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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七、往迹浸复湮 ...

  •   贺青茗用木杓舀了水,小心浇那些花苗。天气溽热,水是提前打来阴凉过的,以免烧坏花根,量又得刚刚好,少一分未透,多一分易涝。她全神贯注在上面,忽然意识到吕荻正看着她,水流断了,只片刻,又平静地淅沥起来。
      她没有回头。
      吕荻目光低下去,落到手中的竹枝上。蓦之捉着他拿的枝条习字,“乾之一九,只立无偶,”她念道,“坤之二六,宛然双宿……”
      大多日子里,女儿是这山谷中唯一的人声。贺青茗很少主动说话,视线从不和他相接。她自顾自做着事情,沉默而利索,仅仅必不得已时才叫他。先生,昨晚屋顶塌了。先生,山涧那边涨大水,桥是断的。先生,蓦儿刚昏倒在外面,你摸她——那么冷——
      他们的生活自从那次劫难起,就成了一小撮灰白的灯烬,吕荻几乎已不再寄望有火星复燃。他想尽了办法,西至沅湘,南至百越,遍历蛮荒之地,都找不到这毒的解药,最后他不再出去,关起门来发疯似地写他的书,半夜写的字早晨即烧掉。书告诉他此生是梦,酒又告诉他还醒着。每当他存心想喝醉,酒就立刻变得稀薄,如三更的露水。
      他只知自己有罪,独不知罪从何出。所行明明是正道,长铗在手,偏杀不出这艰险人世。倘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有时他竟想——必不致如此。
      至少还有条路能让妻子解脱。他常常梦见自己抱着女儿,向深涧纵身跃下,万丈飞流顷刻结为冰海。可偶尔,当他拖着尘埃般的月光疲惫而归的时候,到后来他整夜整夜地关在书房,不吃不睡的时候,她会端着一盏灯进来,从后面抱住他,吻他,索取他迟钝的爱抚。正是为此,他才怀疑自己仍被需要,仍未被放弃,尽管天明时她又默然无语,以冷漠来与生活相持。
      那是个一如既往的晚上。他们吃过了饭,贺青茗正收拾碗筷,女儿蹲在地上,扒弄落在灰堆里的鞠球。球是端阳时教她用五色线缝的,填充艾草,她很喜欢。换以前吕荻定要制止,可他却一起俯身下去,见她的头发因咳嗽而凌乱,便轻轻地,替她绾在丸髻里。
      “豫章王前几日致书来了。”毫无预兆地,他道。
      贺青茗动作一僵。他以为自己听到了碗碟,或至少是一只筷子落地的声音,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的人怎会找到这儿?”
      吕荻只是用手指梳着女儿的发,很拙劣,缠绕的发丝为指间带来虫咬似的触觉。
      “他答应,”和她问的并不相关,“帮我找令君香的下落。”

      青萍感到身体也在化为尘埃。躯壳的碎片一层层如大雪簌簌飘去,只剩最里头那个自己,如此渺小,小得好像宇宙都被收入一双湿润的眼内。这场崩解无穷无尽,每当她以为要结束了,却还能变得更小,直到变成一个飘浮的光点,看着已失去形状的雪花落向黑色的大地。
      这一瞬她的意识却遽然下沉,拉回片片身躯中,感到背后大地温厚而坚实的力量。
