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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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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观察过自己家的镜子吗?
不是看镜子里的自己,而是单纯的镜子。
(一)
吴晓年的卧室里放着面全身镜,正对着床头,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
这全身镜没有什么特别的,欧式的金属圆角边框,被后面的三角支架立在那里。
阳光一照进来,就反射到卧室的墙面,倒是让原本不大亮的房间亮了不少。
若说这镜子真有什么不一样的,
大概就是这镜子照出来的人比实际稍稍白一些,
因为是倾斜着支在那里,显得镜子里的人要格外高挑纤细些。
“一天天的,就知道怼在镜子面前!”
吴晓年的老公方平是亲戚介绍相亲结婚的,
相貌平平,婚前看着文质彬彬,
但是结婚之后的脾气不怎么好,尤其是喝了酒之后。
但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吴晓年也基本习惯了方平这副臭脾气,
当对方这样说话的时候,安静不回应,方平就不会继续说下去。
果然,见吴晓年没有理他,方平就推门出去了,
一路拖鞋的声音耷拉得老大声,丁零咣当地去了厨房。
吴晓年长得不错,五官秀丽,自带一种娇柔温婉的气质,随便穿件白衬衣就是初恋那一挂。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扯出个不大自然的笑,
然后拿着气垫补了嘴角的妆,直到看不出异样才涂上口红。
“吴晓年!给老子煮的豆芽汤怎么没加盐!”
外面的男人又大叫起来,几下听不到回应,又传来了碗摔碎的声音,
“不吃了,什么玩意儿!”
吴晓年推开门出来,就看到方平正在穿鞋,一身西装在他的动作之下显得有些皱巴。
方平抬头看了一眼吴晓年,嘟囔一句:“就上个班,化成这样给谁看呢!”
说完就拿了搁在鞋架上的公文包准备出门,
哪想到门刚打开,就看见外面站了个高大的人,定眼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小舅子,吴晓年的弟弟吴晓刚。
人高马大地站在那里,正抬着手准备按门铃。方平忙不迭地换上个笑:“是刚子啊,你怎么想着来这里?
(二)
吴晓刚一直看不上方平,觉得他配不上自己的姐姐,但是耐不住家里的父母对他满意,姐姐又是个逆来顺受的,也只能无奈接受。
“我姐在家吗?”吴晓刚头上还扎着额带,一看就是晨练结束了过来的。
两家就隔了两个小区,不远,吴晓刚隔个半个月过来坐坐,
一方面是看看吴晓年,另一方面还是有震慑方平的意思。
一提到吴晓年,方平的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吴晓刚虎目一眯,“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是是是,刚子快进来!”
方平把门整个打开,先一步走到客厅,瞪了吴晓年好几眼,才又转过身来,乐呵道:“我们才在吃早饭呢,刚子也来点儿?”
吴晓年正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妆容精致,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听到自己弟弟来了,吴晓年搁下筷子,给他又舀了碗粥,“晓刚,吃吧。”
吴晓刚面上带了笑,刚接过粥就看到地上撒了一地的豆芽和碗的碎片,
笑意凝固,又看到方平闪躲的眼神,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发出“滋啦”的尖锐声音,“你欺负我姐了?!”
他伸手捏住方平的衣领,
本来看着高大的方平顿时像只鹌鹑一样,伸手想要拨开那只像是钢筋一样的手,但只是徒劳,他声音短促:
“我……怎么会欺负晓年呢?晓年,晓年,你快说说话!”
吴晓年站在一旁,瘦弱的身躯像是纸般单薄,看到方平隐藏在卑微讨饶的模样下的怨毒,心里不禁打了个颤。
“晓刚,你停下,他是你姐夫。”
吴晓年的手虚扶在吴晓刚的胳膊上,声音也温柔,像是攀附在豆藤上的菟丝子,那么轻轻一扯就断了,
“是我,刚刚不小心弄下去的。”
听了吴晓年的话,又看着方平在忙不迭地点头,吴晓刚松开了这人,又替他平了平胸前的褶皱,“别叫我知道你欺负我姐,知道了吗?”
方平心有余悸地点头,说了句“你们慢慢吃,我去上班了”,就抓着包跟鬼撵似的走了。
(三)
客厅里恢复了平静,姐弟两面对面地就着咸菜下粥,一时间没人说话。
终于,最后一口粥喝下去,吴晓刚看着在一旁收拾碗筷的吴晓年,上前帮忙:“姐,你要是过得不开心,就回来吧,爸妈那边我来说。”
“说什么呢,我俩好着呢。”吴晓年索性由着弟弟收拾,又理了理脖颈上的丝巾。
*
上班的时间对于吴晓年来说是难得的清闲时光,
尽管她只是公司里的一个小职员,一整天都要面对着电脑,一刻不停地打着字。
“吴姐,还不下班啊。”外面的天早就黑了,一旁的实习生小琳早已经收拾妥当。
吴晓年在键盘上的手指顿住,电脑上密密麻麻的字体仿佛有一瞬间不认识,她揉揉酸胀的头,“就来!”
