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绯村暗月

1、第一课 要有神秘的过去

　　那是战乱之末，新序之始，“武士”这个词正逐渐淡出历史。

　　就平民而言，颠沛流离的生活告一段落，自然是好的。
　　但是动荡结束，失去对手的恶狼，利爪会不会伸向自己？

　　人们的精神状态被这种普遍的焦虑所支配。
　　之所以颁布废刀令，正是企图折断狼的爪牙。

　　被保护的人，开始恐惧曾经保护着他们的力量。
　　这样的时代，保护者又该何去何从？

　　所以这个故事，有关一个武士的最后记忆。

　　“拔刀千人斩！”
　　脆声响起，红发少年茫然的回头，只看见劈头而至的木刀。

　　“别再装傻了，今晚忘了废刀令，拿起刀来应战吧！”
　　街道，瞬间变得无比安静。

　　明治十一年的江户下町虽然不是什么和平的地方，但像这种公然在大街上斗殴的事情，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于是少年的眼中，熟悉的喧闹街道，此时一片空旷。

　　“终于让我找到了！两个月以来，你滥杀无辜的行为，将在今夜划上句点！”
　　少女用刀尖指向自己，瘦小身材的威慑力不足倒是被颇有气势的台词冲淡了不少。

　　咦咦，为什么我在想这么悠闲的问题？
　　红发少年头痛的想，果然如那个人所说，自己是一到关键时刻就容易脱线的个性吗。

　　‘这哪算什么关键时刻！你在腥风血雨里摸爬滚打的那么多年都给狗吃了吗？’
　　要是她的话，肯定会带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么大吼大叫吧，也许还会揪住自己的耳朵。这么想着，红发少年觉得自己的耳根隐隐痛起来。

　　虽然是一介平民，但却是个持刀的古怪平民啊，还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这还不算“身份泄露”的危急时刻吗？
　　少年的手搭上腰间的长刀。

　　“杀！”
　　少女的刀风已至，看似气势汹汹却不带一点杀气，是一双从未接触过鲜血的洁白手掌啊。

　　“……我赢了吗？他真的是‘拔刀千人斩’吗？”
　　少女疑惑得脖子都成了问号型，茫然地面对头顶着大包，缩在墙角的红发少年。

　　搞什么，原来不是认出了自己，而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吗。
　　少年背靠着墙壁，无奈地摸摸头，露出无垢的笑容。

　　“我是个浪人，没有目的，四处流浪的剑客。”
　　他温暖的笑意似乎划破了浓浓的黑幕，像是厚重乌云里包裹着的一丝耀目暖阳。
　　“今天才刚刚到这里，你怎么说我滥杀无辜呢。”

　　女孩的脸颊涌上一股红霞。
　　搞错了吗，可这个人却对自己的冒犯心无芥蒂，这种宽容反而更加衬出自己的狭隘和渺小。

　　“那……那你腰上的刀怎么解释？即使是剑客也不许带刀啊！你看你，还带着两把！”
　　羞愧难当的少女指着少年大吼，可声音明显气势不足，说成是虚张声势会很合适。

　　真像啊，底气不足却又张牙舞爪的神态。
　　少年眼中，女孩的脸部模糊掉了。
　　但她伸向自己腰间的手，即使是在走神期，他当然也注意到了。

　　“这是……逆刃刀？”
　　他适时将另一把刀回撤，是那把刀的话，他不想给任何人触碰。
　　自己的刀倒是没关系，谁想看尽管拿去看。

　　“果然是个浪人啊……你为什么要把这把没用的刀带在身上？”
　　天下女孩好奇的脸大抵都相同，于是眼前马尾少女的脸，轮廓又模糊掉了。

　　记忆中的那个人，柔软的黑色长发总是被高高扎起，好像随时都会流出眼泪的黑色眼睛。
　　无论是笑是哭，都变化丰富的表情。
　　任凭向谁询问感想，大概都会作出‘很可爱’的回答吧。

　　伊贺三月，犹如名字一般，在早春三月出生的女孩子。
　　未脱去冬天的寒意，没有温度的阳光，却比什么都灿烂，就是这样一个如同三月暖阳的女孩子。
　　她的容貌，尤其是她的笑容是最有杀伤力之物。

　　其实三月明明很少笑，可是微笑一旦绽放，就如同冰雪融化的刹那，阳光刺透乌云的瞬间。
　　那是会让见者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的可爱脸蛋。

　　少年咪咪笑的脸上浮现一丝略带怅然的无奈。
　　最近老是在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身上看到三月的影子。
　　一定是因为，那个日子又快到来的缘故。

　　“警笛声，这次一定是……”
　　少女扔开逆刃刀，撒腿奔去。

　　途中，少女脚下打了个踉跄，扑闪着手臂好歹保持了平衡后，她继续奔跑。
　　“怎么回事……这个地方好像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情。”
　　看着她冒冒失失的瘦小背影，少年喃喃自语。

