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长生者Ⅱ》无繇可医

16、再见故人

　　接到程初华电话时，云书霞正在整理成为了云家人的上古诸子凭记忆写下的百家典籍。

　　这些典籍具有极高的价值，一旦发布必定会大大促进史学界和文学界两大领域关于诸子百家的研究。

　　但它们来路不正，如何合理合法地让它们出现在世人面前，是云书霞最近一直在筹谋的事。

　　云家已亡，要再复兴只怕是天方夜谭，但这些典籍可以再造一个新兴云家，这将是云书霞此生第二个人生目标。

　　至于第一个，当然是有生之年能够看见云书罗魂魄苏醒，再叫他一声“兄长”。

　　佛门讲究去执，而他早已执念深重，难悟菩提。

　　就在云书霞整理资料时，来自程初华的来电显示让他停下了动作。虽然有些惊讶，但他没有犹豫，立刻接起了电话。

　　话筒另一端响起了程初华的声音：“喂，云书霞，是我。”

　　“嗯，我知道。”云书霞温声应道，“突然联系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程初华顿了顿，在含糊其辞和开门见山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后者：“对，我在调查百荟一中的秘密，有些事情想不清楚，需要请教请教你。”

　　云书霞微微一笑，似乎对此并不惊讶：“你查到哪里了？”

　　程初华回答道：“卓师客，狐妖凶地，明月天。”

　　“原来你和唐燃先生走的不是一条路，不过无妨，你们也算是殊途同归。”云书霞不疾不徐地道，“你的线索我都知道一点，来我的住处，我详细同你说。”

　　答应得这么干脆？

　　程初华皱着眉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云书霞轻叹一声：“这些于我而言并不是秘密，更不重要。虽然卓师客提供的请神之法为我救回了书罗，但这不过是一桩交易，我们既已两清，便没有什么说不得的。何况……”

　　他停顿几秒，接着说：“何况书罗若在，也定会帮你，他若是知道我守着线索不肯告知，阻碍调查，必会对我失望。”

　　云书霞难得的坦诚让程初华一惊，脱口而出：“你还会怕他失望？”

　　“他好好活着，我才会怕。他若不在……”

　　他不在，云书霞为了让他回来，已经把所有会让他失望的事做了个遍。

　　云书霞没有说下去：“我把地址发给你，现在就过来吧。”

　　他的弦外之音不说程初华也明白，所以不再多问，直截了当地应下：“好。”

　　五个小时后，程初华从白云市回到江海市，又坐了半个小时的地铁抵达别墅区，在出示云书霞的身份证明后，顺利但疲惫地到了他家。

　　开门的是智能机器人，非常有礼貌地跟他问了好。他轻轻拍拍机器人的脑袋，按照云书霞说的走上二楼，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云书霞的声音隔着门板模糊地传出。

　　程初华推门而入，空调冷气扑面而来，令他精神一振。他习惯性抬头环顾四方，打量了一下这间书房。

　　书房里，最多的自然是书。大大小小的书柜书架上摆满了古今中外各行各业的书籍，而且分门别类，放得极为整齐有序，即使书籍再多也能根据索引迅速找到自己需要的那本。

　　除了书之外，这里还安了几张书桌和一张躺椅，后者类似于古代的美人榻，但更宽更大更舒适，和双人床差不多，应该是看书疲劳后用来小憩的。

　　此时，那张躺椅上静静躺着一道略显虚幻的身影。他的面容与云书霞很像，却比他少了几分温和，眉眼更显锋利冷艳。

　　是云书罗。

　　乍然看见逝去的故友，程初华一怔，停在原地。

　　那是一道魂魄，经历轮回重塑，本该成为另一个人。但他未曾真正走过轮回，仍然保有旧时的记忆和面容，除了无法回到从前的躯壳之外，依然是程初华印象中的好友。

　　云书霞真的将他救回来了。

　　“坐吧。”

　　不知出神了多久，云书霞的声音才将程初华惊醒。

　　他回过神，看看书桌后带着金丝眼镜正在看书的云书霞，又看看躺椅上的云书罗，仿佛大梦初醒，居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书罗他……他现在是不是算是复活了？”程初华坐到云书霞对面的椅子上，开口问的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存有隐忧的问题。

　　“书罗并未经过真正的轮回，虽然魂魄被重铸，但保留了记忆，也没有重塑身躯，如今只能算是活着。”云书霞并无怨怼，只是用平和的语气，将云书罗的情况慢慢道来，“他往后或许只能以魂体的方式生存，但也无妨，他活着就好。”

　　“是，活着就好。”程初华点点头，话语中带着庆幸和唏嘘。

　　云书霞摘下眼镜，揉了揉有点酸疼的眉心，言归正传：“不说这些了，你今日过来，想要先从哪一部分的线索问起？”

　　提起正事，程初华立刻收了外放的心绪，正色道：“关于卓师客和明月天，你了解多少？”

　　“不多，不过都能说上几句。”云书霞撑着额头，稍微回忆了片刻，“卓师客的资料你已经看过，既然看过，就该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程初华道：“嗯，不择手段，心机深沉。”

　　“不仅如此。唐燃可能还和你说过，他对于他外甥的感情，只是一种伪装，对吗？”云书霞平静地问。

　　程初华张了张嘴，无语了一阵才说：“这你也能猜到？”

