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千层套路（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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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雪山深处
与别地的暮春之景不同，此处仍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白雪纷纷扬扬洒落，玉宇琼楼间不见朱红，唯有无边无际的银白。冰天雪地中，灵兽也放轻了脚步，天上飞的翅膀几近无声，地上走的也只听得见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北境现在真是一年比一年冷啊。”坐在火盆旁烤手的老者透过窗户，望着屋外的苍茫雪色感叹，“想当年，咱们这里也是鸟语花香，莺歌燕舞。”
“每逢盛夏，我就挑几个西瓜泡在河里，天然冰镇，再蒙上眼睛，随便挥挥刀，西瓜就变成了完美的两半。咬一口，汁水饱满，沙甜清凉，那滋味，快活似神仙啊。再热点，我跟你说，连衣服都不——”
“地瓜要糊了。”
“诶？！！！”
“真是的，你这孩子怎么不早点说。”老者手忙脚乱地在火盆里搅动，终于抢救出了几个表面全部泛黑，一拿起，还哼哧哼哧往下掉黑渣的地瓜，“这可是咱爷孙俩今天的午饭。”
“看看，多香啊。”撕开表皮，露出里面的金黄，金黄表面还浮动着薄薄一层蜜糖，香气随风扩散。
“快尝尝！”
“辟谷之人，应当——”
“辟什么谷？人什么人？都是鬼修，就不要整那虚头巴脑的东西，快吃！”
“……”
老者身旁的少年被塞了一嘴地瓜，他艰难咽下，很甜，可也很烫，几乎是接触到舌头的瞬间，他的脸就皱成了苦瓜，嘶嘶倒吸凉气。
疼也就算了，还要被爷爷嘲笑。
老者笑得很大声，脸上写满幸灾乐祸。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笑声截止于一道冷淡女声。
女人走进内室，脱掉外氅，盘腿坐在火炉旁烤起手来，她的面容生的极为寡淡，细细的眉，淡而薄的唇，没有血色的面庞，五官分开看没有什么亮点，聚集在一处又无端显得冷漠，倒是与身上未曾抖落融化的雪花相得益彰。
“刚刚在做什么？”
她又问了一遍，语气淡淡，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只是不经意间不需要答案的随口一问，但就是这样，让原本还闹腾的场面安静下来。
少年和老者对视了下，还未等前者有所表示，后者便匆匆移开目光，左看右看，试图展现出自己什么都未干的无辜。
“……”
可恶，他就知道，少年暗自咬牙，视线愤愤略过这个不仅不帮忙掩护，还企图推卸责任的长辈，小声道：“母亲，我和爷爷刚才在，在烤地瓜。”
“地瓜？”
“对。”
少年小心翼翼将东西捧到女人面前，下一刻，那色泽诱人，金黄酥脆的地瓜就变成了一道灰烬，躲在后边的老者瞬间心痛。
但他不敢吱声。
因为
“父亲，孩子不懂事，你还不清楚医修说了什么？您最近禁止吃任何食物。”
他的女儿顶着一张宗主来了都要被吓跑的愠怒面庞，冷冷注视着她活了一大把岁数，临了却被剥夺美食享用自由的老父亲。
“这都过去多久了，而且我也就”老者嘟囔道：“吃了那么一点点，放宽心，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不会有事的。”
“您上次捡回半条命前也是这样说的。”
女人冷冷道，她似乎已经懒得就这个问题与对方争执，转而叮嘱起儿子，要求他看好老者，决不允许再吃任何东西，否则爷孙俩就等着一起关禁闭。
“是！”少年打了个哆嗦大声道，这个家谁做主已经很清楚了，对于某个老人的失落，他也只能爱莫能助。
而且看母亲的样子，恐怕还有别的事要商量，于是被训完话后，少年飞快地自觉离开，找同龄人玩去了。
“……”
房间逐渐被一阵沉默包围，并且有朝尴尬加深的趋势。
最终还是老者先受不了了，搓了搓手，往里哈了一口热气抱怨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三宝殿，你这个大忙人来这里除了故意不让我吃饭外，还有其他目的吧。”
“唉，想我活了这么久，吃了大半辈子的苦，老了想享点清福，都不可以。”
如果不是那一边叹气，一边还要用余光偷瞄的样子，女人想她大概还能信那么半分，“宗主想和魔道结盟。”
她素来不喜欢在多余事情上浪费时间，因此很直白便表明了自己今天的来意。
“是和魔道结盟，还是和九黎结盟？”老者似乎对此并不奇怪，手上慢悠悠烤起火，脸上神情也悠闲至极，不见丝毫变化。
“这有什么区别吗？”女人冷笑道；“那位魔君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疯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该抓在手里的东西可都抓得死死的。”