　　结果又决定多管闲事了，屡教不改的自己，会被骂到脑袋发懵吧。

　　‘心太，你给我差不多一点！你以为你是拯救苍生的救世主吗？忧国忧民、推进时代的车轮这种事，等你先拯救完我咕咕叫的肚子再说行不行？’

　　记忆中的那次，三月在救出狼狈不堪的自己后，插起腰，对着自己的耳朵一通大吼。

　　‘叫我剑心啦……三月，那个……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啊……’
　　‘去死，和你说了别再叫那个名字！哼，知道错就好，下次还敢干这种救人救得麻烦缠身的破事吗？’

　　朔夜大人，我不敢了，剑心暗暗答道。

　　和他有着两个名字一样，她的名字也有两个。他们同样排斥自己原先的，承载了不堪回首却又不愿忘记的回忆的名字。但在彼此称呼时，却又不由自主的，往往以本名互称。

　　一定是因为，两人都将对方当作了能够纳入自己灵魂的存在，所以过去也好，回忆也好，悲哀也好，喜悦也好，甚至连软弱，也能完全向对方坦白。

　　虽然他们都是剑客，在朝不保夕的生活里，谁都学会将自己的弱点藏得密不透风。

　　可他们却能放心的将心灵向彼此敞开。

　　那一定是因为，两人已在血与火之中奇迹般的携手同行了太久太久，在无数次的拯救与被拯救间，深入骨髓的羁绊犹如盘根错节的古树根须，将两人的心紧缚在一起。

　　那并非友情，也不是亲情什么的，那是甚至超越于爱情之上，灵魂与灵魂间的一种羁绊。

　　‘不要多管闲事，人只要考虑自己的事就好！你还有闲心管别人？你先学会操心自己啊混蛋！’

　　耳边回荡着朔夜的训斥，可剑心的脚步仍循着方才偶遇的少女离去的背影坚定前行。

　　‘我不是有你操心着吗。’

　　挨骂之后有时也会这么说，然后朔夜就会瞪大那双黑曜石一般美丽的眼睛，虽咬牙切齿，却总会安静下来。

　　但是朔夜，你已经不能再守护我了，我遇到危险时，你也不会再冲出来，虽说是弄得狼狈不堪，但好歹总能将我拖走。

　　每次你救了我，救人的你总是弄得比被救的我更加狼狈。
　　所以最后，你才会以生命为代价，换回我这条命。

　　剑心已看到那位少女被一个壮汉捏住脖子的画面。少女的悲鸣声中，他握紧手心，红褐色的刀鞘。

　　朔夜，这不是多管闲事，她有点像你啊，我无法置之不理。所以这次，你就原谅我吧。

　　被你悉心守护着、关爱着的自己，我绝对会好好爱惜，在身后变得空空荡荡的现在，我已经学会任何情况下都给自己留条退路，你再不用老为我提心吊胆的啦。

　　你会怨恨你无法守护我的后背吗？才不是呢。你没有离开我太久，也没有离开我多远，因为……

　　剑心的左手无意识地滑过珍珠鱼皮的刀鞘，这把和泉守兼定，是朔夜留下来的刀。

　　右手所持的逆刃刀向壮硕的暴徒袭去。

　　呐朔夜，直到现在，我仍一直坚持着我的理念。而恶即斩，你的理念，我也会替你贯彻。这样说起来，你其实从没离开过我一步，你一直住在这里……

　　少年的身影在凶悍的暴徒中穿梭，红发飞扬，轻盈而耀眼。

　　“我一点也不留恋千人斩这个称号，但我也不愿让给你这种家伙。”

　　挟着风卷残云之势，瞬间将对手全部放倒，而且，没有杀害哪怕一个人。

　　女孩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骗你，只是尽可能的，不愿提到过去的事。”

　　因为与我分享过去的人，已经死了。一年一度的忌日临近我才又回到这里。

　　少年露出落寞的笑容，左手握住另一把未出鞘的美丽长刀，将它贴近心口。然后，转身，离去。

　　“薰，我叫神谷薰！”

　　剑心惊讶的回头，看见一双晶亮的黑色大眼，正盯住自己。

　　“我一个人再怎么努力也很难振兴神谷流，你多少帮我一点忙吧！我才不管别人的过去如何呢！”干劲十足的声音，理所当然的麻烦别人，仿佛别人有机会帮忙是她给的恩赐一般。

　　剑心虽然是苦着脸，但心中从刚才就一直酝酿着的情绪一点点发酵，膨胀，直至充塞于胸。

　　真的很像你啊，朔夜。她现在的模样，和你的阴沉个性之上的那层娇憨一模一样。

　　假如你不是有那么不堪的过去，想必会成长为这个样子吧。

　　“我的名字叫做——绯村剑心。”

　　我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人，她一直一直在我的心里，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分回忆我从未有片刻的忘记，正是它们持续不断的温暖着我，从过去到现在。

　　所以即使武士的时代已经结束，我也会继续以一名武士的身份活下去。因为早就约定好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