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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两叶掩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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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庭虽说以清雅闻名,但大厅里聚集在一起的人多了,倒也算不上多清雅。
二楼的雅室隔绝了人声倒也还算安静,但一走上台阶,楼下鼎沸的人声便源源不绝的传入了耳中。
令姜方才刚从楼下上来自然已经习惯,但在雅室中坐了一阵子的师无缨却忍不住皱起眉头。
令姜侧头看去,少年俊朗的侧脸在高堂的烛光下越显锋利,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外加紧皱的眉头,看起来倒有些生人勿近的冷漠。
他一出了仙鹤厅便抬脚往台阶走去,似乎根本没看到站在一旁等他的令姜。
令姜也不恼,提着裙摆跟在师无缨后头,嘈杂的喧闹声中传来令姜清冷飘忽的声音:“看来你没给先生备礼,也罢,梁先生不是在意身外之物的人。”
你还好意思说,你有跟我提前知会一声吗?
此时师无缨已经走下了好几层台阶,令姜见他不答话,又假咳了两声,“若是你实在想看灯会,大家吃过饭一起去看,人多更热闹,岂不美哉。”
怎么跟霍良哲说的话一模一样,你俩提前串通好的吗,到很有默契!
师无缨越发生气,冷着脸往前走。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下了台阶来到大厅中,令姜看出师无缨明显在气头上,听不进她的任何话,甚至看到他神情比之之前似乎更为冷淡,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傲气。从来都是别人哄着她,哪里有她哄别人的道理。
眼看着俩人已经穿过大厅,往门外而去,令姜见他仍是冷着一张脸,心中越发不快,也渐渐没了耐心,在这摆脸色给谁看呢?
于是冷眼道:“看样子这里的清食再好吃,也入不了师大公子的眼了。”
令姜说完这句话,俩人也到了大门口,迎面而来的便是酒楼外张灯结彩的热闹,不同于大厅里的热闹,酒楼外则更像是市井人家的生活,令姜顿时只觉清爽无比,而这时,耳边听到师无缨委委屈屈嘟囔了一声:“公主明明答应了臣,要同臣逛灯会的。”
忽然之间,令姜明白了他在气什么,恍然大悟一般,想笑却又忍住了。
师无缨也瞧见了令姜的神情,知道她已经不生气了,但自己却还觉得十分别捏,又十二分的委屈。
恰在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扈扶邕面前,瘦弱的少年正独自一人站在门口,焦急的张望着。
令姜看周围竟无旁人,好奇之下走上前问道:“下人们呢?”
扈扶邕一惊,回过身来行了个礼,道:“让他们将东西抬下来,停马车去了。”
令姜点点头,左右看了看却没看到雅宁:“雅宁公主呢?你们不是坐一辆马车来的吗?”
扈扶邕忽的神情慌张起来,低下头不敢再看令姜的脸,但也没等令姜催促便说道:“方才在楼下等小厮去停车,雅宁公主忽然说起自己在来的路上看到了有意思的东西,想去买回来,便提出一个人去看看,让我守在这里等你们。”
她一个甚少出宫的公主,哪里熟悉这偌大的垣州城呢?何况今晚这么多人,她一个人随意走动,也不怕走丢了?
一时之间各种可能在令姜脑中飞速闪过,藏在衣袖下的手不自觉的握紧:“看样子她还没有走太远,阿邕,你看着下人们将东西搬上楼,然后将仲景铄和霍良哲喊出来一起找人,切记不要声张,不要惊动旁人,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对雅宁和王室的名声都不好。”
扈扶邕点了点头,瘦弱的身形却显出几分坚毅的神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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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宁公主在来云梦庭的路上,因好奇宫外生活,偷偷掀开车帘朝外看了几眼,恰好看到路边有皮影戏的杂耍,她想起自己母妃入宫前曾是玩皮影戏的街头卖艺人,这次难得出宫,不如便给母亲带一套回去,也可解母亲思乡之情,免得她神伤自抑。
抱定这样的想法,雅宁一路往回走,想找到方才于马车上看到的皮影戏杂耍,可灯会热闹非凡,大街上人流摩肩擦踵,她一个未离过宫门的公主哪里找得到呢?
