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皎皎》井或

1、01

　　祝雨岚大醉而归，倒在床上时妆都没卸，半梦半醒就开始做梦，不清醒的梦。
　　一半是现实，一半是臆想。

　　很沉很重的雨，天是阴黑的，雨珠打到身上都生疼，她和许悦锦眼看着后面一大片的乌云追上来，跑不过，到半路就被淋了个精湿。
　　那时她和许悦锦都是十三四岁，两个伶仃的小姑娘，穿款式相近的薄裙，夏季的急雨落下来，衣衫便半透地贴紧了身体。

　　“跑快点！”
　　许悦锦抓着她的手，小小的，苍白的，嶙峋的。

　　那时候她好像紧抓着她的骨头。

　　祝雨岚其实不是跑不快，她那会儿200米就能跑进29秒，国家三级运动员的水平，但刻意地落后许悦锦半步，在后面看她被打湿了甩不动的马尾辫，何首乌一样的黑。

　　两人嬉笑着躲进路旁的雨亭里，石椅被雨水打湿，她们就只能在亭中央席地而坐。

　　“你看天气预报了吗？”
　　“没看。”
　　“雨什么时候会停呢？”
　　“可能永远都不会。”

　　许悦锦极目远眺，乌云在天际如沸水般翻滚着，雷声压得很低很近。
　　“你知道世界末日要到了吗？”

　　“假的，”祝雨岚说，“2012我们好好的，2020我们还是好好的。”

　　许悦锦回头，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真的？你怎么知道。”

　　她衣服湿透，白色棉麻的轻质布料，透出底下鹅黄色的内衣，带漂亮的蕾丝边和蝴蝶结。肩带滑到一半。

　　见祝雨岚盯着看，许悦锦抬手，从衣领里伸进去把肩带拢好。
　　“胸又大了，”她抱怨，“真羡慕你。”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祝雨岚失笑，不自在地将紧贴在皮肤上的布料拎了拎。
　　许悦锦却爬过来，笑嘻嘻地压住她，手指晃晃悠悠去摸她一片光滑的肩膀。

　　没有肩带凸起的痕迹。
　　“你还不穿内衣呀。”许悦锦说，“这不好吧。”

　　“我又没胸。”祝雨岚说，躲闪。许悦锦离她好近，夏雨的湿气和许悦锦身上化妆品混合的香气不停钻进鼻腔，胸都快压到她身上。

　　一定是有什么秘密配方的，哪怕用同样的沐浴露、洗发水和护发素，也调配不出许悦锦身上那种独特的香氛，像星星，像月亮，像森林中的一缕清风。

　　“我给你揉揉，就会长大了。”许悦锦嘿嘿一笑，把她压住，两人倒在脏兮兮的石亭地面上，没人在乎，滚作一团。

　　“别闹，”祝雨岚推她，却是欲拒还迎的，没用多大力气，两人身体缠在一块，当时都是消瘦却灼热的。

　　雨幕下个没完，只要祝雨岚想，就永远不到尽头。许悦锦累了，就趴在她身上，压着她，到处都一片软绵绵的，头发散在她颊边，搔得那一整块都痒起来。

　　夏天就是这样，炎热，粘稠，雨水从身上蒸发带走热量，更多的热量却又从许悦锦身上找补回来。

　　然后许悦锦说，你好烫！嫌弃地要从她身上爬起来。

　　祝雨岚躺在地上，伸手拽住她手腕，许悦锦回头瞄她一眼，又笑嘻嘻地在她旁边躺下来，毫不顾忌地紧紧抱住她手臂，还往里边蹭一蹭。

　　“我又要买新内衣了，”许悦锦低低地说，“可是内衣真的好贵。”

　　……

　　头疼地爬起来，祝雨岚已经习惯了，先脱掉束胸，再吃颗止疼药，然后起来熬醒酒粥。

　　随便看了眼消息，没什么紧要回的，把手机静音模式关闭。

　　每每梦到许悦锦，就没有好事，但谁让她喜欢，做梦时总是开心。年少的记忆模糊又真切，只余几个片段，反反复复切换。

　　许悦锦微信发来的时候，祝雨岚正忙着给昨晚的客人发消息，可心又体贴，问醒了没有，止疼药吃了吗，当然，最重要的，下次什么时候再来看她，最近可能有活动，时间安排会紧。

　　【当然，徐姐你要来的话，随时都是第一位。】

　　信息刚发出去，许悦锦消息就来了，祝雨岚顺手点开，看到抬头姓名，没感觉意外。

　　每次做完梦，许悦锦就会来。

　　【雨岚，在不在？】
　　【在，怎么了】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输入了很久。许悦锦打字速度不慢，一看就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打了删删了打。

　　但祝雨岚很习惯，她甚至猜得到是什么事。

　　【要多少？】
　　先发制人。

　　过了一会儿才有回话，但明显轻松很多。
　　【八千。你有吗，六千也行。】

　　许悦锦总是把很简单的事弄得很复杂，明明不是第一次，每一次却都忸怩，自尊心和现实拉扯博弈，却又总是要低头。

　　在我这里低头又有什么关系呢？祝雨岚想，但是说也无用。
　　她给许悦锦转去八千，恰是她两晚的业绩，那边收了，又问她最近怎么样，工作顺不顺利。

　　很好，很顺利，你呢？
　　我还行，很快就可以还你钱了。

　　不着急。
　　祝雨岚笑，拿着手机的手臂往下一倒，心里默默计算。零零碎碎、有借无还地，这一年许悦锦前前后后借了她小几万了，她没指着她还，但想细问一下，许悦锦总是支支吾吾，不愿详谈。

　　总归是人家的家事。
　　手臂遮着脸，祝雨岚想，叹一口气。

　　许悦锦没再来消息，祝雨岚横着手臂眯了一会儿，没睡好，头还隐隐疼着，事先定好的闹钟就尖锐地响起。

　　又到了上课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