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之归故乡》玉有瑶

25、周子舒，你欺负人！

　　二人站在屋脊之上，只见长街之中，人群在恐惧逃窜，而身后追着他们的，竟是晚上与他们一起来到衡阳城的嵩山派弟子。

　　那些弟子面目苍白诡异，举止凶狠，身形似乎膨大了一倍，他们追赶着人群，发生声声吼叫，伸出尖利的爪子，见人就撕咬，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

　　“他们是药人！”温客行和周子舒同时得出结论。
　　温客行跳下长街，辖制住一个药人，用扇尾迅速把了把他的血脉。这个人他认得，乃是嵩山派的小师弟，晚上他们一同来到衡阳城后，他还亲自为他包扎了伤口。在树林之时，这个小师弟不慎被药人抓伤，只是胳膊上有一道小小的伤口，温客行还特别注意伤口是否有毒，温客行医治后发现当时他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所以放下心来。

　　只是前后不过隔了几个时辰，那小师弟竟已经变成了如今这般暴戾凶残神志不清的药人！

　　药人体内果然有毒素流窜，温客行甩开攻击，对着周围与药人对战的官兵与侠士，焦急喊道：“大家小心，这药人会感染！不要被他抓伤！”

　　听到这话，周围对战的人纷纷后退几步，皆面露惨色。那些药人均是门派同门异变而成，大家都不忍下狠手，因此纠缠之时难免被其抓伤。

　　战斗在僵持着，大家且战且逃，温客行使出银针，陆续有药人被刺伤晕厥，但片刻又惊醒过来，张牙舞爪地撕扯四周的人群。高盟主迅速调来一批玄铁囚笼，以关押药人。慢慢地，在温客行与众人的合力之下，异变的药人都被囚禁在铁笼里，关在长街中间，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长街恢复了短暂的安定，秋夜欲明，月色更加清朗。但长街上站立之人皆面露恐惧，他们捂着自己的伤口，死死盯着铁笼之中的药人。他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变异成药人，也许数个时辰，也许一炷香之后。

　　他们是同胞，是手足，是中原儿女，自应该守望相助，可现在他们却在自相残杀！

　　嵩山派的大师兄王宽，此时正被关在铁笼里，森寒的铁笼关不住他体内的怨气，铁笼被他撞得哐哐直响，在夜空中突兀而沉重。岳不群站在铁笼旁，声声喊着“宽儿！”

　　今夜，所有参与此事的人，皆站在长街之上，没有人离去。除了药人的嘶吼，夜空里便是寂静，大家似乎都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什么。
　　既然有人被药人抓伤，那么就有人被感染，那么就有人将会变成神志不清的药人，继续感染更多的人。如果他们离开了，将会成为衡阳城的罪人，甚至成为整个中原大地的罪人。
　　大家都知道，要将感染控制住，所有人都必须留在这儿，找出被感染的人。所有人都静立在长街之上，这一刻，那些似乎一贯虚伪自私的武林正派，却突然显出几分江湖人的家国侠义来。

　　温客行连续地给那些药人扎了针，他们渐渐安静下来，进入沉睡状态。长街之上，恢复死寂，大家都看着高盟主、岳掌门、黄长老、魏将军、温客行，似乎在等待着一场审判。

　　站在众人面前，温客行忽然想起来，这样的一场审判，六十年前也曾发生过一次，只是那次比今日要惨烈得多，甚至搅动了整个江湖。

　　这些事情是在温客行小的时候爷爷讲给他听的，六十年前，神医谷谷主甄饮室，也就是现在的甄老谷主，为了维护神医谷的盛名，将神医谷发扬光大，带领弟子清除巫医谷留在世间的余毒。当年巫医谷与北漠疆人勾结，意图问鼎中原，竟然卑鄙到污染黄河水源，导致黄河两岸时疫不断，朝廷不堪重负，民众苦不堪言。
　　神医谷行世间，自然担起了治病救人清河正源的重任。

　　但那场病疫实在太过惨重了，人死了就会立刻病变，成为丧失意识的尸体，继续感染进攻活着的人。人力物力药力有限，为了从根源上治愈这场疫病，必须对所有感染的人进行一次审判。
　　有的人感染较轻可以救活，而有的人感染深重，为了避免继续感染活着的人，只能被遗弃在疫城中，与整座疫城一起，被焚烧殆尽。

　　而这场审判，是神医谷谷主甄饮室主持的，焚烧从黄河上游一直烧到了黄河下游，整整持续了三个月，整个江湖都在骂他，所有的百姓也在骂他，甚至远在偏安江南的朝廷也在骂他。

　　但此举，终究控制住了疫情，将疫情扼制在黄河流域，保护了中原的大部分地区。此举，更是守住了北方门户，彻底铲除了巫医谷，重挫北漠疆人，武林人士齐心协力守住了北方国土。

　　但也是那一役，神医谷谷主不慎遭巫医谷暗算，身中无解之毒，缠绵至今。而北方平定后，神医谷自此隐退江湖，再不入世。

　　当时爷爷对温客行讲述这件事情的时候，温客行记得很清楚，爷爷十分平静，他一生都在坚信自己的道路，无愧自己的所作所为，心怀坦荡。只是，提到那场审判，爷爷还是落泪了，有一句话温客行记了一辈子，爷爷问他，也像是在问他自己：
　　“衍儿，我们是大夫，大夫应该救人，怎能杀人呢！”

