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因月之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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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的夜晚，垣州城中依旧热闹非凡，到处都是花灯和人群。清冷的月光高高照在头顶，却被满街的灯光夺去了光彩。
霍良哲看着满街结伴而行的嬉闹人群，不自觉浮现起笑容：“若一直这样海晏河清，百姓们安居乐业，该多好呀！”
令姜顺着霍良哲的视线看出去，三三两两的行人手上提着灯，要么是牵着孩子携家带口，要么是年轻人红着脸颊交谈，灯火辉煌之中，大家似乎过得富足安详。
“天下虽然四分五裂，但比起早已名存实亡的宋国和积劳成疾的魏国，晋国已经算是富甲一方了。”
霍良哲笑了笑：“公主身在都城，看到的自然是富裕的生活，但在两国交战的边界，却还有很多人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呀！”
令姜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想象不出，又似乎心有所感。
毕竟还是个孩子。霍良哲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笑着问：“公主留住我，可是有什么吩咐？”
“小点声，”令姜小心地左右看看，“别这么称呼我，叫我……姑娘便是。”
想得倒是周到，这里人多口杂，确实不便暴露身份。霍良哲挠了挠鼻子，故作正经的重复了一遍：“姑娘留住我，可是有什么吩咐。”
这人真是榆木脑袋。
令姜仰头看了看，见他眼中似有笑意，明白这是他故意如此。
又在逗我。令姜懒得在这种事上与霍良哲多做争辩，开始直入主题，但话说太直了也不好，于是想了想，找了个委婉点的理由：“你平日多在边境走动，混迹于军营之中，想必对兵法定然十分了解。”
霍良哲不明所以：“确实懂一些。”
“霍公子天资卓绝，见识高远，想必不愿所学所想后继无人，这样，我给公子找了个弟子，虽有些愚钝，倒也不算朽木不可雕，麻烦公子平日里多教导教导，往后也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霍良哲渐渐有些明了，但仍装作不解：“我孑然一身惯了，何事需要人协助？况且我对兵法之事也算不上了如指掌，又怎说得上什么传承教导呢？”
明知他故意如此，令姜却找不到言语反驳，咬着下唇思考，不如直接拿出公主的身份压他一筹，倒也简单明了。
霍良哲随意调侃了两句，看到令姜眸色更深，立马见好就收，手握成拳在唇边假咳了一声：“不知是谁家的小公子，能让姑娘这样上心？”
听他这样说，令姜知晓他已经是默认了。“你也认识的，就是已故车骑将军师槐安的孤子，师无缨。”令姜大大方方道，“怎么说也是名门之后，若是肚里没点墨水，岂不叫人消化。”
霍良哲却笑了笑：“果然是他。”
令姜没有听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却忽然意识到前一句话的含义，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公子，而不是一位姑娘呢？”
“若是个姑娘，您会特地来找我？若是个姑娘，您又何必大费周章？”
可恶，被他看穿了。
令姜在心中轻轻咒骂了两句，这家伙一贯的观察细微，真是难缠。
霍良哲也不催着令姜的回答，仿佛自言自语道：“常听人谈起这位小公子，年前听说为了救您还受伤了，看起来是个心肠不错的人。今晚同他一起去府尹处交人，处世利落，言谈大方，是个不错的苗子。”说到这里，霍良哲转眼往旁边的令姜看去：“只是我不知，您何时关心过这些了？”
听闻此言，令姜眼神微动，想起躺在病榻上手里还捧着兵书的少年，那书书页磨损，想来不知被他翻了多少遍，又忆起他谈论起父亲时脸上忍不住的的骄傲神情，令姜觉得，在他心中的某一个角落，或许也有一个跟他父亲一样、保家卫国、征战沙场的念头。
身侧烛光闪烁，令姜眨眨眼，回过神来：“我向来恩怨分明，他救了我，我想要报恩感谢，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令姜转过头去，轻哼了一声：“你问题倒是很多。”
霍良哲呵呵干笑了两声，见她回避，也不再问，只觉得自己自讨没趣，帮了人还得一声奚落，他无奈的摸了摸鼻子，抬头看到不远处和雅宁公主、扈扶邕走在一起的师无缨，心中竟开始期待起与这个少年的师徒之路会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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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逛了逛，眼看着已到亥时三刻，再不回去便赶不上宫禁了，于是回到了云梦庭，喊上做车夫打扮的侍卫，乘上马车便往王宫而去，霍良哲和师无缨坚持要送他们入宫，令姜推脱不过便应了，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往宫门奔去，令姜带着霍问音和雅宁公主共乘一车，男子们则挤在扈扶邕的马车上。
