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长生者Ⅱ》无繇可医

22、魂梦回还（二）

　　凌晨三点五十，写字楼上的工人们才收工回家。

　　程初华坐在副驾驶座上，拿望远镜观察工地那边的情况，看到工人们拖着疲惫的脚步三三两两结伴离开，便向身边的唐燃点点头。

　　“人都离开了，我们进去吧。”

　　“好。”唐燃说着，转身去喊后座上睡得直打呼的庄帅：“庄帅，醒醒，我们该做任务了。”

　　“嗯……啊？”

　　庄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程初华与唐燃都下车了，赶紧推开车门手忙脚乱地扑了下去，一下扑到程初华身上。

　　程初华趔趄一步险险扶住他，唐燃则一脸嫌弃地伸出两根手指勾住他的衣领把他拽开，没好气地道：“你走路能不能稳当点？”

　　“抱歉抱歉！”庄帅连忙给程初华道歉。

　　“没关系。”程初华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们快进去吧，抓紧时间。”

　　唐燃查到，负责这栋写字楼建造工作的有两组工人，他们日夜不停，每天轮换，只有三点半到四点这半个小时的空档，其他时候写字楼里都有工人工作。也就是说，他们只有半个小时不到的探查时间。

　　怕被刚走不久的工人发现，程初华三人不敢开灯，而是打开手电筒最低档光线，小心翼翼地走进写字楼一层。

　　唐燃设下的“乌鹭楸枰”隔绝了楼内大部分寒气，虽然对于他们来说温度还是比外界低了将近十度，但只是单纯的冷，而不会危及生命。

　　凭借着阵法指引，唐燃很快找出了之前标记过的二十个泄露点，并选择最靠近阵法中间的一处，让庄帅挖开。

　　体力活，庄帅专利。

　　唐燃说的挖开自然是物理意义上的挖开，这样并不会破坏阵法，就像地府并不存在于现实意义的地下。

　　从包里摸出镐子和锤子，庄帅一锤敲碎瓷砖，一镐刨开碎裂的瓷砖和下方的水泥地，三下五除二就在原地挖了个直径半米的圆坑。

　　他原本想挖得深点，没想到挖到一米半左右时，底下忽然一空，破裂的土层塌陷下去，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无穷无尽的寒气从中迸发，因浓度过高，原本无形的气体凝聚出了银蓝色的霜雾，像一条小龙般从漆黑的洞底咆哮着冲出。

　　下一秒，大厅内亮起黑白二色的微光，无数条笔直的长线勾连交接，纵横交错，构成一张巨大的棋盘，棋盘上落子之地也腾起乌黑光柱，死死压制那条银龙似的气柱。

　　唐燃拉着程初华和庄帅后退，远离那处被挖开的泄露点，同时死死盯着在阵法的压制下依然挣扎暴动想要冲出来的寒气，直连总部的传讯器都捏在了手里。

　　如果乌鹭楸枰压不住，让这股寒气泄露出去，普通人或许不会有事，但江海市的特殊能力者就要遭殃了，必须上报总部由专人来解决。

　　唐燃看着阵法与寒气的博弈，捏着传讯器的手松了又紧。

　　好在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阵法顺利按下了寒气。但这并不值得庆幸，因为阵法消耗了太多力量，局部出现破损，恐怕挡不住下一个泄露点的寒气爆发了。

　　寒气退去后，被掘开的泄露点恢复了空洞洞黑漆漆的样子，但三人绝对不会认为寒气已经消散，反而更加警惕。

　　那么庞大的一股寒气说消失就消失，下方必然存在着能够储存和操控寒气的东西，可能是天生灵宝，即自然生成的灵器；也可能是某人刻意留在此地的布置，比如这栋写字楼的所有人——“偃师客”。

　　现在情况不明，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唐燃，我们要下去看看吗？”沉默良久，程初华忍不住率先问道。

　　唐燃深吸一口气，把早上用剩下的防护符箓拿出来全部贴到身上，然后又从包里取出一捆足有五百米长的细尼龙绳，一段系在腰间，一段交给程初华。

　　“我下去查看情况，你们在上面等我。”他说着，飞快往洞穴中伸腿再收回，如此反复几次寒气都没有动静，才坐在旁边，两条腿都垂了下去，“有事我会拽绳子，记住，一次是有危险，两次是安全。等下到底，如果有信号，我会在群里开视频。”

　　“好。”程初华也不多做劝阻，把绳子紧紧绕在掌心，“自己小心。”

　　点点头，唐燃抓着尼龙绳慢慢滑了下去。

　　程初华和庄帅扒在坑边，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没入黑暗，只有手中轻微颤动的绳子可以证明他暂时是安全的。