      吕荻盘膝坐在一面巨石上,青萍也同样坐姿,两人脊背互相紧靠。他身躯比她高大,令自己督脉悬枢、命门、腰阳三穴刚好贴准她神道、灵台、至阳三穴,一边吹箫养气,一边全力将真元送入她体内。督脉主一身之阳,恰是两人能以真气相渡的经脉,危急关头救她阳气衰微。此法对吕荻无疑有薪尽火灭之险,他十二正经皆残损,鸿钧游气只能发自“希声”,而青萍的手三阳和足三阳正是大旱望雨,须源源不绝注入,刻不容缓。所幸这山谷众窍齐谐,他极为熟悉,当下只专注抚箫,将一切置之度外。
      天风鹏抟,地鸣虎啸。万殊之声或严凝,或萧索,如叩角,如鸿毛,翕然大同,皆纳入箫孔,融为脉脉热流滋养百骸。随着青萍的脸颊渐有暖意,吕荻面色也愈近苍白,不时有鲜血从急按的孔中沥下。当背后那双眼睑一阵挣动,终于张开时,洞箫已从尾端向上裂去,铮地一声,迸成数片。
      他喘息许久,才拿一领裘衣裹住她,背回屋中,清楚听见她微温的心跳。
      室内凌乱不堪,连墙砖都被敲了出来,家什器物更抛洒一地,几无立脚之处。吕荻只简单收拾出一角,无力恢复原状。当年向墟烟等人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丹磨,为免打草惊蛇,并未烧屋,而是在周围布下莽山牯姥教的奇毒,这样如有人前来,必为之所趁。他们不知吕荻当年择此谷定居,轻易不肯搬离,自有原因——岚谷地脉钟灵毓秀,时间一长,涤净了毒性,仅有些余毒向外蔓延,恰巧为深谷中人提供了庇护。巫教毒蛊奥妙万端,秘法概不外授,如今其传人已死,紫陌想立刻拿出解方,也并非易事。
      当年为女儿精心选定的延命之所,眼下却要指望它救自己。
      ……和另一个人。
      吕荻穿过狼藉的书房,昔日那只焚尽书稿的兽足炭盆仍在那里。他点上火,把青萍安放在炉边。胁下几处穴道开始麻痒,这是附骨之疽即将发作的征兆。他转向灶后,摸索了会儿才捡到积了层灰的油灯,盏底厚厚一层腻子,是那天没烧完的兽脂。
      火苗擦起来,刺啦一下,发出滚水浇在雪上的声音。

      贺青茗低头看着灯焰。它烧得格外旺盛,因里头有片飞蛾的翅膀。
      她幽幽道:“你都找不到的东西,他能找到?”
      豫章王当然找不到。这些年来吕荻问遍了相识的同门,便是苏狐禅也不知那物下落。他想起年少时随师父去拜谒颍阴县的祠堂,蛛丝和黄尘在面目模糊的古画前飘浮。师父后来重新绘了那张画,但谁也不敢说画中人是不是当日容颜。这世上再也没有令君香了。
      他问师父:“我等致仕,既不得以武犯禁,学会养浩然之气又有何用?”师父道:“在朝为进,在野为退。你学文是继圣人之道,学武是万一求道不成,可以退到江湖中去。”吕荻思索半晌,又问:“荀令君武功造诣如何?”这话类同僭越,师父不再回答。
      “就算独步天下,令君身后又岂有江湖可退?”
      贺青茗将那只死蛾子剔了出去。一阵难捱的沉默,她续道:“……可他人脉广多,总弄得到些别的奇珍异材,给蓦儿度日。如此……也好。”
      她只是替他说出一个理由。他们都知道,只不过是个理由。
      那个夏天热得出奇,草木提前转黄干枯,蝉嘶像绞杀人的弓弦一样紧。他离开时本不想惊醒她们,出乎意料地,贺青茗来送他。月色皎银,给她脸廓蒙上一弧光,如被侵蚀的另一个月亮。她什么也没说。早在她对他彻底失望时,那些话都未曾说出口,如今就更不能了。
      她叫住他,然后,慢慢蹲下去,拨开地上的草茎。