待到宫门口，马车停下，霍问音下了马车，朝车内二位公主行了一礼，身后的霍良哲和师无缨也下了马车，朝她们走来。
几人点了点头，说些道别的话，师无缨注意到令姜几次欲言又止、似有心事，与她平日雷厉风行的样子相差甚远，好笑中竟还有一丝可爱。他暗自观察了许久，才趁着人群远去，偷偷站在她面前，眯起丹凤眼笑呵呵问道：“公主可是还有什么事要嘱咐吗？”
令姜看看眼前的师无缨，又看了看不远处拉着仲景铄说话的霍良哲，雅宁和霍问音不知何时也凑了上去，她垂下眼眸，远山黛眉蹙作一团，发髻上的羽毛好像也耸耷了下来，看起来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宫门的烛光、清冷的月色都照在她脸上，好似连上天都偏爱几分。
师无缨觉得十分好笑，面上还装作异常关心地问道：“公主，可有不适？”
令姜皱眉瞪了他一眼，终于万分艰难的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看也不看的塞到师无缨怀里：“补给你的生辰礼。”
起先师无缨还愣了一下，之后才想起来，自己的生辰早就过去了大半个月了，但恰好那段时间饮月长公主在宫中忙着新岁宴的事没空来府上，他便也没机会同她提起，再加上府中用度一向节俭，他也没有让师婆婆操办什么生辰宴，垣州城中也无他人知晓。本以为吃上一碗面便是他最佳的生辰礼，可没想到，时隔半月他竟然还能得到一件贺礼。
师无缨低头借着烛光，看清令姜塞到自己手里的是一把折扇，比起一般的文人折扇要小许多，大概只有他半个小臂那么长，师无缨小心展开，扇骨触手温凉，是用产自魏国的紫竹所制，扇面上则画着芭蕉与荷叶，一片夏日习习凉风之感。
唯一有些不搭的，大概是扇子上吊着的一个青色扇坠，吊穗材质上乘，丝线光滑，只是结却打得歪歪扭扭，无端破坏了一把扇子高洁的雅致。
见师无缨目不转睛地盯着扇坠，令姜担心他一开口便是要嫌弃这扇坠难看，但毕竟是自己花了好久时间跟着沫珠学来的，就算的确有些难看，也不容旁人置喙：“怎么，你是嫌这扇坠丑吗？”
寻常街边贩卖的扇坠，哪里能见到这样的手艺。师无缨听出令姜声音中的嗔怒，已然猜到这八成是她自己打出来的。一摸扇子，残留的余温似乎在告诉师无缨，它曾经被人紧张纠结的捏在手心里，或许这扇坠的主人一路上都是思虑着，到底什么时候该将它送出去呢？
一想到令姜一整日都在佯装镇定，心里却全在犹豫着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师无缨便忍不住高兴起来。
“这扇坠，我很喜欢！”
他本以为，年少无名时，所有的享乐都不过是一种沉沦，可此时握着这把紫竹扇，他竟觉得生辰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令姜本以为会听到师无缨含笑的调侃，如他往日那般，眯起一双丹凤眼，像抓住什么把柄一般，摇着扇坠小声道：“原来公主的手艺是这样呀！”可未曾想到，少年没有一丝嘲弄的语气，眼角眉梢似乎都染上一层笑意，真诚而郑重的对她道谢：“这是我收到过最喜欢的生辰礼。”
少年俊朗的眉眼披上一层银白的月光，笑盈盈的样子忽然便让令姜觉得，之前那些叫苦连天学打络子的日子，原来也不是那么辛苦。
令姜无端便长舒了一口气，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手艺不太行，就连沫珠看了都委婉表示过要不由她来打，用公主的名义送出去，只是她却坚持觉得，既然是贺礼，那便该有一些真情实意在其中。她恩怨分明，也从心里感激师无缨当日在骑射场救她的缘故，后来不时去师府探望，相约共游灯会，甚至亲手给他打扇坠，都是她心甘情愿的感谢，如今扇坠送了出去，她也觉得这恩该报完了，不免觉得完成了一件事，心中自己长舒了一口气。
不远处霍良哲的话好像说完了，霍问音躲在哥哥身后不敢出来，只露出半个小小的脑袋。雅宁提着裙子便要上来马车上，扈扶邕远远朝他们看了一眼，拉着仲景铄坐上了马车。
厚重的宫门在马车后缓缓关上，那辆载着少女的马车也不见了踪影，令姜并未探头出来，反倒是雅宁掀开车帘，从车窗里伸出手臂，朝站在原地的师无缨招招手。
而师无缨一直站在宫门外，手里摸着扇骨，望着马车消失在宫门后，满心期待着少女回头看他一眼，但就算没等到他想见的面容，他心里也觉得满满的满意。
那天晚上，师无缨做了一个梦，梦里爹娘给他煮了一碗面，阿爹将他抱起举过头顶，阿娘拿出新做的衣裳在他身上比划，忽然他听到外面有人叫他的名字，拉开门出去一看，满院子的芭蕉青翠欲滴，有个身穿鹅黄宫装的少女摘下一片芭蕉叶顶在头上，看他出来便朝他招手让他过去，等他走进了，少女伸出手来，手上忽的盛开一朵荷花，少女笑着看向他，在她身后，霎时间无数多莲花平地而生，他惊讶的左顾右看，少女嬉笑着过来拉住他边唱边跳，爹娘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也笑着注视着他们，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因月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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