　　过了五分钟左右，绳子的颤动停了，随即摇晃了两下，表示安全。

　　上面的两人齐齐松了口气，然后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点进之前创建的临时通讯群聊，一个视频直播的提示弹了出来。

　　程初华点开直播，画面猛地一抖，展现出一片茫茫无边的黑暗。紧接着画面调到前置摄像头，唐燃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一同出现的还有他身后的景象，在手机光源有限的照明范围中可以看到，地面、四周的墙壁都结满了银蓝色的冰霜。

　　“我已经下到底了，这里就是洞穴内部的样子，暂时没有发现异常。”

　　唐燃像恐怖片里的作死主播一样，一边走一边给仅有的两位观众解说，不同的是他腰上绑着绳子，另一只手拿着把防身的短剑，周身还萦绕着叠了十几层的防护屏障，保护措施做得相当到位。

　　“这个洞穴全长大概三百米，底部是直径三百米的正圆形，墙壁光滑结霜，应该是刚才寒气瞬间爆发留下的，此时正在慢慢蒸发成气体向某个地方汇集。”

　　唐燃说着，朝气体汇集的地方走去。

　　屏幕有些晃动，而且只能照到他行走的方向，视野非常狭窄，很难看清洞穴的全貌，不过冰霜蒸发成的气体倒是很清晰，在无风的情况下，它们统一往一个方向汇聚，那里或许就是寒气的源头。

　　因为要警惕四周，加上不清楚前方有什么危险，唐燃走得很慢，走一步停几秒，极为谨慎。

　　好不容易走到气体汇聚的尽头，唐燃停在三米外，将视角调回后置摄像头，手机远远地伸出去，同时把短剑横在身前。

　　视角拉近，屏幕上跳出不远处的石壁的样子。

　　和其他位置光滑的墙壁不同，这片石壁上密密麻麻全都是细小的孔洞，好像一块巨大的蜂窝煤，那些逸散的气体就是钻进了石壁的孔洞内。

　　唐燃收起短剑，往前走近了几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上石壁，又在碰到的瞬间猛地缩回来，一层冰霜以极快的速度从指尖蔓延开来。

　　见状，他迅速拔剑削掉那块被霜气覆盖的皮肤，遏制其扩散到更多地方。被削掉的那一小块皮肤在落地之前就被冻成了冰晶，让屏幕前的程初华和唐燃看得毛骨悚然。

　　唐燃却像早有预料，淡定地掏出创可贴包住正在流血的伤口，说道：“不出意外的话，这块石壁应该就是寒气的源头了。”

　　说完，他从包里取出一支冰镐，在石壁最底下比划了两下，一镐子敲了下去。

　　唐燃这一镐仿佛敲在了程初华头上，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脱口而出：“唐燃！”

　　“别紧张，我只是想敲一块石头回去检测它的材质。”好像听到了他的担心，唐燃边敲边解释，镐子一下一下敲击着石壁，发出很有节奏的“叮叮”声，“要是惊动里面的寒气，我会马上掉头就跑。”

　　程初华翻了个白眼，扭头问庄帅：“他平常出任务都这么头铁？”

　　“平常更头铁。”庄帅挑起大拇指。

　　在两人的胆战心惊中，唐燃真的硬生生在冰镐被冻碎前敲下来一块石头塞进口袋，然后收起镐子，继续近距离观察整面石壁。

　　吸取之前的教训，唐燃没有再触摸石壁，只是站在半米外细细打量石壁的每一处角落，还把手机凑过去，让没有下来的程初华两人也能看到。

　　他的目光主要放在石壁的表面，从整体形状到每一条细微的纹路，观察得分外仔细。

　　唐燃被他带偏了，也瞪着眼睛看石壁的表面形态，程初华却另辟蹊径，放大了视频界面去看孔洞内部。

　　大部分洞里只有一片漆黑，但有极小部分的孔洞出现了不同的色彩。有紫色，有白色，有绿色，因为视野太小看不清是什么，但既然它们和别的孔洞不一样，那就有必要注意一下。

　　于是程初华刷了一条弹幕，将这些“与众不同”的孔洞的位置发给唐燃。

　　“嗯？好，我看看。”

　　弹幕提示来得非常及时，唐燃立刻转移目标，凑近了一个个看那十几个孔洞，然后拿出纸笔将这些孔洞的位置记录下来，以线条简单连接，勾勒出了一个……人形？

　　图案在纸上成型的那一刻，屏幕内外的三人都呆住了。

　　“这里面……不会是个人吧？”庄帅说出了另外两人心里的想法。

　　唐燃愣了一会儿，看看本子再看看石壁，皱紧眉头：“这里面可能有个人……或者体型与人相近的生物，从带颜色的孔洞分布状况来看，应该是躺着的。他可能与这里的寒气有关，得想办法将他带出来。”

