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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杀机·长安雪 ...

  •   此刻大约是卯时,可天色依旧黑透。
      宫门被推开。
      这一刻,张锦华眼中的光芒消失了。那曾经令紫烟赞叹的如星河流动般的绚烂光芒。
      她在孟言文的挟持下一步步慢慢朝殿外走去。
      殿门外,满院的火把映亮了皇宫的殿檐。漫天大雪消融在火光里,似一场盛大的葬礼。
      霍南见她走出,上前恭敬行礼:“见过太后!”
      可张锦华没有理他。她仍旧只是看着满天无声坠落的大雪与通红的亮光。
      说来也怪,张锦华的记忆中,她幼年的长安虽也有雪,却从未似这几年这般连绵不绝。
      自从她进宫以来,冬日大雪一年比一年浓密绵长起来。
      忽然间,她笑了。她的笑声扩散出去,如北风一般卷裹着雪花向黑夜尽头飞去。
      “阿姐呢?”她问。
      霍南没有回答。
      张锦华没有等到白芍,极为失望。她轻声道:“她该来的。那一年,白府被抄家的那一夜,就如同今日这场景般,毫无二致。”
      一片雪花被风刮着落到了她唇边。
      她莞尔一笑,伸舌舔舐那一片雪花,如同舔舐一处伤口。她缓缓重复道:“毫无二致。”
      迟了片刻,她又道:“你会保泰儿与老太妃的性命吧?”
      这一回霍南没有沉默,如实回答:“臣定保九王爷与老太妃一切安好。”
      眼泪瞬间涌出张锦华的眼眶:“那就好。那就好。”
      此刻世间,孟言泰是她唯一的牵挂。只要孟言泰安好,她便可弃掉防御。
      二十年前的那一夜,喧嚣的庭院,家奴的尖叫哭泣,官兵的斥责谩骂,母亲凌乱的头发与沾了泥污的衣衫,沙哑的声音,颤抖的怀抱,倒映着火光的锋利的刀剑。
      那一夜在她心中从未褪色。她无数次梦见那一夜,梦见冲天的火焰,家破人亡的悲难。可是她从未对任何人讲过。她把一切埋在心底,独自承受。
      孟言文察觉到张锦华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知她想起了往事,立刻道:“进殿吧母后!”
      天下人皆不知张锦华心中久未愈合的悲痛。可孟言文自诩能驾驭人心,因此他自然懂。
      “好,好。”张锦华答应道。
      寒气侵骨。张锦华只觉得双腿已被冻僵,难以挪动。可她咬着牙,小心翼翼地挪动双腿。她几乎已经听见了自己因寒冷牙关上下交错的声音。
      可才走了两步,张锦华又回过头去问霍南:“你们的孩儿呢?找回来了吗?”
      寂静填满了天地。
      片刻之后,霍南答道:“谢太后关心。已,找回来了。”
      张锦华微微放心,又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霍南答:“霍进。”
      “霍进,进儿,好名字。”张锦华完全放下了心来,“进儿,好名字。”
      待张锦华走了进去,大殿的门在张锦华背后缓缓关闭,霍南转过身,望向右手边的禁军队伍。那里,亦有一人抬起头来,望向那扇大门,眼内似有泪光。
      回到宫内,张锦华瘫坐下来。孟言文似心有不忍,端来热茶让她暖手。
      没什么好保留的了!张锦华暗想。她的双眼已经浸湿,似乎是因悲痛太甚,近几年来张锦华的视力开始模糊。她开始看不清大殿尾端的人的脸,进而渐渐地看烛台也是一团光晕。孔太医用了药,却不大见效,只能劝她好生保养。偶尔休息充足,倒又好些。可她此时透过泪光看孟言文,却是无比清晰——那张令她恶心的脸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在她眼前!
      她的身子因背叛与恐惧而颤抖。她恨道:“所以那一年,阿姐以为将孩子藏了起来,是你故意布的局吧。你就是要阿姐以为她已经逃脱了!其实孩子还是在你手上!你一直等到了今天!”
      孟言文点了点头:“是呀!这一枚棋子,儿臣等到今天才用!母后您想,这大周的君主,除了儿臣,还有谁能胜任呢?!”
      是啊,能够将一枚棋子不动声色地拽在手里这么些年!这等心智,真真可惜!
      张锦华死死捏着杯子,问出了最后的问题:“皇帝与皇后,现在何处?”
      孟言文笑笑道:“就在宫中,就在寝殿之内。他们也正在等母后的懿旨。只要母后的懿旨一下,他们便可被安全送出宫去。儿臣已经为他们预留了一块水草丰美之地供他们度过余生。”
      “好!好!”听见皇帝皇后仍旧活着,张锦华略微放心。她让孟言文为她展缎磨墨,预备下她作为太后的最后一道懿旨。她的右手废了,因此只能用左手书写。好在她练习了三年,左手的字已可媲美右手。
      孟言文看了,赞叹了一句:“好字!没想到母后左手执笔亦有如此功力!”
