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迫远离》豆子苏

132、熙攘温和

　　清晨。
　　距张扬和聂衍君回到现实社会，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星际战警将事故现场残留的完好遗物，原封不动地转交给了唐一诺和胡通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联系人，张扬。
　　其中包括被藏在夹缝，不用开刀、就足以化解他心脏销毁装置的溶解药水，是胡通这些年间的清醒时刻，为自己创造的灵魂做的最后一件事。

　　从“虚无”中脱胎换骨，再加这一药水的辅助作用，张扬心口没再无端疼痛过，而且借由唐一诺保管完好的仪器检测，他体内的强大力量已经大幅度消散，蓝色的瞳孔也恢复了深黑。
　　这也代表他以后，要完完全全靠自己的力量保护想保护的人了。

　　“唐一诺留下的数据暗夹有些许损坏，今天我会拜托技术部人员进行相应维修，争取早些修复完成。”聂衍君醒了个大早做早饭，恢复记忆的他不再是那个“厨房终结者”，两人又回归了最初相处的模样。

　　面前聂衍君的黑发不夹一丝纯白，精神也恢复到了往昔。张扬终于终于得偿所愿，而且他已经向实验站申请了长期带薪年假，准备好好放松下自己。
　　至于他的工作……当然就交给小聂去完成了。

　　这点按道理讲并不合理，毕竟聂衍君一个出差性人员正式接手实验站的核心工作，于情于理总归不妥。不过这几天里他们两个虽因聂衍君证件信息更换问题没在第一时间去安北一趟，但已经联系到那边查阅过资料，发现胡通所在的公司倒是还在，只是内部员工的名单册里，“聂衍君”的名字消失在了其中。

　　聂衍君这个人的所有资料，像是蒸发在了安北一样。

　　而且不止如此，在查阅数据库的时候张扬发现，聂衍君本人的“外来人员”信息，不知从何时起变为了“实验站实验室研究组经理/Team长”，也就是他离开前、同张扬现在一致的职位。
　　最主要的一点，聂衍君的身份栏信息部分，由“智能新型机器人”，变为了“人类”。
　　这也是为什么要更换证件的原因。

　　这太奇怪了，以至于他们两个搜索很久，都还没能查出原因。好像过去的三年并不存在，但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不过张扬恍惚并不单单因为这个。早上他被一通电话吵醒，是青山那边打来的。

　　这三年里，蒋欢图的情况有所好转，以前一直是由护士先行通知凌伍和唐一诺，只是后来这两个人一前一后纷纷离开，最后的全权，还是回到了张扬手里。

　　护士打来电话，说蒋欢图已经完全疗养康复，他执意自行离开，让她不要告诉任何人。但秉持着患者好友的叮嘱，她还是打了这通电话。
　　而挂下电话后的张扬即刻给蒋欢图打了好几通电话，可他速度很快，先是关机，再随后竟是变成了空号。

　　其实去年下半年开始就已经有了征兆，只是张扬自顾不暇，越忙越忘，最终还是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执意想躲的人，往往最难被人找到。

　　“他是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但他说如果有人找他，一定要对那个人说一句话。”通话到了最后，护士这么说了句。
　　这个世界上还能与他有关系的人，也就只剩下张扬一个了。
　　“所以我想，他应该还是想着联系你的。”

　　“是……吗，”张扬困意全无，坐在床正中央，看着窗外天边的云暗暗出神，“他，说了什么？”

　　“他说。”
　　“好好生活。”
　　“还有。”
　　“谢谢。”

　　蒋欢图真的走了，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消失在了这颗在宇宙中毫不起眼的星球，同样，重新开始了只属于他自己的新生活。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才更应该把每一天过的快乐。
　　也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

　　释怀，才叫作真正放下。

　　—

　　聂衍君准备好一切后坐到餐桌对面，先张扬一步吃起了早饭。毕竟时间不等人，他一会儿还要去上班。

　　“别想了，我在找答案呢，”聂衍君慢条斯理地撕了块面包嚼，抬眼看着这个自从洗漱完做上桌就一直在发呆的人，他以为他是在困扰这些，“不过这也算是好事吧？毕竟……”
　　……这样，终于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你以为聂衍君会说这个吗？他会吗？他个嘴塞到吐不出一句情话的AI脑！！