被人群左碰右撞了几番,雅宁终于在街边看到了几个万皮影戏的杂耍艺人,虽然不是自己方才在马车上看到的那一群人,制作的皮影也算不上多精致,但他们演出的故事新奇有趣,皮影幕前倒聚集了一大帮人。
雅宁也被这皮影故事吸引了兴趣,想不如先等他们讲完再上前谈买皮影之事。
正愣神看着,耳边传来一道笑呵呵的声音:“姑娘可是对这皮影戏感兴趣呀?”
原来是个中年男子凑了过来。那男人粗布麻衣,腰间随意扎着一条灰布腰带,脸上麻子横生,五官都好似错位一般,教人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
雅宁被眼前忽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但很快镇静下来,良好的教养让她努力忽视别人的缺陷,反倒朝他礼貌一笑:“确是如此。”
那男子也一愣,平日里见怪了各色冷眼,如今有人像对待一个普通人那般对待他,倒令他有些受宠若惊。
“这皮影戏大多是咱们市井中人爱看的,我瞧姑娘衣着光鲜,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吧,肯定是瞧着新鲜罢了。”
雅宁害怕身份被人看穿,一时之间不敢说话,但看他主动上前搭话,心中认定这人是皮影戏团里的一员,再三思量了一番,开口道:“你们的皮影做得真好,我能买下来吗?”
那麻子也是一愣,可能想不到大户人家表达喜爱的方式竟然是直接将皮影买回去:“您买这皮影做什么?若不是会杂耍的,买回去也不过是废纸一张。”
但看到雅宁欲言又止的样子,麻子随即笑道:“是我多嘴了,姑娘若是喜欢,买便是了。”
雅宁眼中露出高兴的神色来,又往皮影幕上看了几眼,那麻子浑浊的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便又摆出一副笑脸道:“这些皮影整日里被拿出来表演,都破旧不堪了,这样吧,咱们手里还有几幅未曾动过的皮影,剪裁漂亮,颜色鲜艳,小姐若是想买,便看看那几副吧。”
这皮影艺人手上的皮影看着确实制作粗糙,雅宁怕母妃看到旧物心中不喜,也渐渐被麻子说得心动。麻子混迹市井早就练得一手察言观色的技巧,见雅宁面露犹豫,便加大火候接着吹嘘劝导了两句,终于成功引得雅宁答应同他归家去看看那皮影了。
那麻子引着雅宁一路往前,渐渐离开了喧闹的人群,又转了几个弯,停在了一条人烟罕至的小巷子口,此处灯火稀疏,幽暗的巷子中隔了好远才出现一盏晦暗的烛火。
虽说雅宁长大深宫庭院,但心思灵巧并不愚笨,此时看到他们渐渐离了人群,这麻子似乎有意将她带到阴暗出,心中觉得不对劲,停在了巷子口。
麻子一回头,看到少女立在原地不动,心中虽有些慌神,但仍挤出笑容,故作轻松:“这巷子是暗了些,不过也快到了,往前走两步就是了,家里烛火是够的,姑娘莫怕。”
他因为长相丑陋,没有定性,从小就是街边的混混,长大后成了一个靠着拐卖孩童少女挣点钱的人贩子,本想趁着花灯节人多,上街看看有没有落单的孩子,恰好看到了长相出众的雅宁,又见她衣着光鲜、不通情理,与周围百姓格格不入,猜想是哪家未出阁的大小姐,便动了将她拐来卖到窑子里的心思,琢磨着这样的姿色和出生定能赚一笔大的。他原本想将人引到窝点去,只待她进了门就用蒙汗药捂住嘴,等她昏倒了便给窝点的大哥送到城外去,可就差临门一脚了,这女子却起了疑心,站在门口不愿意进来了。
麻子心中不免着急,若是不肯进院子,那在这巷子口直接迷昏扛进去也不是不可。
动了这心思后,麻子一边笑着一边走到雅宁身边,甚至伸手想将她拉过来:“皮影就在前面院子里了,姑娘跟我进来看呀!”