　　听到这话，庄帅赶紧刷弹幕让他别作死。撬一块石头也就算了，要是把整面石壁凿碎，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万一搂不住，他们三个可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程初华倒不拦着，但他开始比对洞穴下方与上方的位置，确认石壁对面是哪个方向。

　　这并不是难事，他很快就得出了结果，在东边。而那里，正好存在着另一个寒气泄露点。

　　程初华马不停蹄地发弹幕告诉唐燃此事。

　　“你怀疑他在另一个泄露点里？”唐燃琢磨了一阵，觉得可能性很大，便说：“有可能，我们到另一个泄露点去看看。先拉我上去。”

　　两人赶紧放下手机，等他走回洞口正对的地方就拉动绳子。五分钟后，唐燃被顺利拉了上来。

　　“走吧，过去看看。”唐燃呼出一口冷气，拖着尼龙绳径直走向东边的泄露点。

　　由于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一次还是唐燃下去，并且下去之前就开了视频直播，让程初华和庄帅看到他下落的全程。

　　这个洞穴和上一个洞穴很像，同样是直径三百米的正圆形，也有一面相同的、可以吸收寒气的石壁。

　　唯一不同的是，石壁前方多了一方冰床，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一身紫衣，衣摆、袖口和衣领上绣着白色云纹，腰封上缀着大大小小的玉璧，看上去就像一位古代贵族。

　　正好对上在另一面石壁孔洞里看到的那些颜色。

　　唐燃不敢贸然靠近，站在五米外打量冰床和床上的人。

　　那人的面容看不清，但衣着样式古朴而华贵，与大越朝时期相似，又显得更加古老，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

　　“真有个人啊！”庄帅傻眼了，“这个人的胸口似乎在起伏，还有呼吸……他还活着！”

　　“现在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人。”程初华沉着脸说道，又发了条弹幕，让唐燃小心。

　　唐燃也确实很小心，他先给自己套了一身的防护法术，又把仅剩的几张留作备用的符箓全贴上，才小心翼翼走向冰床。

　　那张一看就比石壁还不好惹的冰床他看也不看，更不可能去碰，只是试探地伸手戳了戳床上那人的衣服，再戳戳他的手指，他的脸。

　　确认这样的触碰不会遭受寒气侵袭后，唐燃心一横，扛起那人就往回跑。

　　“快拉我上去——”

　　唐燃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话，直播就在无数寒气从石壁孔洞中喷涌而出的背景下断开了。

　　与此同时，被寒气两度冲击的阵法再度亮起，以残破而坚韧之势将骤然迸发的寒流死死按了下去，并为上面的两人争取时间，及时将唐燃拽了上来。

　　三百米，一分钟，两个人，这个意外让程初华知道人类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

　　说是及时，其实也就是在唐燃被彻底冻成冰雕之前将他拽出了泄露点，之后帮他敲掉身上凝结的冰块可让程初华和庄帅费了好大的劲儿。

　　但奇怪的是，那个被他扛着的人就毫发无伤，一点寒气都没沾上，仿佛那些寒气主动绕开了他。

　　他刚从冰壳中出来，人就直挺挺倒进了程初华怀里。

　　“唐燃！”程初华忙脱下外衣裹住他，用力揉搓他的手臂和面颊，试图让他的身体回暖。

　　庄帅也掏出准备好的姜糖热水和大衣，一边给他裹上衣服，一边喂他喝下大半瓶水。

　　过了许久，唐燃才从极寒中缓过来。

　　“我没事了……”他说话时还在往外吐白气，整个人就像要羽化登仙了似的，“先……看看我带上来的人……”

　　程初华向庄帅使了个眼色，自己不动，将唐燃紧紧抱在怀里取暖。

　　唐燃也顺势搂住他的腰，整个人偎在他臂弯间，呈现出一种极度依赖的状态。

　　庄帅没注意他们俩的互动，把躺在一旁的人小心扛过来，放到两人身前。

　　程初华稍微松了松环抱着唐燃的手臂，好奇地打量这个出现得诡异又不合时宜的人。

　　他生得分外俊美，有着典雅的轮廓和精致的五官，一双桃花眼虽然紧闭，却仍能看出优美的形状，唇角微微上扬，宛如在做美梦，不愿醒来。

　　程初华越看他越觉得眼熟，还想把唐燃交给庄帅扶着，自己凑近些看。

　　然而唐燃拒绝与庄帅肢体接触，自己坐了起来，仍然半倚着他的肩膀，也不让他靠得太近。

　　没办法，这人出现的时机太巧，又太不巧，不得不防。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他也不希望程初华离此人过近。

　　就在唐燃暗搓搓冒出点正事之外的小心思时，程初华终于想起自己觉得这人眼熟的原因了。

　　“唐燃，”他眉头微皱，沉声道：“我刚才睡觉的时候，梦到他了。”

　　唐燃一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