　　“咳……”聂衍君轻咳出声，压过了自己刚才的声音，装做什么也没说的样子重新开口，“不然，我哪儿这么容易顺理成章地接替你的位置。”

　　聂衍君说完后，便一直盯着张扬，以此来看他的表情。大概几秒钟之后，后者的眼神才总算在眼眶中有了位移。
　　张扬看向聂衍君，脸上的表情透露着一个信息:
　　刚那一番话，他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

　　“你这两天有点儿怪，”聂衍君根据张扬最近几天的行为表现理性分析，“而且越来越怪。”
　　不仅话少了许多，就连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十分……诡异。

　　？！

　　“我不理解。”“诡异”本人抽回思绪，此刻他只面对眼前一人，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
　　“李姐？”聂衍君故意装傻，“你机器人出身，哪来的姐姐。”
　　张扬一脸黑线朝他看去。
　　聂衍君盯着视线压迫，硬着头皮非要加上一句:“还是姓李的姐姐。”
　　“……这个冷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从第一句开始，张扬就已经知道聂衍君是在岔开话题。

　　“好了，”聂衍君笑笑，不再逗他，“有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不让你猜来猜去，这总可以吧？”
　　“这是重点吗？”张扬顿时觉得，他俩中间隔的不是桌，而是语言的鸿沟。

　　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答非所问！

　　“不是吗？”聂衍君轻声问出句疑问，“你这几天难道不是在想这件事……”
　　他本想问两句，结果后半句还没来得及完全说出口，张扬却已经憋的面红耳赤，突然冒出来一句:

　　“没记错的话，我……应该跟你表过白了吧？”

　　“聂衍君抿茶的动作一僵，原因竟是他在自己家里拘谨起来:“……嗯。”

　　“既然这件事是真的，那们我们……”
　　张扬的欲言又止挑动了聂衍君的神经，后者整个人都涨了精神:“你要反悔？”

　　“哈？”张扬满脸懵，“你系统出故障了？谁要反悔啊。”
　　聂衍君紧张的神色淡下，不易被人觉察地松了口气。
　　“我这几天吧，就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张扬托着下巴，稍稍凑近聂衍君几寸，“我觉得……”
　　“什么问题？”后者抬眼看他。

　　“白都表了，咱俩也变相处了十几年了，况且还住一起，房产证上写的都是咱俩的名儿。”张扬把一系列前缀铺垫一次性都说了出来。
　　“所以？”聂衍君在等一个下文。
　　“所以，我跟你的距离……”张扬伸出两根食指，由远及近地靠近触碰，“是不是该靠近一点儿了？”

　　“靠近……”聂衍君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耳后透起粉色，说话也莫名没了条理，作一点儿不像由超强智脑AI控制的语言系统，磕磕巴巴的，“你刚不是……也说了吗，都住一起了，还……不算近吗。”

　　数据库里聂衍君的资料背景虽然改成了“人类”，但回到现实之后张扬第一时间为他做了检查，他的身体机能完全恢复，应该是亏了进入“虚无”的原因。但他依旧是机器人，不过早已不再是由芯片控制的智脑，而是通过衍生出的独立神经，有了等同常人的思维。
　　唯一不同的是，他手臂上的情感值监测槽消失了。没有检测显示，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手臂。

　　数据显示为“人类”，意味着不再需要进行每年的机器人检查;而监测槽不再亮起，证明他永远不需要担心会因此而终结。
　　所有的现状，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延伸。

　　“吼，你是真听不懂我说话还是在装听不懂啊？从‘虚无’出来镀了层金，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张扬斜眼打量聂衍君。
　　后者顺着他的目光同步移动，发现对方的注意力还是在最后移到了他的脸……准确来说是头上:“哪儿……不一样了？”
　　张扬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故作痛心疾首状:“变傻了。”
　　聂衍君先是一愣，随后无奈摇了摇头:“……”

　　“算了，我认输行吧，我可没你那么拐弯抹角，”张扬口头硬气，实则怂的一匹，气势还没撑几秒就弱了下去，“……我直说。”
　　“嗯，”聂衍君倒挺会顺杆爬，“你说。”
　　“你……”张扬眼睛里带着凶意，气聂衍君是块木头的同时又不好意思把想说的话讲出口，磨的牙嘎吱嘎吱作响，好一会儿才含糊不清地说出，“你……今晚……搬到我房间吧。”

