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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凶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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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正殿上气氛肃杀,除了金狻猊口中细细吐出的烟雾之外,仿佛一切凝固,无人敢说话。
朱雀查到薛兆遇袭当日杨陌轮值,将所有巡卫队伍时间列出来之后逐一核实,发现其中一队行迹可疑,全员皆称因懈怠并未行至案发处。
可是朱雀令大理寺直接问各人所得赏赐在何处,甚至点出其中几人,谁将重赏藏于家中何处,谁交予外室保管,谁又还了巨额赌债。
大理寺为长官复仇,群情奋勇,速度快绝,分批出去查实后发现,几人所得赏赐是新铸的金饼形制一致,来历不明,这等来历不明的巨额赏赐,加起来并不是一笔小数目,稍一用刑就招出了杨陌。
杨陌猜知宣王耳目众多,此事之前怕早已经有了线索,服下早已经准备好的毒药自尽而亡。
朱雀找到的第二个证据是秦王暗室中私藏的一批兵器盔甲,数量足够将神策军精锐队伍武装到位。
这一批兵器包含的长刀、弓箭形制普通,用料精良,虽无工匠钤记,但是锻炼手法、选料皆与江阴刺杀宣王案一模一样。
江阴刺杀宣王案里的刺客中就有秦王侍卫,因天气炎热,尸身虽经处理仍然腐败难辨。
朱雀奉上的第三个证据,便是秦王府的一本私账,语焉不详地记载了秦王在陇西牧场通过胡商建立骡马行,陆续将马匹运往江南的情况。
江南富庶之地,并无外患,布署一大批军马,其意昭然若揭。
朱雀的第四个证据包括薛兆经办的柳郢案中,秦王与柳郢商讨,宣城郡南陵县那一所铜矿处置的信函。
柳郢是门下侍郎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本朝握有实权的三位宰相之一。他表面上看起来不偏不倚,私下与秦王约定藏匿铜矿,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朱雀说话言简意赅,将罪证摊开,自己不发表任何评判,仿佛一把天生的神兵利刃,寒光刺骨,令人凛然生惧。
她由谁来掌握这个疑问,在无数人心中盘旋。
与她相比,以阴鸷出名的监门将军度冷,反倒平和许多,只是他查出来的事情更离奇。
福王不知为何,竟然插手了崔家长房小郎君崔徵婚事,先前的庶女沈瑶杀姐替嫁案并宣慈寺起火案,竟然是福王的手笔。
薛兆查出沈瑶敢行此荒唐事,皆因在金陵时,福王便向她许诺,所图是为了沈氏嫁妆中的一件宝物,之前沈瑶潜藏在福王家的庄子上逃脱追捕,想要潜入秦王府又被发现,扭送大理寺。
沈瑶在薛兆手里交代了不少,昨夜薛兆被杀,有人趁机救出了沈瑶,至今仍然没有查到其踪迹。
福王大呼冤枉,可是度冷在他府上搜到了骊龙珠。
这颗明珠的来历人人都听说过,只听度冷说这是新嫁娘私藏的嫁妆之一也都信服,毕竟沈节只有这两个女儿,做为长女的嫁妆合情合理。
百官哗然,窃窃私语之声越来越响亮,最后变得嘈杂如东市一般。
“够了。”皇帝突然挥手止住了度冷,“你们两个,还有什么话要说?”
福王先扑倒在地大呼冤枉,似有准备嚎啕之意,被皇帝一记眼刀制止了,唯有哀哀求告。秦王表情肃穆,举止倒也从容拂衣下拜,“儿子冤枉,求陛下明鉴。”
“李俋包藏祸心,手足相残,罪无可逭,念其多年浴血沙场,精忠为国,即日起削爵为民,遣往护国天王寺修行。”皇帝冷冰冰地望着秦王,甚至还有一丝讥笑之意,“庶人李俋此后若能返迷归极,也不枉先皇后慈悲怜爱之心。”
秦王似乎根本没想到皇帝处置会如此严峻,听到“先皇后”三字,甚至有点颤抖,终于还是跪伏在地,声音沙哑难言,“庶民李俋谢恩。”
“李信狼贪虎视,眈眈逐逐……也留在护国天王寺,陪着庶人李俋多听几天经书吧。”皇帝似乎想到了郑贵妃,给予的惩罚竟然只是让他留在护国天王寺……可是亲王爵位未削,还要他“陪着”庶人李俋?这道旨意也太离奇了。
福王似乎有一百万个不情愿,谁知度冷在旁衣袖轻拂,他立即躬身磕头于地,没奈何地泣道:“儿臣谢主隆恩。”
这一场声势浩荡宫变竟然如此离奇收尾,百官人人都有些惊讶,再瞥向宣王的目光,就不免有些奇怪了。
这个因为病弱被忽视了的亲王,到底是怎么一次性搞掉两个兄弟的?