      那是飞蓬,原本要九月后才随风漂泊,眼下因燥热已蜷曲成团,开始了迁徙。她的目光充满珍视和怜惜,不是为他,而是为了它们,直到踟蹰于原地的蓬草被她轻轻托起,飞向远方时,这目光才又深如古井。
      “先生,”她注视着他,“你是不会低头看的。”
      在她说这句话前吕荻就偏开了视线。贺青茗转身回屋,片刻后,檐下悬起了一盏灯光,用油纸罩着,不使风吹灭。可它依然微弱,弱得穿不透他为保护她们设立的雾幛,只照得见方寸之地。
      吕荻没有多留意那盏灯。
      他一直望着月亮。白璧光满,无一分半毫瑕疵。

      月轮似冰盘当空,离浑圆无缺尚有最后一丝边距,却已寒气扑面。青萍打了个冷噤,不敢再看它,将裘衣掖了掖。这件外氅是四五岁孩子的,于她小了,勉强围在胸颈上,所幸还有衾被。她烧了一炉炭犹觉得冷,干脆抱着炭盆挪去了灶边,那里温暖敞亮,积尘的干柴与火在灶膛里私语不休,像两个久别重逢的爱人。
      吕荻的义眼是冷的,另一只眼在暖红中若明若暗。
      他不离手的那支箫——“希声”,正四分五裂扔在灶后,与柴禾无异了。先前迫于情势裁断一截,已无力承受鸿钧之重。青萍问过这箫的来历,是他费时两年在洞庭选了九节十目的湘妃老枝,又用两年阴干、制竹、校律,仓促间哪做得来第二把。记得初遇他时,一起乘舟舆沿江而下,那时还有只傻乎乎的猴儿每日跟自己学剑,现在不光舟舆、苍猿都逐一离去,连这最后的傍身之物也不在了。
      “今日十四?……十三?”青萍开口便被自己嗓音吓了一跳,干哑如刨木,她甚觉好笑,只是接下来说的一点也不轻松,“你每到月圆之夜,痛得最厉害,那伙人定趁这关头……”
      吕荻道:“我有数。”
      他往灶中添了把柴,提起柴刀,慢慢走了出去。青萍还想问更多,问他昨夜到底经历了什么,洪家夫妇又是被谁所害,吕荻却仿佛再说一个字就不堪疲惫。她见墙角堆了些清理过的东西,无聊去翻捡,都是生活琐物,散架的纺车,未编完的蔑席,冷不丁滚出一颗小球,尽管灰扑扑的也看得出是五色线缝制,刚好能捧在三尺来高的女孩子掌心。
      她突然想起那一日端阳,扎在韭儿和菁儿头上的五彩长命缕,和晶亮的艾虎。并莲招呼他们回去吃筒粽,吃完小先生还要讲书。洪阿根扔下刀,将油手揩在袴裤上,眼里尽是温柔,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妻子。
      她想起另一家人,一个素未谋面、必须有谁替她报仇的女人,一个号哭的丈夫和他怀里的婴儿。
      大江永无止尽,溯回去又只需一刹那。
      半个时辰后吕荻回来了,拎着只已钳净毛羽的野雁,背篓里还有几头二月间长的老笋。他一言不发,到灶后将那只雁斩成块,摘下腹中肥膏煎出油来,和笋一并入锅烹了,又另取一个瓦罐淘净米,熬了罐素淡的药粥。趁灶上烧着,他去地窖把未启封的酒一坛坛搬上来,全摞起有半人高。青萍知他向来所食甚少,更滴酒不沾,居然死到临头反激起了口腹之欲。她几乎感不到饿,只觉清粥和荤汤的气味搅合在一起,混混沌沌,莫可名状。
      吕荻布好碗筷,单盛了碗粥给她:“雁鹅与春笋是大发之物,你一口也别碰。”
      青萍没曾想他会起锅烧饭,烧的定不怎么好吃,那雁肉又老,油汪汪的,她气虚脉弱,望着直犯恶心。当日吃腊鹅时情景忽然闪过,她身子一颤,道:“……你不要命了!”