　　最后一句话速度极快，且张扬声音又小，以至于他说完后，连自己都不确定自己刚说了些什么。

　　“我刚……发出声音了吗？”张扬不想再开口说一次，这种话简直太羞耻了，从他嘴里发出怎么听怎么别扭，“你应该，听到了吧？”
　　聂衍君停下全部动作，只有眼睛轻瞟向他。
　　“你这什么眼神，”张扬被盯的脸颊发烫，“问你话呢，听没听到啊？”

　　虽然后者语速是快了点，但聂衍君的确听的真切，并料到对方不好意思说第二次。
　　“如果我说没听到的话，”他吊足了张扬胃口，“你会再跟我说一次吗？”
　　“……啊？”张扬内心惊叹一声不妙，跟在起身准备出门的聂衍君身后再追问一遍，“你……真没听到？”

　　但是这次，聂衍君没在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先换好了鞋。

　　透过聂衍君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张扬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有内心OS在不停呐喊:我刚才的声音，真这么小吗？！！！

　　“要搬也应该你搬到我房间。”聂衍君在他思考的间隙，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那我再说一次……嗯？”张扬几乎把平生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聂衍君，他话说一半陡然愣住，呆呆地问出一句，“你……什么意思？”

　　“嫁夫随夫啊。”

　　聂衍君轻描淡写一句带过，张扬心里却像是有束小火苗被无缘由放大，而且越放越大，烧的他这心里头……还怪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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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谁夫啊，”但嘴硬心软的张某人哪儿那么容易显露出自己的小窃喜，伸手打了把空气，“别、别胡说。”
　　“没胡说，”聂衍君轻摇头，看着张扬的眼睛说，“假都请了，你就留在家里好好休息段日子。我答应你，忙完工作就回来，绝不在外多逗留一秒，好吗？”

　　“我可以说不好吗？”张扬迎着聂衍君灼热的视线，却再也不想继续嘴硬下去。
　　眼看时间还早，他索性围着客厅乱转，决定再磨蹭会儿，顺带把心里话说出来:“我就是有点儿患得患失，你手臂上的光没了，我……我明知道这是进入‘虚无’产生的结果，是件好事，但我又会不受控制很纠结地去想，会不会是因为你的情感值恢复到了正常……简而言之就是，我看不到熟悉的颜色，这是不是也变相代表，你……没那么喜欢我了？”

　　在这份沉甸甸的喜欢里，张扬知晓的突然，理解的也慢。眼下他好不容易才开了窍，还没能没从分别的恐惧当中完全走出，总是疑神疑鬼，真挺不像他的。
　　“我没喜欢过人，这点你也清楚，”张扬低下头支吾着，“包括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才最恰当。”

　　他们的关系忽远忽近，但中间永远隔着层看不见的柔软屏障。

　　“我也不清楚，张扬，”聂衍君喊他的名字，难得展露自己懵懂的一面，外加变相的真情流露，“但既然一切都在好转，为什么还要去想那些不愉快的呢？”

　　张扬心脏里的隐藏危机也在慢慢接触，他们两个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因为……我得寸进尺啊，不是你希望我‘嚣张’点的吗？”张扬伸出指尖戳着聂衍君心口位置，话里有话，“话说，这才回来几天，你怎么就能这么快适应这里的一切？虽然只过去了三年，但科技更新换代也不算慢吧？”
　　“我是离开三年，又不是在这三年里与世隔绝，”聂衍君听着张扬阴阳怪气儿地疑问，怎么听怎么别扭，“你还是……有话直说吧。”
　　“我严重怀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其他‘狗’了？”张扬挠挠鼻尖沉思，“不然为什么每天出门这么积极？”
　　“还能为什么，为了解开残留的谜团啊，你不是很想知道吗？”这话倒是不假，是聂衍君的风格。
　　因为他想知道，所以他才会去查。这一点，张扬也能感受到。

　　“不过，”聂衍君轻捏张扬的脸，“哪有人变相形容自己是狗的。”
　　“我现在倒巴不得我是，”张扬朝他龇牙，“能看住你更好。”