散朝之后,众官才知凶险。
叛军已经攻破建福门,与监门卫、金吾卫在含元殿前一场激战,此时一片尸山血海,狼烟袅袅,残阳夕照,竟有无限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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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之后,皇帝在紫宸殿召见了宣王,父子俩谈到宫门即将下钥,宣王才匆匆出来。
朱雀原以为还会召见自己,腹中拟了几篇请辞的话,谁知道宣王来急匆匆地捉住她便往外走,“你不是还要去崔家观礼么?快走快走。”
两人绕开了庭院中跪着脱簪待罪的郑贵妃,朱雀心情不佳,直等到坐上了车才回应,“殿下怎么还有兴致观礼?”
“观礼倒在其次,总要让你看着沈珘平安顺遂,解了你的心结。”宣王似有不支之态,饮了一盏参茶,才缓过劲来,倚在车壁上望着朱雀轻笑,“陛下等着我求他赐婚。”
朱雀脑中嗡地一声大响,立即想到了结果,“殿下当然不会自寻烦恼。”
宣王深深望着她,半晌才叹息,伸指抚平她的眉心,“既然识我如此之准,怎么不欢欣鼓舞?”
朱雀默不作声,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拳,马车偶一颠簸,她的衣袂便能挨着他的,两人之间的距离至好莫过于此。
亲,但不必太近。
朱雀突然抬眸望向他,眼睛中似乎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燃烧,“回去吧,我不想去。”
“你的阿牧跑太远了,想抢亲都来不及……崔徵年少老实,沈珘那个脾气与他只怕有得磨。”宣王的手指又不安份地抚上朱雀的手背,“你我不如……办点正事吧。”
朱雀没来由地微微一惊,万想不到宣王敲了敲车窗,竟然道:“去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常琥带着手底下众人匆匆忙忙迎出来,恭敬中带了十成感激,都道宣王是要来解释薛兆一案,万想不到宣王问的竟然是“沈家小娘子呢?”
沈瑶昨夜被人趁乱救走,今日冒险拦轿闹事,最终还是被崔衡派人送回大理寺。这次大家都没什么闲心客气,偏她还一口咬定自己是沈家嫡女,其他一概不知。
大理寺众人见其心智几近疯狂,只是关起来饿着,还未严刑拷打,此刻宣王夤夜来访,第一句就问沈瑶,一时都有点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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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瑶接连两次牢中被劫,都知她身后必有异士高人相助,看管严密,除了监牢深在地下一层之外,手、足皆铐有粗大的铁链,牢牢将之锁在墙壁上。
地牢里空气流通不畅,阴凉潮湿混杂着血腥腐臭霉气。
沈瑶远远听到人声,又聒噪起来,“我是沈珘,我才是沈珘”地叫了半天,直到狱卒将牢门打开朱雀站到她面前时才安静下来。
因为朱雀手中捧着那只流光溢彩的琉璃匣。
“你!你这个……”沈瑶鬓发散乱,发疯拟地想要冲上去咬她一口,只是才一动就被铁链束缚,娇嫩的肌肤上勒出了血红色的深痕。
“我曾被人像狗一样拴着拖走,也曾经被人打的遍体鳞伤……所以我没什么不能对女人下手的忌讳。”朱雀深深望着沈瑶,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沈瑶微有瑟缩,然而她也只正常了这么一瞬间,立即就又变成了疯狗一般的模样,口中说着谁也听不懂的疯话。
“你是否想过,依你品貌,随沈珘到长安,说不定也能觅个如意郎君?”朱雀单手玩着琉璃匣,笑吟吟地问。
沈瑶微有疯狂之意,表情狰狞难看,“我才是沈珘!”
“你今天带着琉璃匣到沈珘面前,是想使个激将法让她打开?”朱雀无奈摇头,“她只是略有单纯,又不是真蠢。”
沈瑶沉默了一刹,突然又向她咬了一口,静寂的监牢里甚至能听到沈瑶牙关相击的脆响。
“杀人未遂,按律当判你号枷十日,流徒三千里,这次就别指望有人途中劫你了。”朱雀轻笑道。
沈瑶喉中格格作响数声,她突然扬了扬脸,表情阴晴不定,“要不要与我做笔交易?我告诉你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你放我出去?”
朱雀似乎被她突然提醒,笑道:“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宣慈寺那把火是你放的吧……几十条人命,判的可不是流徒三千里,当是斩立决。”
沈瑶似乎并没有被“斩立决”三个字吓到,态度强硬,“那夜我尚在万年县牢狱中,怎么可能跑到宣慈寺放火!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朱雀摇了摇头,将琉璃匣在手中转了几个角度,似乎是找准了什么花纹,“谁在乎呢?对你来说也不过是活着零碎受苦和一了百了两种选择,我……只是想让你死个明白,教你开这个琉璃匣。”
沈瑶瞪大了眼睛,鬼魅一般尖叫着扑向朱雀,似乎想要追问她为什么会,又似乎想知道为什么是她,墙上的铁链都被她扯得格格乱响。
她如此卖命表演恐惧,不过是为了发出些声音遮掩。
地牢深处有奇怪的味道暗暗袭近,牢狱对面的墙壁移开了可以释放箭矢的孔洞,大理寺这普通的牢狱似乎瞬间启动了无数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