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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乌鸦偷溜进了老鼠的家 ...


  •   金如松再次见到江澄是在不久后的清谈会,她在外徘徊了好几日,一直到不得已需要露面时才不情不愿地回来,草草参加完宴席后就一直刻意避着江澄,仿佛躲着什么洪水猛兽。她觉得自己是真害了什么病,若是因为做贼心虚不敢直面他也就算了,却偏偏是出于某种可笑的同情——同情这几乎失了独的男人。

      江澄远远注意到她,眼神有些隐晦的躲闪,接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直直朝她走了过来。金如松慌张地想要躲开,谁知后面金光瑶一把攫住了她的手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不好挣脱。待江澄走进后,金如松执拗地平时着前方,不肯抬一下头。她见江澄的喉结动了一下,接着似乎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右手一把拍在了她肩上,嗓音有些沙哑:“你……今后好好活着吧……”她讶异地微一抬首,旋即又回到了刚才的状态。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到江澄像是患上了某种沉疴,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眼神也破败不堪,仿佛死了一样。

      她刚想说“节哀顺变”,就听他有气无力地对金光瑶说:“等一会儿你空了,我们再找地方私下谈谈金凌的事。”金光瑶迟疑地点了点头,又看到喝得醉醺醺的聂怀桑朝他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便轻推了她一把,低声道:“这里没你事了,去找其他伙伴玩吧。”不等他说完,她就赶紧挪步,挪两步又折回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手掌轻轻挨了一下江澄的手臂,但不敢碰到,安慰了一句:“江叔叔,你不要难过啊,熬一熬就没事了。”

      她讨厌人多的地方,尤其这种场合,和人打交道是件相当烦人的事,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和金凌还算是一类人。她一个人避开人群,溜达到了后园,却看到金阐一帮人正围着魏无羡,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其实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上去帮忙解围的,但此时脑子里都是深受打击的江澄,她实在不想再增添一个伤心欲绝的魏无羡了。在被人发现之前,她又移步至绽园,遇上了刚打发完聂怀桑的金光瑶。金光瑶正整理着被扯乱的衣服,一看她就没了好脸色,眼看四下无人,忙拽着她一路赶向了芳菲殿。

      “我正要找你算账呢!来看看你干的好事!让你把人带回来,人呢?江晚吟都知道些什么?你究竟背着我搞什么东西?”他一路上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堆问题,估计是憋了不少气,刚才的聂怀桑少说有三成功劳。

      金如松闷不作声,任由他拽着胳膊,到了芳菲殿门口才忍无可忍地一把挣开,还嫌弃地掸了掸衣服。金光瑶嘴角抽搐了一下,好气又好笑地道:“你哑巴啦?之前不挺能说的?问你那么多问题,好歹回一句啊,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见她那不正常的眼神又补了句,“你这是什么眼神,我难道是你的仇人吗?”

      她抓出一个乾坤袋,不客气地拍在了金光瑶胸口,兀自走了进去。“这是什么?”金光瑶皱眉跟在后面,打开一看,是一条缺了根手指的断臂,心下了然。谁知秦愫正在里面,失魂落魄,摇摇欲坠,手上还拿着一封信。

      “她在看什么呀?怎么好像不太对劲。”金光瑶突然开口,音量不大,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和她讲。她顿住了脚步,明显也是不想在这里看到秦愫。“我猜都是些你做过的脏事。”金如松目不斜视地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回了一句,哂笑一声,口吻中不乏鄙夷与不屑。“你先出去等着!守在门口望风别让人进来!死孩子!”金光瑶没好气地骂道,瞪了她一眼,连连扳过她身子,把她往外轰,眉眼间带上了少有的怒意。

      她触电般弹开,用行动拒绝和他的肢体接触,走之前还别有用意地看了他一眼。

      那封信其实她也收到了一份,信上写的东西实在考验人的想象力,简直可以编一套十宗罪、二十四不孝,凭她这么多年对慈爱宽厚的父亲的了解,这封信上所说多半是十成十的真话。只是其中“杀女”这个果断的措辞让她觉得有些不妥,分明是未遂啊,但要当是一种罪行,却也无可厚非。

      百无聊赖得不知等了多久,脸上多了个殷红的巴掌印的金光瑶出来招呼她。她有一刻怀疑他是来让自己和母亲道别的,因为里面已经彻底没了动静。密室绝对算是她的一个童年阴影,见到躺在分尸铁桌上的阿娘时阴影又加深了一层。

      藏宝室的布局和多年前相比并无区别,空了的格子也已被新的东西填满。金光瑶直奔多宝格最底下一层,从角落里翻出了一张纸,在她面前甩了甩,面色铁青地喝道:“你自己看!”她一目十行,快速扫了几眼,纸上罗列着几种药材,正是她喝的药里所需,其中有几味被圈了出来,显然是做了比较。她面不改色地抬起头,“这是什么?我看不懂。”

      “你不懂?我看你懂得很嘛!知道这样杀人很保险啊,少加几种药别人查不出来?”金光瑶咬牙切齿地夺回那张纸,一把火烧了。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无稽之谈,构陷之词。”

      金光瑶知道她是在故意学他,怒极反笑:“你还敢偷听我?那天的药他根本没喝,这可是兰陵最专业的医师验的,要不要我现在找他过来和你当面对质啊。你那婢女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你娘从那天起就跟我说你老是吐血,有没有这回事?她现在就在这里,你要不要让她起来亲口告诉你啊?啊,我本来以为你只是故意拿走栖凰,充其量是小打小闹罢了,谁知道你竟然真的下得去手!”