　　而今夜，审判重演了。
　　作为神医谷传人，温客行从爷爷手中接过了这把审判的标尺，底下这群人的生死，似乎全在他一念之间。

　　人群默不吭声，寂静得可怕，大家都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什么。六十年前的审判血洗了整个黄河流域，搅动了整个武林，没有人不知道。
　　但整个江湖之中，也没有人哪一个门派、哪一个人，敢去质疑神医谷的医术，况且面前站着的，是神医圣手温如玉之子，是神医谷老谷主甄饮室传人。

　　“诸位，请大家相信在下，给我一些时间，定能研制出解药。”温客行对着四周道，此时此刻，他有一种使命感，这件事情他不得不做，也必须要做，这是他今生学医的使命。

　　“我们自然相信温公子。”人群中有人道，接着有人恐惧地瞧了瞧四周，道：“只是现下已经有人被感染了，不知何时会变异。”
　　“对啊！总不能像六十年前一样，将他们都杀了吧！”有人道。
　　“神医谷凭什么杀人？”
　　人群中又开始躁动起来，怀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求生的欲望战胜了侠义的本心与死亡的恐惧，有人开始愤懑，有人开始质疑，有人开始不平。

　　人性本不堪一探，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活生生的人，既然有一线生机，没有人愿意坦然赴死，他们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的凡人。
　　听到人群里不休的声音，温客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真实。上一世，他凶残狠戾，一心复仇，耳边充斥的，要么是曲意逢迎的谄媚之声，要么是鄙夷厌弃的咒骂之声，要么胆怯颤抖的求饶之声，他何曾听过这般真实的声音？何曾见过这般真实的人性？

　　当周围越来越真实的时候，温客行才感觉到自己终于从地狱里，爬到了人间。

　　“神医谷只会救人，不会杀人。”温客行道，语气十分坦荡，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又对高盟主道：“高盟主，我建议这些可能感染的人在一处隔离，我会尽快研究出解救之法。”

　　简短商议之后，高盟主对温客行的建议表示肯定，安排身边人快速部署后，面对人群道：“请大家稍安勿躁，我们绝不会让审判重演，但为了整个衡阳城的安全，可能感染的人要单独隔离，请大家身上有伤口的，自觉站在队伍街道的左边，接受温公子的诊治。”

　　长街之上迅速摆出了一条长桌，温客行坐在对面，细细探过他们的脉象以及伤口，和之前嵩阳派小师弟的伤口极为相似，但身上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接连探过十几个人，仍是如此。

　　此次身上有伤口的，共有三十七人，被隔离在城南备用演武场，连同已经异变成药人的十三名嵩山派弟子，一同被隔离在此处。

　　安置转移，清理血迹，不觉已到了第二日中午。城里的大夫抽调一批过来援助温客行，每隔半个时辰，温客行便去细细地探过那三十七人脉搏，却皆脉象平稳。

　　秋日渐深，阳光开始变得惨淡，温客行站在演武场的最高处，俯瞰演武场中央，那群隔离的三十七人皆举止正常地活动谈笑，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铁笼之中药人在沉睡，阖上了猩红的双眼，变得正常不少。
　　自负医术青出于蓝，但此时温客行却找不到症结所在，他冥思苦想却仍不知他们到底是怎么被感染的？又是怎么异变的？

　　温客行正在沉思着，忽而有一颗小石子掷了过来，温客行歪了一下头，躲过石子，正欲出扇，发现周子舒正嬉皮笑脸地走过来：
　　“我说阿衍，眼看天就要转凉，莫要再拿把扇子丢人现眼。”周子舒合上了温客行手中的折扇，还在他手上缱绻地摸了一下。

　　温客行甩甩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暗暗地说他武功差就算了，竟还上手了？这一整天，他一直都在为药人的事情悬心，心力交瘁，不知怎么了，此时，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冲着周子舒喊了一句：“周子舒，你欺负人！我告诉我娘去！”

　　喊完之后，温客行马上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没有威胁到周子舒，自己的脸却先红了。

　　周子舒“哈哈哈”地笑了出来，颇有点欺负自家媳妇的味道，心满意足地看着温客行。

　　温客行哪能吃这种亏，必须要找补回来，他马上换了一副嬉皮笑脸游刃有余的表情，悠悠然地贴近周子舒，在他耳边轻声道：“子舒啊，你笑起来真可称得上是个绝色美人，荡人心魂。”随着口唇的张合，温热的气息吹在周子舒的耳后，温客行说完轻轻地在周子舒脸上亲了一下。

　　不知是生气还是因为别的，周子舒的耳后和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温客行很是满意，用一双含情目紧紧盯着周子舒，笑得十分灿烂。

　　“吃饭了，你一天都没吃。”周子舒将手中食盒递给温客行，没好气地道。看着温客行愉悦地接过食盒，他又加了一句，“阿湘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