　　“我不是猜的，而是每一个调查过卓师客的人都有这样的想法。但我要告诉你，这个想法大错特错。”云书霞放下手，回头看了看躺椅上的云书罗，神色霎时温柔下来，“程初华，你会觉得我对书罗的感情，只是立给外人看的一面挡箭牌吗？”

　　闻言，程初华不假思索地否认：“当然不会。”

　　云书霞笑了笑：“那么，卓师客待冷白衣，就如同我待书罗。我为书罗做过的事，十年前他就为冷白衣做过了。”

　　程初华一愣，随即脱口而出：“请神？”

　　“是的，请神。”

　　云书霞给程初华讲了个故事。

　　十年前，冷白衣八岁的时候，曾经遭过一场劫难。他在和朋友到河边郊游时被水鬼拖拽下去，等救上来时已经没了呼吸，魂魄离体半个小时，险些被水鬼吞噬。

　　当时，卓师客得知消息后从外地赶回，硬生生从水鬼手下夺回了冷白衣的灵魂，又以自身寿命为祭施展请神之法，让冷白衣灵魂归体复生苏醒。

　　但回魂后的冷白衣因魂体分离太久，伤及根本，灵魂无法完美契合身躯，导致未来的寿命锐减，最多只剩二十年时间。自那以后，他就开始寻找与轮回相关的一切，希望能够找到救冷白衣的办法。

　　如果卓师客做到这个份上仍然只是想立一面挡箭牌，那他就不是心机深沉，而是脑子有问题了。

　　“百荟一中的秘密卓师客调查偌久，可能会知道一点，但他绝不是幕后策划之人。”云书霞淡声道，“一来时间对不上，二来与轮回有关的请神之法也非他所创，他也是从另一个人口中得知此法。”

　　“谁？”程初华虽然在问，但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

　　果然，云书霞说出了他意料之中的名字：“明月天。”

　　“我在狐妖凶地的记录中看到过关于明月天的介绍，但他只出现了那一次，之后就一直行踪不明，去向成谜。”程初华皱了皱眉，越发感到扑朔迷离，“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请神之法？”

　　云书霞摇摇头：“他是什么人我不清楚，你从特部知道的所有差不多就是我对他的了解。不过有一点例外，他也许才是第一个使用请神之法的人，而且他从狐妖凶地带走了一个魂灵。”

　　程初华愕然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虽然程初华也猜测那个失踪的魂灵是被明月天带走，但特部没有证据又没有调查，他也无从查起，云书霞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云书霞淡然道：“卓师客与我交易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这个方法的成功率很高，一共施展过两次，两次都成功了。但是，它仅能用于魂魄。’”

　　程初华恍然大悟。

　　请神之法是明月天给卓师客，又由卓师客交易给云书霞的。他说此法一共用过两次，说明明月天和他都使用过，且都成功了。而此法仅用于灵魂，则表示明月天也是针对魂灵施展此法，如此说来，狐妖凶地那个消失的魂灵，自然是被他带走了。

　　然而，旧的问题解决，新的问题又出来了。

　　正统轮回规则不容阵法中的魂灵，那么他到底用请神之法对那个魂灵做了什么？他们此刻身在何方？是否跟百荟一中有关？

　　这种九连环一环套一环式的事情，真是越调查越迷惑，令人头秃。

　　程初华用力挠了挠头发。

　　“对了，关于明月天，我还知道一点，是我后来调查到的。”云书霞擦了擦眼镜的镜片，然后将其戴上，“他的特殊能力，是排行乾位第一的‘河图洛书’。”

　　程初华一愣。

　　……

　　下晚修后，唐燃才有机会查看庄帅的回复。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听老师讲课，虽然都是他所熟知的知识点，但习惯使然，他上课不会分心做其他的事。

　　从学校出来，唐燃和冷白衣、天云道别，一边走向临时据点，一边翻看庄帅发来的消息。但只来得及看清第一条“卜算者为与月亮有关的人”，他便因耳后传来的破风声下意识闪身躲避，顺势收起手机。

　　唐燃回身看去，忽觉周遭月光大盛，漆黑的天幕上一弯新月正在缓缓圆满，仿佛有无比强大的力量正在拨转时间之轮，强使吴钩变玉盘。

　　漆黑的夜空被月色寸寸侵蚀，一时天光擦白，犹如黎明将至。

　　闹市一瞬远去，唐燃落入了一处寂静的空间。

　　唐燃警惕地环顾四周，暗自提力：“不知哪位前辈驾临，还请露面一叙。如此躲躲藏藏遮遮掩掩，未免有失高人风范。”

　　“你倒是会讲话。”

　　空灵而优美的声线自四面八方弥漫开来，好像无处不在。月光隔开了唐燃与外界，让他听得更加真切，只是四处逡巡，却没能找到说话之人。

　　下一秒，忽有清风拂面，唐燃条件反射地抬手挡了挡脸，再放下，就见身前站了一人。

　　那人白衣胜雪，宽袍广袖，雪白的发束在玉带金钗之间，只留两缕自额前垂下。飘带悠悠，衣袂猎猎，超然如明月悬天，仿佛从古画中走下的仙人。

　　“听说你在找我。”他抬头看向唐燃，漆黑的瞳孔中缓缓升起两弯新月。

　　气势沉沉压迫，唐燃顿时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