　　聂衍君被他逗笑，随后话锋一转:“那现在真成……”
　　他故意停顿，惹得张扬好奇询问下句:“成什么？”
　　“成‘嫁夫随夫，嫁狗随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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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离不开这个点了是吗？”张扬十分不屑，“你还说我呢，你不是也把自己比作了狗。”
　　聂衍君不假思索当即回应:“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张扬被骚的外焦里嫩:“靠？？这都谁教你的。”
　　“自学成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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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论嘴上功夫，张扬永远比不过眼前这个人，甘拜下风。他看着温热室内穿着白色T恤的男人，胳膊上的痕迹清晰明了。
　　“什么？”后者有问必答。
　　“你手臂……”胳膊上触目惊心的伤疤，每一道都会刺痛张扬内心，“可以的话，要不去修复一下吧？”

　　疤痕体消失，现下在机器人身上也已经全面普及。

　　“不用，留个证明。”聂衍君想都没想便给了回答。

　　“什么证明？”
　　“你不总说我不够喜……”

　　只是很普通的一问一答，可差点就把聂衍君套路了进去。这些痕迹因一人而起，为谁留下，实则亦一目了然。

　　“啊？”张扬竖起耳朵，两眼透着光芒，饭都不吃了，“你说什么？我刚、没听错……”
　　“……不早了，聊够了没？”聂衍君抬手搭上张扬头顶，遮掩似的揉了揉他早起没来得及梳从而乱糟糟的发，“下午见。”
　　他转身离开，手还没触上放门把手，耳边便传来一道拳风，紧接着是骨关节撞击墙面的声音，力道还不算小。

　　自学是吧？逃避是吧？张扬干脆也学着这几天看的肥皂偶像剧里的内容，在聂衍君身上进行第一次“实操”，给他来了个……壁咚？
　　他将人困在方寸之间，两人距离拉的极近。

　　虽然，他不算矮的181身高在这种情况下踮脚踮的真的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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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下果然奏效。聂衍君哪里见过张扬这副打直球的样子，他当即愣住，张扬又乘胜追击，另一只手直接拉过他的手腕:“哎，电视剧里不是这么演的。”
　　“……嗯？”
　　“你转过来，还原一点，我好说台词，”张扬自己操作丰衣足食，让聂衍君跟他面对面站着，“这就对了。”
　　聂衍君:“……”

　　学什么不好学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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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张扬抿了下唇，舌尖转瞬擦过薄唇，下秒便只留下湿润。
　　他学着调调，尽可能还原一点。所有好像都挺不错，就是仰着头看人有点儿别扭:“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就让你走。”
　　“哦？”聂衍君提起兴致，居然跟他演上了，“你想让我做什么？”
　　张扬挑眉，用舌尖轻抵牙关，模样痞帅:“那就……说句喜欢给我听听。”

　　聂衍君现在已经不会再冒出那句“系统无法识别”的自动提示音了，对张扬而言，这也是证明对方已经脱离刻板控制了的标志之一。

　　想着，他笑的有多开心，聂某人便有多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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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这句，”聂衍君说话都不利索了，呼吸频率加快，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与他贴近的张扬听得那叫一个清楚，“这句……也是跟偶像剧学的？”

　　“不是啊，”开了窍后的张扬丝毫不拐弯抹角，说的每句话对聂衍君而言都意味着极致诱惑，“是我想对你说的。”

　　淦，这谁把持得住啊！！！

　　聂衍君眨着眼，神情恍惚到甚至忘记吞咽口水。

　　“说啊，再不说可就赶不及去上班了。”张扬低头看时间到抬头继续盯聂衍君的间隙，后者见缝插针顺势抽身。
　　再不跑，怕是连魂都被当事人不自知地勾走。

　　一向禁欲的机器人AI憋的满脸通红，到末点也没讲出那句“喜欢”，而是借着日出应景回答了句:“……早。”
　　总归都是客气话那一类，说句等同的应该也……差不多吧？！

　　紧接着是仓管逃窜，门一开一关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两秒。

　　张扬脸颊滚烫，不过他终于不用强装“经验丰富”，松下口气后笑着喃喃重复，且越想越是觉得有趣:“早……”

　　客厅少了个人，气氛立马冷清下来。习惯了热闹，再回归到一个人的日子，张扬实在是过于不适应。
　　“反正也休息够了。”赖在家里几天，他也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

　　眼珠灵巧一转，满肚子坏水滚滚而来。
　　才分开几秒钟，居然就有点儿想了。

　　“干脆……找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