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邪（玉梦）》冯绍民

14、第 14 章

　　王田香翘着二郎腿在听弹评。

　　早年他经过苏州便被吴侬软语迷住了，特地学来，当上狐王之后为了满足嗜好更是为所欲为，谁唱得好就给谁升职。

　　“大……大王！大事不好了！”

　　王田香眉头一皱，他平日最忌听到一半被人打断，正要发火，想起被何剪烛一阵痛殴后狐丁凋敝，只好忍下心头的愠怒，和颜悦色道。

　　“何事如此慌张？”

　　“顾……顾晓梦来了！”

　　王田香眼皮猛地一跳。

　　当初他去顾家提亲的时候，犹沉醉于顾晓梦的美色中，左脸就挨了一记赤炼鞭，神器对妖族天然压制，他的伤虽然养好了，左眼留下了一道可怖的疤，勉强只看得见一点亮光。

　　他可算明白为什么下属说话忽然变得磕磕巴巴了，顾大小姐在梦泽幻境是恶名大震。

　　思前想后，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吩咐下手把人请进来。

　　顾大小姐进来后不等他请坐，直接落座主位，王田香讪讪一笑，入了客位。

　　见她在环视四周，王田香忙说，“顾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寒舍不比狐族的桃源居，您老别介。”

　　顾晓梦眉头一挑，“我很老吗？”

　　“不老不老，您正值青春呢，人比花娇。”

　　顾晓梦也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就问，“说吧，龙川给你开了什么条件，我出三倍。”

　　王田香眼角一抽，马上回道，“顾小姐这个问题真奇怪，姓王的和姓龙的八杆子打不着，不去问姓龙的，跑来问我一个姓王的干什么？”

　　顾晓梦捕捉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心下确定了八九分。也没理会他的说辞，自顾自说了下去。

　　“狐族愿意接纳培养青狐有修仙资质之辈，脱颖而出者可以一并去昆仑派进修。”顾晓梦唇角微微上扬，狐族富养出来的雍容大气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还有，开放狐族与青狐通婚。”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王田香眼馋了顾、白两族的美貌许久，这洞天福地就是养人啊，个个出落得水灵灵的，整好改善改善青狐的基因。

　　顾晓梦也不着急，王田香听了后半段眼珠转得飞快，一看就是在敲小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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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师叔！顾晓梦一大早就不见人，听府兵说是往梦泽幻境……”

　　白小年原本对李宁玉颇有微词，自己话还没说完，李宁玉就化成一道残影，再定睛一看人已经彻底没影了。

　　“难道我这个痴情表妹不是单相思……”

　　白小年一阵嘀咕。

　　梦泽幻境。

　　“大大大大大大王！不不不不好了！大大门又来了个人，说自己叫李李李李……”

　　“李宁玉？”王田香等得不耐烦，接过话问。

　　“对对对对！”

　　王田香愁眉苦脸，半天功夫来了两尊大佛，是要挤塌他们这座小庙吗？

　　王田香谄媚地看着顾晓梦，“您看……”

　　顾晓梦神色冰冷，“愣着干嘛？李宁玉发起狠来，你这青狐眨个眼变成青瓜！”

　　王田香寻思半天，才明白青瓜是狐的一半没了，瞬时遍身冷汗，抬头一看，顾晓梦已经走远了去，叫苦不迭地跟上步伐。

　　“晓梦！”

　　李宁玉看到顾晓梦全须全尾地走出来，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正要训斥她不该擅自行动，就被面色不虞的顾晓梦一顿抢白。

　　“长幼有序，李师叔应当叫我顾师侄。”

　　正好赶来的王田香把话听了个全乎，顿觉这是三界最新鲜的事儿。

　　谁都可以说长幼有序，唯独天不怕地不怕的顾晓梦不能。

　　于是他滴溜溜的眼睛，转到了李宁玉身上。

　　此刻的李宁玉如弱柳扶风，完全没有传说中藐杀四海的清傲，还伴随着急促的呼吸——被气的。

　　他直咂舌，又将镜头转向肇事者。

　　顾晓梦那张脸冻得都能挂冰溜，一副大不了脖子一伸不过碗大疤的气势。

　　王田香琢磨出不对劲，这哪里是师叔师侄啊，把李宁玉性别一换，不就是千金小姐和欢喜冤家置气么。

　　“二位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要进来喝喝茶，听听评弹么……”王田香想了想，还是得尽下地主之谊。

　　“住口！”

　　“闭嘴！”

　　麻烦两位大仙行行好，要吵回去吵好吗！

　　王·怂·青瓜·田香当然不敢这么说。

　　李宁玉缓了半天，才处理好自己的失态。也不管顾晓梦当下什么情绪，更不想放任王田香继续看戏。款步走来，牵住小狐狸的手，扬长而去。

　　王田香抬手背擦掉额头渗出来的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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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宁玉，李师叔。”顾晓梦甩开她，左右手交叠抱臂。“自重。”

　　李宁玉不语，长长的睫毛敛住了她的眼神。

　　“我昨天打你是不对，我已经到过歉了。你舍身为我挡天劫，教诲我良多，我狐族一定会还你。但既然……对你来说，我和牛尾坡村民没两样，恳请你，拜托你，麻烦你，求求你，到此为止，好吗。”

　　顾晓梦说到最后，是无法自遏的颤音。

　　顾晓梦是多么骄傲的人，从小到大要什么没有，也自信不比谁差，只是需要沉下心磨练，却被心尖尖的人比做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这么努力地踮起脚，想靠近她多一些，再多一些，只要她投来肯定的目光，顾晓梦就有无限的力量奔向她。可是，她为什么要说那种话？顾晓梦想不明白。

　　李宁玉惊讶地抬起眼，发现少女早已泪流满面，却依然坚定不移地凝望她。

　　皲裂的冰山，轰然倒塌。

　　“对不起……我的晓梦，对不起。”李宁玉哆哆嗦嗦地抚去她的泪水，忍不住笑自己仗着算无遗策，就敢狂妄地推算感情，笑着笑着，尝到了嘴角的咸味。

　　原来，仙人的眼泪，也是咸的。

　　李宁玉紧紧抱住顾晓梦，心里巨大的恐慌几乎要将她没顶，仿佛无依的人抱住唯一的浮木。

　　从前的李宁玉不求长生，只恨世人皆苦。

　　可现在，她竟然也贪生怕死起来，不为自己，只为这个美好得不像话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