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星空》白渔

2、赤流海

　　白不折没能如愿吃上那顿庆祝她老树开花，寿星鸾动的盛宴。
　　一如所有故事里的公主被拯救时，会有荆棘向王子低头，有矮人替王子引路，有勇者为王子赴死，还有可怜的后母们走向末路，一切特殊事件都会在情节点上发生，昭示天命到来。白不折在闲时看得几乎不认识“王子”这两个字，庆幸自己只是一个离家弃国的逃犯，但这样的“特殊”定律却不准备因此而放过她。
　　在她指使主舰开放能源口对接休眠舱，准备将她的一见钟情运回舱内，开始唤醒操作时，那个并不智能，自然也不会玩种族歧视的休眠系统，却突然报警，显示能源错误，无法解析，休眠舱即将进入清零还原模式。
　　“感恩神奇的宇宙，至少大家警告都喜欢用红字。这个一有不对就要返厂的休眠舱到底是谁做的？我在星际间找条会认字的狗它都知道该怎么装玩具！”
　　“阁下，目前为止我们没有遇到过类犬高智生物。”
　　“我劝你不要说话，你知道在小说里说这种话总是会带来很多不好的事情，比如等下我们发现能源机器人被狗叨走了。这破烂玩意儿还有多久自毁？”
　　“两个小时后启动自毁程序，但舱内温度已有波动，根据生命体现有体征分析，二十分钟后舱内温度变化将会唤醒细胞，引发瞬间崩溃。”
　　“我们的生物舱复苏她大概需要十分钟，对吗？”
　　“是的，阁下。”
　　“感恩人类科技推动者，等我死了之后我会选择把悬赏的星系送给他们当科研启动资金的。”
　　白不折说笑着，手上却没停。
　　这艘巨大星舰上应有尽有，曾是某个国度引以为傲的“王城明珠”，是缀在其旗帜上的钻石，如今则是白不折的一片栖息地。生物舱中还保留着大部分医疗器械及配套程序，瞬时低温休眠技术对于白不折所在文明而言，就像是数学系教授填儿童九宫格——复苏所需的十分钟还考虑到不同文明系之间的系统对接问题。
　　“这位女士可真是给我留下一个惊喜。”
　　“阁下。”
　　“你想说什么？埃里克，如果你告诉我生物舱解冻出问题了，我现在就可以把你送过去补系统漏洞。”
　　虚影少年沉默了一下。
　　“不，阁下，我们分析得出这位女士复苏之后的身体将会非常虚弱，需要进入营养舱修复，同时更换适宜舱体服——她的那套衣服将会因为温度剧变而变成灰尘。”
　　“我得确认一下我不是在玩什么模拟人生2077。”
　　“并不是，阁下，我们在灰烬中发现了部分残余金属，疑似姓名牌，已经开始解析材料及文字。”
　　“那么，把我的营养舱打开，那里面应该保存了足够多的修复液。然后，挑一套红色的舱内服。这种时候我这个别有用心的人应该避嫌，暂时交给你。我们去实验舱看看解析情况，以及，汇报一下能源采集进度和那艘旧星舰的分解情况。”
　　白不折擦掉生物舱监视窗口，埃里克指尖流出绿色数据，通体苍白的女人在一片柔光中被放进白不折那闪烁着星图的营养舱里，机器人奉命送进去一套红色衣衫，她一如在休眠舱时一样沉睡，但胸口已有呼吸起伏，缓缓地将生命力注入这具久候人间的躯体。
　　舰主白女士带着埃里克来到实验舱时，那堆金属残渣刚刚变成一页数据，轻飘飘地落在白不折的手上。
　　“银制铭牌，原来留在衣服肩饰位置。”
　　白不折扬扬手中的投影板。
　　“说真的，我觉得如果有人是把个人信息做成肩章戴在衣服上，那看起来真的有点蠢。”
　　“阁下……”
　　埃里克与她同时想到了故土的某种制式服装，那是某位天才领袖的绝妙设想，将英雄人物的大名与伟大事迹镌绣在披风上，每逢授勋仪式，前排总能看见一大批宛如博物馆说明牌般存在的大人物。
　　“往事，我们已经不必再提。”
　　所幸那复原的银牌只是某种身份象征，扁长物体上恣意生长着一丛竹，雕刻手法颇见风骨，看来并非是流水线上的产物，实验机器人用膏泥复刻了背面的文字，埃里克带回来的资料还未同步，因此它们无法解析这种方块文字。
　　白不折把它递过埃里克，对方很快便解读出其中含义。
　　“只有两个字，阁下，其他的似乎是某种家族象征纹饰。”
　　“两个！我以为至少是一部史诗的长度。明明有相似物种，但文明差异竟如此之大。对了，得赶快给小美人装一个语言对接芯片，否则我们得重温帝国幼教。好吧，现在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鬼东西。”
　　“‘阮谢’，阁下。”
　　“我猜这应该不是小美人的名字。如果不幸是的话……”
　　她又忍不住想起那些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披风。
　　“应当是某种家族代称，阁下，我们在星舰残余舱体中也有发现相同文字。”
　　“这个银牌，”白不折将凝固好的膏体模型放回台面，“复制一个，顺便，贵客的衣服，舱内有材料剩余的话也复制一套。”
　　“好的，阁下，现在是星际时晚上七点，您要用晚餐吗？根据您的吩咐，挑选了现在星际间最流行的情侣套餐准备。”
　　“我可以把它们带到生物舱，然后和可爱的小美人一起进食吗？但这很奇怪，埃里克，根据民俗学藏书的记载，这种情况看起来很像在给亲友上坟。”
　　“生物舱里的那位阁下现在只能吸收营养液。”
　　白不折拍拍手，起身。
　　“换成单人餐，我们去生物舱，解析已有资料，根据她的文明重装一个宿舍，在我房间对面，可惜这里没有那么多活人，收集好能源我们就走吧，拖上那个破星舰，给这个星系做特殊标注。”
　　她说完，人已到了门外，前往生物舱的舰内轨道车已经就绪，埃里克颔首，随着缓缓上升的淡蓝色车窗而消失在空气中。