      吕荻不说话,又盛出两碗饭来,并筷子放在一边,自己慢慢吃那道笋烧的雁。他吃得极艰难,几次欲呕,全靠酒才送下去。青萍无法想象一个人身体里竟可以装那么多酒,像灌入一个永不餍足的海渊,鲸鳌在渊底嗅到烈气,开始翻动骇浪。
      直到酒坛全见了底,吕荻才踉跄站起来,走向屋外。
      他眼睛布满血丝,却仍是亮的。
      青萍想唤他,终于没有出声。她掖着被子坐到灶火边,闭目调息,倾听山谷远处的律动。许多念头如河面上泡沫涌起,又在新的泡沫生成时破灭。月光隐入树影,渐渐地,起了雾。
      那两碗饭原封不动放在桌上,待凉透,又过了许久,被一只溜进来的野猫吃了。

      卯时,吕荻已准备齐全,最后驻足望了一眼草舍,转身向林雾中走去。
      他要去哪?青萍想。背影瘦得像具流干血的皮囊,崚嶒的骨架兀自不肯塌陷。她知道猛兽临死时往往会找个僻静的岩穴躺下,以免身体被别的兽物啃食。他找到他的岩穴了吗?
      “吕荻。”
      盛夏的清晨依然料峭生寒。吕荻停步,似乎想叫她回屋内,却只是道:“放酒那间地窖,我用黄泥封了八宫,给你留了水和生津丹。你在那待足两日,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哪怕天翻地覆,也不要出来。”
      他说的是眼前的事,可每一个字都在说永远,在说分离。
      “咱们就此别过了。等你养好伤,可以再来杀我。”
      青萍望着他:“我想知道,阿素是不是你的仇人?”
      吕荻沉默了片刻。“你既有答案,又何必问?”他声音疏冷,“我杀了一个只想与世无争的女子,害她一家悲苦,这是事实。先前你不认识我,报起仇也爽快,如今相处久了,就可找理由放下了么?”
      青萍怒道:“我哪里讲要放下?你们都说因果,在佛寺里念着你那位朋友,也是想要她脱离因果。阿素被你所杀,是因为她过去手上有血吗?并莲姊和阿根哥遇害,是因为他们愧对俞老伯吗?可韭儿、菁儿、姚大哥、你的亲人,他们又因为什么?你今天这样,又因为什么?……莫非人人到这红尘里来一遭,就是为了受苦、做砧板上鱼肉的吗?”她内息震荡,几口鲜血咳在襟前,语声却越是铿锵,“我斩不动这一剑——只要我一天不明白,不把那些因果弄个究竟!”
      风刮了起来,从鸣条掠向地面的草叶。吕荻垂下眼睛。青萍沿他视线看去,就见一团因瘴毒而干枯纠缠的乱蓬,想是从山谷边缘飘来,卡在石隙里无所适从,原处打着旋。她不知吕荻为何久久注视着它,倏然间,又感到了无根的尘埃在风中的碰撞声,连同他的声音,悠远得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旅程:
      “人只是需要往前走罢了。有的人靠恨世间万物活下去,我则是恨自己。只有恨自己,抛开怨艾,对自己毫不留情,才知道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我很惜命,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是为了见证自己的报应。唯有这样,我才不会停在原地。”
      “你虽然矫情,”青萍认真道,“也还没坏到那地步,大可不必如此。”
      吕荻笑了笑。每当他从红尘客梦里回来,带给女儿费心搜罗的灵药、故事和温暖时,总有一盏灯在檐下等候着,现在,无尽长川的对岸,它熄灭了。那个时候,为什么要移开目光?他一直都清楚,不敢与她对视的,其实是自己。
      倘若再给我一次机会——
      苦雾如黑流涌动。再一次,他听见永宁寺的钟声,有人在念《无量寿经》。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
      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
      窈窈冥冥别离久长,道路不同会见无期。
      颠倒上下无常根本,生死流转无有休止……
      他轻轻伸手,蓬草脱了困,飞向远方。
      生死流转,无有休止。