雅宁本就竖起了防备,心中已经在懊恼自己不够警惕了,此时见他竟伸手来拉,心中已是万分害怕,着急之下转身便往来时的路跑。那麻子眼见到嘴的鸭子飞了,又害怕她日后会依着路径再找上门来,也顾不上遮掩,一心只想着要将雅宁赶紧抓住。
雅宁到底是宫中养尊处优的娇弱公主,哪里跑得过身强体壮的男子,没跑几步便被后面人追上了,此时雅宁已经知道自己果然是中了计,一想到若是被这人抓了还不知道将会面临什么,心中一着急,不小心踩到了裙边,眼看着就要踉跄倒地,千钧一发之际,有一双手臂托起她的腰,将她扶住,顺势往怀中一带,避免她倒在泥泞的地上。
来人借着转身护住雅宁的动作,一个回旋将麻子踢倒在地,那双如鸡爪一般干瘪的手终究没有碰到雅宁干净华贵的衣衫。
师无缨带着雅宁往前走了几步,确认安全后立马松开手:“失礼了。”雅宁此时只觉得心脏怦怦跳,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害羞。
“瑞娆!”令姜喊着雅宁公主的名字,拉住雅宁上下检查了好几遍,确认她没受伤后,忍不住骂道:“为什么要一个人到处跑,灯会最是鱼龙混杂,若真是出什么事了怎么办?”
雅宁心有余悸,本就有些害怕,此时被令姜一声呵斥更觉得委屈异常,忍不住落下泪来。
而师无缨看到一旁的麻子从地上爬起就要逃走,一个箭步冲上去又将他踢翻在地,一脚踩在麻子后颈上,语气凶神恶煞:“还想跑?”
麻子吓得不敢动弹,口中直念叨着:“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呀!”
这时霍良哲和仲景铄在不远处听到声音也赶了归来,几人一齐制住了那麻子。仲景铄看到雅宁无声缀泣,以为是被这麻子给吓到了,心中顿时不悦,狠狠踢了他好几脚。
令姜护着雅宁,让霍良哲与师无缨一起将人扭送官府,顺便再次叮嘱不要声张。
二人也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心里编排着该用什么借口才能降低府尹的疑心。
临走前,令姜又叮嘱道:“早些回来,莫在官府多做逗留。若有什么麻烦处,还望霍大人早些亮明身份。”
霍良哲“嘿嘿”一笑,将腰间挂着的令牌甩了两甩:“公主放心,我心中有数。”
令姜不计较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又道:“梁先生一会儿该到了,别让他等得着急。”
霍良哲点点头。
路过令姜身边时,师无缨看到雅宁公主偷偷用衣袖拭泪,他来得早,知道这不光是被麻子吓到了,也是被令姜吓到了。
雅宁缀泣的声音虽小,但还是被令姜听到了,令姜也心疼她遭遇这些,但知道若此时不给她长点记性,只怕她日后还会吃亏,想来想去只好硬起心肠骂道:“哭有用吗?不如多长点记性,平日里跟你说的话都该记在心上才是!”
令姜是集晋王万千宠爱在一身的长公主,而雅宁不过是个无人在意的透明公主,加之母妃出身低微,她在后宫中一直很畏惧令姜,此时听到令姜语气不善,心中更是缩瑟不已。肩膀忍不住一抖,两道眉也不由自主的撇了下来。
仲景铄在一旁看着不敢上前说话,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为了不让大家更尴尬,师无缨只好开口道:“长公主莫生气,雅宁公主已经知道害怕了,我看还是将她先送回云梦庭吧,幸好如今没出事,大家该庆幸才是。”
令姜本就不是有心责骂雅宁,此时有人递了台阶自然顺势下来,点点头便和仲景铄带着雅宁先回去了。
雅宁偷偷抬眸看了一眼,只觉得微弱烛光下的师无缨看起来神采飞扬,倒比往日更顺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