      张锦华不理他,缓缓写完,却在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未成时,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她抬头问孟言文:“孟言平是你救出来的?”
      孟言文征了片刻,旋即解释道:“原起初,儿臣是想离间老七与母后,让老七替儿臣除去母后。儿臣原先想,既然当初,还是秦王的老七能够进言先帝,逐陈之义出长安,太后就该明白,对于正明帝而言,皇权至高无上。长安稳,天下方稳。可即便我知他心中的正道,却还是不知如何才能让他相助于我。他崇敬先帝,崇敬母后。他甚至可以在边塞眼看着母后奔向陈之义而去。所以,儿臣想了许久,也想不出如何才能离间太后与皇帝。直到两年前,儿臣得知了一个消息。哈,真是天助儿臣!”
      眼看懿旨将成,孟言文大笑起来。可不知为何却有些气短,仿佛饮多了风雪。因此气流不畅,猛烈咳嗽起来。
      听到此,张锦华便替他圆这个:“你找到了孟言平。”
      “不错!不错!”
      咳嗽持续了好一会儿而才稍微缓和。他艰难支起身,喘着粗气儿道:“两年前,儿臣北部的眼线称老八还活着,还在南部。天助儿臣呐!此等良机不会再出现第二回!儿臣若不好好利用老八,怕是要遭天谴!”
      此时他们俩人的命定有一个已到尽头。因此他们都不急。
      “李敬安先前清理眼线,只想着往南部去。他何曾想到,北部亦在儿臣掌握之中!儿臣立即派人前往南部寻找老八。其实那时南部早已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可好在萧氏曾经的联系仍在,让儿臣与南部接上了头!我们很顺利便找到了老八,并且将他带出了南部!但老八愚蠢无比,竟以为是自己搭上了高丽使团。如今儿臣承认,先帝做得对。就老八的愚蠢,留在长安早已丧命!”
      咳嗽声还在继续,间杂着胸腔的撕裂声。
      张锦华此时倒是担心起他的身子来。他所讲述的都是她不知道的故事。如果要死,她也希望听完这个故事再死。
      孟言文大约也是这般想,因此继续道:“高丽使团故意出了个漏,让他钻了出来。儿臣的人去见了他,诓他是无意救了他,他便也信了。因此他到皇陵去见儿臣。实话说与母后,他来见儿臣之时,儿臣仍无十分把握。若是可以,儿臣愿与母后结盟。因母后聪慧,与聪明人结盟总要安心些。可他并不十分机灵。儿臣不过是做了出戏,他便上了钩。其实他很清楚,他唯一能够利用的,便是他天家子弟的身份。不过,后来又有一件事。儿臣知天助儿臣,却不知上天如此怜惜儿臣!”
      张锦华知他说的是沧州地裂一事。
      果不其然,他继续他的计划:“大周开国以来还未有过地裂。偏巧就是这时候地裂!天降异象,乃因人君不正!不管儿臣信不信,太后信不信,皇帝信不信!也不管朝臣们信不信!只要天下有人信,这局便是儿臣赢!而天下有那样多的蠢人,他们都愿意为了一个心中的阴谋去呐喊助威!事情发展得很顺利。老八出现在沧州,沧州的地方官不敢轻举妄动,立刻通报了军营!军营提人,儿臣便又赢了一步!只要人在军营里,便是全天下的眼睛在看着。若是孟言平在军营里出了事,人心白的一面将会彻底被黑的一面压制!”
      待他心口的疼痛微微缓解了些,他继续道:“母后预料到老八可能在军营出事,便立即传令让人看好老八。军营的手段自然不是儿臣等养尊处优的人所能想象与承受的。老八平平安安到了长安,进宫见了太后与皇帝。儿臣等着帝后反目的那一幕,可惜,那一幕并未出现。从老八被送出长安的那一刻起,儿臣知,没有任何法子能够离间老七与母后。因此,儿臣只能想别的办法。”
      此话令张锦华更为黯然。她何尝不知此事。她何尝不知帝后之间的缝隙一旦出现,便再无消除的一天!因此那一回,她虽与正明帝一同接见了孟言平,却是放手让正明帝独自做了决定。
      殿外风雪声越来越烈。张锦华淡淡看着燃烧的炭火,注视着最寂静的核心,竟有些出神。
      孟言文恢复了平静,顺着张锦华的视线看着那跳跃的火苗,道:“昭德朝已是往事。如今是新朝新皇。如今,瓜熟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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