      “青萍,起初我只觉得你像我女儿。可是……并非如此。你就是你。青茗无路可走,过去我曾有一条别的路,却被我亲手阻断了。你是我从未想过、也不敢奢望能再有的另一种命运,倘若有幸,你会过着和我、和青茗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是昏昏之人,不能使你昭昭。迟早有一天,也许要用一生的时间……你会懂的。当你涉遍千山万水,历经人世险恶,最终仍保有赤子之心,去走那条至简的路,你的剑就是再不受制于人的剑。那时你就能真正地脱离因果。”
      吕荻转过身,面向青萍。他的衣衫不知什么时候满是抓痕,襟口已扯开,青萍猝不及防地看见他的胸膛——和脸一样消瘦且惨白,条条伤疤盘曲虬结,像埋在雪里的树根。离他发病的时辰还早,但这些伤疤正在迸裂,无数道黑线从中爬出向他脖颈攀去,每攒动一下,就有热烟冒起,留下雪被烙铁割开的痕迹。
      他对她最后一次微笑,在那些东西将他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怪物前离开了。
      青萍回到了屋子。她知道自己无力再战,依言走进地窖。门扣上的同时,三千世界阻隔在外,鸟鸣声,潺潺水声,风穿林打叶声,无论多喧吵,全留在了因缘而灭的上一劫波,或者瞬间。
      然而直到深夜,另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都在。
      那是怪物、野兽、失去了形状的人的惨嚎声,以天和地为两颚,以千仞峡谷为深喉,以奔行江上的风为气息,以所有这些都无法承载、无法阻止的痛苦,嘶吼着,一刻不停地叫着。

      露水从一截人指骨中滴下。小小一颗,落地还未溅个响,瘴雾就唯恐避之不及地溃退,凋死的林谷在月下现出全貌。
      袁虎变意犹未尽地抖了抖那指骨。那是他的尾指,白森森地,仍长在他左手上。
      他已换了顶汉制刘氏冠,傅过粉,用青黛抹了鬓和眉。禁足风檐寺密室的十六年,每日他都要新画一套妆容,衣不重样,如今终于有机会得见天日,拾掇自不能少。只是这些地方越精致,勾勒他面目的线条就越抽象,一篇经纬被火烤化了,颠三倒四地融在一起。
      极宽大的袍服因风鼓动,使他看上去更像瘴疠本身。
      月光尽处,有人负手等候着。
      “辛大人。”袁虎变笑道,殊无敬意。
      辛翎专注在插入地面的一根竹片上。他端量许久,缓缓以内力去拔,那竹片长三尺,入土竟二尺有余,抽离时忽惊起破空吟啸。辛翎使尽浑身解数才将啸声控在掌间,猛一压,如掐灭一条落困之龙的生机,竹片哑然脱出,再也不动。
      “虎变,你可识这是何物?”
      “十六年,便是我俩当初见的牛犊子,也早变成太牢了,我又岂识得。”
      辛翎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慢慢道:“这原是把箫,姓吕的一刻不离身。他四肢经脉俱断,内力已大打折扣,全靠吹这箫才能养气。看来跟辰老一战,他果然也没讨着好去。”
      树影一阵抖瑟,有人闷声道:“箫在人在——”另一人接道,“箫亡,人也不远了!”
      卯酒和午茶骈体而立,他二人生死关头被陈演诰炁毒入体,面色黧黑可怖,肤下隐有苍白冷火流动,竟呈摩醯首罗青颈之相。午茶切齿道:“我二人共用手足多年,抓到那贼,定要先卸了四体,瞧瞧他的丑怪模样。”卯酒道:“那肉身怎办?”“肉身自是千刀万剐,替师父雪恨!”
      枯叶忽如漫天黑烬纷飞,却是袁虎变听他二人咬碎牙根,不知想起什么,也笑了起来。他浑不顾打草惊蛇,怪笑阴风过境,硕大的衣袍随风狂颤,抖出一连串诡异的金属声。脚下,土地轰隆拱起,黑潮无边无际向四周蔓延,巨物隐隐显现轮廓,同用金铁的雷鸣回应着感召。
      辛翎淡然道:“开始吧。”
      月下亦幻亦真,是缥缈的降真香气。
      六个人。不……还有一个。
      他知道那人一定会出手。贴身的玉琯内,安放着他赐给自己的信物,或者说允诺。
      月圆之夜,七人。一如当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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