电脑屏幕变蓝,又变黑,办公室里所有的灯光熄灭。
这条路吴晓年走了十几年,从她与方平结婚之前就走了,先坐6号地铁,再转102路公交车,40分钟的时间,偶尔错过了一班车,就得再等20分钟。
吴晓年下了地铁,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娴静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疲惫。
夜里的城市总要比白天看着更耀眼些,数不尽的灯光牌子霓虹灯,
她静静地看着面前漆着绿色广告的102路公交车向前驶去。
最后上了末班车,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窗户上明灭不定的倒影,
吴晓年想,
不如卧室的镜子照出的好看。
因为几乎是天天坐这路公交,司机大概也和吴晓年混了个眼熟,到站的时候叫了声:“到了哎!”
车里只剩下吴晓年,她回了句“谢谢”,就匆匆地下了车。
(四)
刚拿钥匙开了门,吴晓年就闻到若有似无的酒气,手猛地在门把手上收紧,下意识想要往外面走,
却被昏暗的客厅里的人逮了个正着,门被狠狠砸上,
方平带着醉醺醺的怒意的声音响起:“吴晓年,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去和哪个男的厮混了?”
握在手腕上的力量实在有些大,吴晓年没忍住呼了声疼,“我没有,你放开我!”
哪知道方平不信,冷哼一声,抓着吴晓年的头发将她推到墙上,恰好碰到客厅灯的开关,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方平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一旁的鞋架也应声倒下。
兴许是接二连三的动静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格外的响,对门一个大嗓门儿的男子喊道:“对面的干啥呢!大晚上拆家呢!”
这陡然出现的男子声音让本来就被酒精糊住的方平心中怒意更胜,
松开手下的头发,扯着吴晓年脖颈上的丝巾就往卧室里走,
沿路撞翻了不少客厅里的摆件,丁零咣当一大片声响。
吴晓年的力气挣脱不动,
窒息的压抑让她只能够发出“嚇哬”的气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想要叫救命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只能无措地拿手指扣着脖颈上的丝巾,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想要解开。
方平发现了她的意图,反手一个巴掌抽得吴晓年眼冒金星,“你不是挺傲的嘛?傲什么傲!你现在是我老婆,只能听我的!”
就是这动作间,吴晓年艰难的将丝巾扯了下去,脖颈上的青紫看着触目惊心。
她瘫倒在卧室的门前,一只平底鞋还在脚上,另一只平底鞋在两米远的地方横躺着。
但是尽管如此,吴晓年面上的表情还是平淡的,仿佛不在意方平的举动,
只见她吐了一口气,就要撑着坐起来,抬手将散落到面上的头发撩到耳朵后面。
方平靠在墙上,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脚将面前的鞋子踢飞,蹲下来:“学会告状了啊?告你弟弟?信不信劳资今天就让你出不了这个门儿?”
“我没有。”吴晓年索性也不穿鞋子了,说完这三个字后想到客厅把一直挂在胳膊上的包放了。
却没想到方平一把拉着吴晓年进了卧室,凭着酒意胡乱地撕开吴晓年的衣服。
吴晓年手上一直紧紧地攥着那个红色小包的细带子,
她忍着压在身上的重量,目光投向面对着床头的镜子。
(五)
这时候只有从门缝投进来的客厅的微弱的光,镜子自然也照得人不大真切。
吴晓年的神思却在此刻无比的清醒,
面上的疼痛,
脖颈的疼痛,
身体的疼痛,
甚至是灵魂的疼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雪白的吊顶上有隐约的光晕,像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她吴晓年。
吴晓年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红肿的半张脸,另一半妆容精致的脸,
以及那一个像是在啃噬自己的庞大的怪兽,漆黑、笨重、粘稠、又恶心。
世界终于平静,方平就这么睡了,吴晓年坐起来,开了灯。
镜子里的怪物消失,只剩下两个人,方平本来普通的脸在镜子里多了几分白净与静谧,那么的无害。
若是……方平就是这么一个人,就好了。 身体上的疲倦与心中的疲倦让吴晓年终于还是抵不住,就这么抱着膝盖蜷坐在床头睡了过去。
吴晓年不是没有与家里人提过离婚两个字,但是几次都只换来父母的训斥,
她说方平会打她,母亲冷嘲:“你要是做得好了,他会打你?”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别老想着离婚,你以为你还是女孩儿啊,好好过日子吧!”
父亲当时只是在一旁抽着烟,末了说一句:“听你娘的。”
弟弟吴晓刚当时在外地上大学,并不知道这事儿,若是当年他在……
现在说这个也于事无补了,几年的蹉跎已经让她彻底歇了心思,
心如死水,然后淹死在里面。
本文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别打藻子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