　　生物舱里的贵客正在飞速修复身体内的损伤。
　　白不折现在确确实实是个流浪于诸星之间的匪盗，这种特殊营养液就是她在打劫了某个植物星系的王室飞船之后弄来的。
　　譬如肉食动物总是更精于猎杀，这批植物状的高等智慧，就更善于延续生命。贵客身体状况并不算糟糕，大脑部分受损神经似乎有关于语言和记忆，白不折一看到那些名词就头痛得失去胃口，将更详细的扫描资料交给埃里克，数据少年尽职尽责地念诵着内容，而不学无术的舰主则一手奶茶一手炸鸡，兴致勃勃地坐在营养舱前边听边点头。
　　“也就是说如果顺利，明天我们补充完燃料准备出发的时候，她就可以醒来了。”
　　“是的，阁下。”
　　“那么，今晚我就呆在这里。埃里克，把控制中枢暂时移过来，今晚将星舰改为空栖模式。根据一般定理，这种时候不是主人公突然醒来跑了，就是这星球上出现未知文明，超出我们的解析范围。”
　　“好的，阁下。但根据一般定律，这时候您保持沉默为最佳。”
　　白不折摊手，随意拉开一张椅子，端着餐盘半躺下去。
　　“我还没到更年期你就开始嫌我唠叨了，果然儿大不由娘。”
　　埃里克哽在当场，默默地抬手让仿生人给白不折添好食物，幽幽地消失于空气中。
　　“睡美人就要醒来，接下来的剧情怎么看都是对付后妈或者邪恶巫婆的故事，”浪荡子将餐盘放在一边，“A3，准备一下仓库里的备用星舰，分析上次遭遇文明的科技进度，配备对应水准武器，如果这位贵客要离开，就把她和星舰一起送到星系入口。把导航系统T1安装上去。”
　　她到底没有干出坐在原地盯着营养舱里的女人一整夜这种奇妙而诡异的事情。
　　这间休息室紧靠观景环舱，白不折倚着金属门，看控制中枢将环舱外的风景投射到空白墙壁上。
　　这颗星球的大气层含有某种她们未曾遇见的物质，实验室正在努力解析并命名，这些存在使得星球夜空展现出如烟雾般的澄明光带，随着夜风变幻消散，硕大的卫星映射着红色恒星光，嵌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白天她遇见的那种如火焰般的细草被命名为“赤流”，此刻正翻滚出波涛，记载着此刻的风。
　　“阁下，已部署完毕，星舰充能70%，检测到该星球卫星潮汐能提供部分潮汐能，已开启收集，预计两个小时后充能完毕。”
　　“意外惊喜，”白不折靠墙坐下，“看来我们的客人等不到欣赏星球日出了。”
　　“根据这颗星球的自转速率分析，星际时十三个小时之后我们将迎来日出，阁下。”
　　“我觉得我们说的某些不合时宜的话就要变成现实了，尊敬的主脑大人，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星舰底下这片火海有些不同。”
　　控制中枢适时发出警报，埃里克点头。
　　“发现群聚型智慧生命，存在攻击性，建议星舰升空一千米观察。不愧是您，阁下。”
　　白不折摊手，从控制中心选定某个预设方案，然后拉开了星舰武器保险锁定，银白色舰体外浮出一片柔光。
　　“我希望它们是友好的小精灵，你看过小说吗？埃里克，如果我们不小心救了一个被恶龙俘虏的公主，现在就该是森林精灵来送吃送喝的时刻了。”
　　埃里克默默处理着白不折输入的各项命令，不忘回复她一句。
　　“可是阁下，勇者不会用危险武器对着友军。”
　　赤红光柱与星球上汹涌而起的橙红浪涛撞在一起，无数赤流草霎时化为尘烟，白不折舌尖抵着上颚，突然打了个响舌。
　　“友军也不会想吃人，我现在开始怀疑这位落难公主是怎么活下来的了。”
　　她说完，突然一笑。
　　“准备降落至星舰坠落处，埃里克。让我们看看，是什么变成了她的水晶棺。”

　　红色卫星之下，庞大星舰骤然落向深坑，赤流草如岩浆喷涌，迅速掩盖了那一团银白，四野归于寂静，深坑消失不见，只余下蔓延无边的深红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