珣抓到了一点头绪。

　　其实后面的事不用木清一一说清楚，温珣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但他还是耐心的坐在原处，听木清缓慢的叙述着个中细节。
　　那青面瘦削的男人有些痛苦的皱着眉：“我的目光从那支笔身上离开后，又发现一件很可怕的事。那法阵里我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面目忽然就模糊了起来！从嘴巴，到鼻子，最后是眼睛，一点一点的，都像融化似的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一张平平的脸皮。”

　　“这都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我下意识的抚摸上了自己的脸，发现果然没有五官。”
　　他停顿了一会，似乎又陷入了当时的恐惧中，表情变得十分狰狞：“可……可我当时根本不在身体里啊！”

　　“然后我意识到，不止是我的身体没了脸，就连灵魂的面目都凭空消失了。那姓秦的修士好像很满意这个结果，他摸了摸我的脸，确定上面再没有任何起伏后……他用那支笔，在我身体的脸上画了起来。先是嘴巴，然后是鼻子，最后是眼睛。”
　　“这简直是再荒唐不过的事情了！难道画上去的东西还能成真的吗？我看出来他在我脸上画的模样是二少爷的，可就算画得再真，那也是画啊！我还能真的变成罗子照不成？”

　　木清说着下意识的抚上了自己的脸：“直到他画完，脸上那些分明是墨迹描出的五官，竟然慢慢沿着痕迹生长了出来。我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罗子照的样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孔上，简直别无二致！”
　　他有些恐慌的拉住了温珣的袖子：“温公子，我看你在阴庄中的表现，并不是普通凡人。你可听说过天下还有这样可怕的事情？能把一个人的样子抹掉，凭一支笔就变出了另一个人？这般邪术，简直是骇人听闻！”

　　温珣无言以对，眼皮低垂着，心里觉得有些愧疚。
　　他真的没想到，这支被他偷走的神笔，会以这样的方式毁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他最开始想的很简单，只是想借这件法器用一用，用完了就还回去，绝不会有任何可能造成危害。可东西到手后，他却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迫使他不得不把无宣强留了下来。
　　而用无宣画脸这件事，对温珣来说不仅不算骇人听闻，简直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毕竟他一开始借这东西来用，就是为了给阿槐画一张人脸。

　　他不知道阿槐在妖窟中都经历过怎样的事情，总之他最初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样貌十分可怖。
　　阿槐的脸，是流动不定的。

　　时而是大悲之相，时而是大怒之相，五官和骨架都会随着他的表情而被牵动，几乎每一瞬间都在变换，一转眼就是翻天覆地的改变。温珣探过他的魂，也是时时刻刻不断剧烈的动荡着，从暴躁到虚弱，又从虚弱到惊恐，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普通人哪怕经历一次魂魄震动，都会伤痛许久。温珣无法想象带着这样一个从没安宁过的灵魂，阿槐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形容可怖、浑身带刺的小东西，它对温珣说，我想活着。
　　也许是出于对这闻所未闻的怪物的好奇，又或是他当时心中疲惫，忽然就格外的心软。总之本来是去剿灭妖物的丹越神君，鬼使神差的从里面带走了最可怕的那个怪物。

　　后来温珣使出了很多方法，终于把阿槐的魂灵养好了一些，可他始终没能固定下来一张属于自己的脸，因此山里的小动物见了他都炸着毛绕路走。他也许是感觉到了自己的样子很可怕，开始对自己的脸遮遮掩掩，还总是躲着温珣，总之不肯以真容相见。
　　温珣这样的糙汉子一个，哪里有那善解人意的百转柔肠？他过了许久才弄明白这孩子究竟是在别扭些什么，但他用遍了各种术法都没有成效，最终想起了在法器书上读到过的，能画活死物、颠倒黑白的神笔无宣。

　　无宣本也不是什么杀伐之器，作为天不怕地不怕的丹越神君，他几乎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就从博物阁里把东西“借”了出来。
　　不过他没丧心病狂到立马就对阿槐的脸下手，从没对丹青感过兴趣的温珣，恶补了一段时间的绘画。他把山里的野猪山鸡逮来画了个遍，直到长得各有特色的动物满山可见，温珣才郑重的对阿槐的脸下了手。

　　无宣在每个东西上只能起一次效果，所以落笔无悔，温珣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想，阿槐怕丑，那他一定得给他画一张全天下最为俊美好看的脸。

　　他收罗了无数美男子画像，都觉得不够满意，废了无数次稿，才终于选定了最完美的一张。
　　那一日从天将将亮到夜幕低垂，满山跑的俊脸野猪看着那面目丑陋可怖的小孩走进了山洞，却再没见他出来过。

　　和温珣一起出来的，是一个轮廓清晰、眉眼柔和、唇红齿白、头发乌黑，玉琢般的漂亮小男童。
　　温珣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怎么看怎么喜欢。只可惜阿槐的魂魄始终没能彻底安宁下来，连带着容貌也没能一次定型，随着年岁的增长，阿槐还是逐渐偏离了温珣给他定好的乖顺路线，长出了自己的风格。

　　阿槐成长抽条的速度惊人的快，直到温珣被抓回天庭的那一天，阿槐已经长成了一个和他一般高、气质清冷出尘的清俊少年，和最初他用无宣画出来的模样只剩一丝丝相似。
　　可谓是男大十八变，三日一变样。

　　也不知道二十一年过去，这天杀的小妖孽又出落成了一番什么颠倒众生的模样。
　　温珣出神间，他那扇不怎么结实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他有些惶急，毕竟木清和罗子照这两个人，绝不能被青楼的其他人瞧见。
　　可不等他起身，一张好看到惹人发指的脸率先从门中探了进来，那双始终带笑的桃花眼直直的看向温珣，对木清与罗子照两个大男人恍若未见：“温兄，我房里的窗户漏风，你能来帮我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