      他一幅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的样子,金如松忍不住瞟了秦愫一眼,她虽然动弹不得,只有眼珠间或一轮,但分明还是听得到的。“你非要在这里讲吗?”她有些不悦地打断了他。她确实是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可连前半段都没听完就没兴趣再听下去了。

      “孩子做了坏事,父母当然有知道的权利,正好让你娘也听一听。”金光瑶明白她的意思,神色又恢复了诡异的平静,“你就那么恨你哥?非要他死?”

      魏无羡已经潜伏在密室里听了很久了,他刚开始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窥探别人的家庭隐私。阿松看上去和金光瑶关系很不好,对他都没有丝毫的尊重,两个人吵来吵去,压根不像一对父女。但接下来金光瑶的这番指控却让他震惊不已,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谁要谁死?阿松?阿松要杀谁?

      “我不恨他,但他必须死。他不死,我就活不下去。”她语气淡淡地道,仿佛说着什么天经地义的至理名言。无意中瞥到书册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立刻噤声,朝那里缓缓移动过去,装作不经意地抽出那本书翻了翻,发现居然是夷陵老祖的手稿,上面还记载着诸如献舍之类的禁术。魏无羡心里咯噔一下,这句话信息量实在太大,看来金光瑶说的是真的。

      “你知不知道弑兄会有什么后果,他也算是你的血亲啊,一辈子背负着这个罪孽,你承受不了这种心理压力。”金光瑶劈手将那本书抢了回去塞回书架上,继续苦口婆心地教育她,“我都是为了你好。”她看着他这幅义正严辞的姿态,觉得实在好笑,忍不住勾起唇角,脸上浮现出了一个诡秘的笑容,上半张脸藏在了阴影里,道:“你不觉得现在再讲这些有些晚了吗?”

      “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金光瑶目光一凛,看着她怪异的表情,喉咙一紧,难以置信地颤声道,“你……你该不会已经?难道你这次去义城就是去……”江澄确实说要和他谈金凌的事,但还没说是什么事:“那江澄要跟我商量什么?”

      “我猜是他的后事吧。”她心不在焉地回道,继续盯着刚才放书的地方。魏无羡刚才就抢先一步顺着墙根滑了下去,打算去寻个更安全的隐蔽之处。他现在心情异常复杂,偶然间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真相。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付出的信任都喂了狗,他自重生以来都没那么颓丧。眼前这个人说起杀人的事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搞起阴谋诡计来无所不用其极,心思之恶毒缜密,和之前那个娇弱无力、对兄长充满关怀的女孩子判若两人,他居然一直像个傻子似的被她骗得团团转,不禁感慨其演技精湛。

      金光瑶看她神游天外的样子,明显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还想说什么。她有些不耐烦道:“这里又没有别人了,你还装什么光辉伟岸啊。杀都杀了,我还以为杀兄不过就是我们家的家族传统呢。”若是他在秦愫面前还有形象可言,她现在也就不会躺在这里了。

      “杀兄?你在说什么?你也有那封信?”他神色没有太大波动,却猛地扣住她的肩膀,右手铁钳似的抓住了她的一个手腕,隐隐有些急切地问道,“谁给你的?”他没想到那个不知名的敌人真的已经寄出了不止一封。魏无羡听到“杀兄”也蒙了,金光瑶的兄,金子轩吗?可金子轩不是他害死的吗?

      她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剧烈地扭动了一下,一把把他推开。“金如松,你有毛病啊!碰你一下都不行?我有那么脏吗?”金光瑶联想起刚才秦愫的反应,又想到信的事,一时气不过,但又多少能够理解。

      “对,我也有。不知道谁寄的,想想你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吧?”说完这句话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到底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你自己什么秉性,难道料不到自己的孩子会做出什么事?只要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对最亲的人痛下杀手。这不是由你开始的故事吗,父亲?”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反唇相讥,每句话都铿锵有力,毫不避讳地张大眼睛直勾勾地和金光瑶对视着,眼里有莹光闪了一下。

      金光瑶一时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有些哑口无言。见她自顾自走向那间被封禁咒帘挡住的格子,又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你知不知道事情败露会有什么后果?江澄绝对不会放过你,说不定要把你剁碎了喂狗。”可不只有他会那么做!魏无羡愤恨地想。

      金如松对他并非危言耸听的恐吓置若罔闻,她一把掀开帘子,眯着眼巡视了一圈,忽而转头指着这个脑袋:“剁碎了?就像他?”金光瑶拍掉了她的手,叹了一口气,突然温柔地摸着她的头,有些疲惫地妥协道:“对,我承认,好吗?我是杀了很多人,我错了,爹对不起你。但普天之下哪个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小孩去杀人的,你已经做了就算了,以后不要再学我。告诉我你怎么杀的,我来替你善后。”如此温馨的场景,看得魏无羡直作呕。说到最后就一句“算了”,这父爱属实伟大,感动人心。

      金如松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起初略微有些抗拒,但最终闭上了眼没再动,只有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半响她带着忧虑和焦急悄声说:“好像有什么东西溜进来了。”金光瑶并不意外,仿佛没听到这句话,用异常慈祥的语气说:“好孩子,再去看一眼你娘吧。”魏无羡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他要灭口了,孩子居然也默许了父亲杀死母亲的行为,亲亲相隐,而且这种生离死别的方式着实有些变态,这对畸形的父女果然般配,一看就是亲生的。

      金如松微微点头,走到镜子前,回头试图从秦愫眼中寻觅到哪怕一丝的怜惜同情或不舍,结果她转向她的瞳孔中却只有难掩的厌恶和恐惧,像在面对一个陌生的怪物。她像是一个被母亲冤枉没收了糖果的孩子,委屈失落地一步跨了出去,没有再回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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