“他抓得紧，不代表你们能抓得紧，与九黎为伍，实则与虎谋皮。”
“老虎抓到猎物也不是一顿就能吃完的，富贵险中求，父亲，北境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如若再找不到六壬火，这里迟早会成为真正的苦寒之地。”
“到那时，您怕只能到别处去安享晚年了。背井离乡的苦楚，想必您作为当年赫赫有名的百晓生，比我更清楚。”
老者沉默了。
“正道向来与我鬼修不睦，与其被他们视为异类，还不如与魔修结盟。”
“宗主看起来已经下定决定了。”
“魔修给出的诚意是：帮我们找到承影剑，他们已经发现了线索，确定在葬剑山谷。。”
在说完这句话后，女人便离开了，只留下老者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承影据传是六壬火的钥匙，或许数千年来大多传说不断变化，衍生出各种版本，但这个却从未有过改变，人们都说只要找到了承影剑，就能找到六壬火之所在。
六壬火乃天下严寒的克星，能逆转季节，反转生长，是对自然法则的篡改，是此时北境最……需要的东西。
自从五百年前的那场祸事后，这里就四季混乱，昼夜颠倒，到了今天，只剩下冬季，并且日子愈加苦寒，绿洲被霜雪掩盖，沃土成了冰川。
再这样下去，谁都难以生存。
宗主想得没错，只是与……九黎合作，老者不知想到了什么，深深叹了口气，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忧虑。
他望着外面眨眼睛便由白日成了黑夜，隐隐约约有暴风雪影子的天气，喃喃道:“也不知道这大巫算出来几百年间难得一遇的暴风雪与战争究竟谁会走到前面。”
晏予自是对远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现在多数的关注点都放在某只猪妖信誓旦旦的“你爹不是你亲爹”上。、
要说说错，到现在都不愿改口，要说没错，却被跟自己关系不好的妖兽拆台到支支吾吾，难以反驳，到了最后连是谁告诉他的都不愿吭声。
她简直要被气笑了。
晏予怎么都没想到，她对于自己这位被惦念，被抹去踪迹的神秘叔父的了解，不是从外貌，性格，人品……这些最基础的方面开始，而是径直跳到了成人复杂情感故事，她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被认为是自己亲爹，更不想知道谁练了童子功，又是谁元精未泄。
其间种种，难以细思。
刀片从指尖滑到了五花大绑的妖修旁，从面部移向脖颈，她脸上的笑意带有某种威胁，又掺杂着说不出的嘲讽，“我这里可听不得废话，再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糊弄我，我就只能把你送去外门了。内门辟谷，外门荤素搭配，伙食处那里我记得可是有一位阉猪的好手。”
阉猪！！！！！
下一刻，屋内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嚎叫。
朱老爷悔啊，他就不该留在上元宗，想他堂堂一个化神期妖修，实力上打不过面前的元婴期人修也就算了，现在言语上居然还要被对方羞辱威胁。
他就只想好好的养个伤，养到能控制住原型变化就可以，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谁知道当年被喻为百晓生的朋友居然也会坑人？
这话是能胡说的吗？！
望着眼前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开始磨刀霍霍的女人，朱老爷追悔莫及。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就不该来上元宗养伤，他要是不来上元宗，就不会在晏予眼皮子下生活。不在对方眼皮子下生活，他就不会图一时的痛快与那只可恶的妖兽起争执，不起争执，他就不会面临此刻骑虎难下的现实。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刀片的温度是连厚实皮毛都挡不住的冰冷。
朱老爷不是傻子，他自然能看出这薄薄的一片是用什么做的，这材料做成的东西，除非他现在立马就能学会人修的金钟罩，铁布衫，否则就等着被剥皮吧。
他艰难蠕动，几番挣扎之后，终于离刀片远了点，他将自己本就不大的眼睛睁至最大，盯着面前似笑非笑的女人，待余光扫过得意洋洋的某只臭鸟后，脑中的最后一丝犹疑也消失了。
第一个秘密不靠谱，他还有第二个。
无论如何，都得把那个阴森小鬼交代的任务完成，他绝不能拿亲友的命去赌。
“晏掌门，我与你娘勉强称得上一句旧识。”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千层套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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