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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我找不到适当词句来表示对你的不满。你只不过负责指挥我的前卫部队,没有我的命令无权决定休战。你使我丧失全部战果。立即撕毁停战协议,向敌人进攻。你告诉他们,签署投降书的将军无权这样做,除了俄国皇帝,谁也没有权力这样做。

      不过,俄国皇帝若批准那个协议,我也可以同意;但这只是个诡计。前进,去消灭俄国军队……你们定能夺取他们的辎重和大炮。

      俄国皇帝的侍从武官是个骗子……军官如没有得到授权,就什么事也不能做;他也没有这种权力……奥国人在过维也纳桥时上了当,你也上了俄皇侍从武官的当。

      拿破仑

      拿破仑的副官带着这封措词严厉的信,策马赶往缪拉那里。拿破仑不信任他的将军们,亲自率领近卫军直奔战场,唯恐放过已落网的猎物。而巴格拉基昂的四千士兵却愉快地升起篝火,把衣服烘干,把身子烤暖,三天来第一次煮了粥。他们中间谁也不知道,也没有想到,即将落到他们头上的灾难。

      十五

      安德烈公爵坚决要求库图佐夫让他下部队,得到了批准。下午三点多钟,他来到格仑特,见到了巴格拉基昂。拿破仑的副官还没到达缪拉那里,所以战斗还没有开始。在巴格拉基昂部队里,大家对全局一无所知,嘴里谈论和平,但不相信有讲和的可能。大家谈论战斗,但也不相信战事已经临近。

      巴格拉基昂知道安德烈是个得宠的副官,对他特别优待,并告诉他这一两天内将有战事,给了他充分自由,使他在战斗中可以留在他那里,也可以到后卫部队观察退却的情况,“那事也很重要”。

      “不过今天大概不会有战事。”巴格拉基昂说,仿佛宽慰安德烈公爵似的。

      “如果他是司令部里普通的公子哥儿,被派到这里来捞取十字勋章,那他留在后卫部队也可以得到。如果他要待在我身边,那就让他……如果是个勇敢的军官,倒是有用的。”巴格拉基昂想。安德烈公爵什么也没回答,只要求让他去巡视阵地,了解军队的部署,以便一旦接到任务,认识道路。值班军官是个美男子,衣着讲究,食指上戴着钻石戒指,喜欢说法语,但说得很糟。他自愿为安德烈公爵带路。

      神色忧伤、浑身湿透的军官到处可见。他们仿佛在找寻什么东西,士兵则从村子里拖来门板、板凳和围墙板。

      “您瞧,公爵,拿这批人真没办法,”校官指指这些人说,“指挥官把他们惯坏了。您再瞧瞧,”他指指随军商贩的帐篷,“他们都聚集在这儿。今天早晨才把他们撵走,可是一转眼,他们又来了。公爵,我得去吓唬吓唬他们。一会儿就来。”

      “好,我们一起去。我也要去向他们买点干酪和面包。”安德烈公爵说,他还没吃过东西呢。

      “您怎么不早说,公爵?不然我早就招待您了。”

      他们下了马,走进商贩的帐篷。几个军官满面倦容,脸色通红,坐在桌旁吃喝。

      “哼,这是怎么回事,诸位!”校官斥责道,他的语气表示这事已说过几次了,“这样擅离职守是不允许的!公爵有过命令,谁也不准这样做。可是瞧您,大尉先生!”他对一个瘦小而肮脏的炮兵军官说。这个炮兵军官没穿靴子(他叫随军商贩拿去烘干),只穿袜子,看见有人进门就站起来,尴尬地傻笑着。

      “啊,土申大尉,您怎么不害臊?”校官继续说,“您身为炮兵军官,应该做个榜样,可您没穿靴子。一旦拉警报,没穿靴子就要您好看了。”校官微微一笑,“都给我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诸位,都回去,都回去!”他用长官的口气补充说。

      安德烈公爵望了望土申大尉,不由得微微一笑。土申默默地微笑着,倒换着两只没穿靴子的脚,用他那双聪明善良的大眼睛询问似地一会儿望望安德烈公爵,一会儿望望校官。

      “士兵们说,不穿靴子方便些。”土申大尉说,怯生生地微笑着,显然想用玩笑来摆脱尴尬的处境。

      但他还没说完,就发觉他的笑话不受欢迎,没起作用。他有点发窘。

      “请大家回去!”校官竭力装出严肃的神气说。

      安德烈公爵又瞧了一眼矮小的炮兵军官。他身上有一种同军人格格不入的特点,有点滑稽,但非常讨人喜欢。

      校官和安德烈公爵上马继续前进。

      他们出了村子,不断赶上和遇见各种部队的士兵和军官,看见左边有露出红土的新筑的防御工事。几营士兵不管寒风,只穿一件衬衫,像白蚁似的在工事上挖土。一铲铲红土不断从土堤后面抛出来。他们骑马跑近工事,观察了一下,又跑开了。他们看见几十个士兵在工事里进进出出。他们不得不掩住鼻子,纵马奔驰,尽快离开这臭气熏天的地方。

      “这就是兵营生活的乐趣,公爵。”值班军官说。

      他们跑到对面山上。从这座山上已看得见法国人了。安德烈公爵停下来观察。

      “我们的炮兵连就在那里,”校官指指最高点,说,“就是归那个没穿靴子的怪物指挥的;从那里什么都望得见,我们去吧,公爵。”

      “多谢,多谢!现在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安德烈公爵说,想摆脱这个校官,“不麻烦您了。”

      校官留在后面。安德烈公爵独自骑马走了。

      安德烈公爵越往前走,越接近敌人,军队的秩序就越好,士气就越旺盛。最混乱、士气最低落的是早晨他在茨那依姆附近看到的辎重队,那里离法军只有十俄里。在格仑特,人们也有点惊惶不安。但安德烈公爵越接近法军散兵线,我们的军队也越充满信心。穿军大衣的士兵列队站在那里,司务长和连长点着人数,指指每行最末一个兵的胸部,命令他举起一只手来,分散在场地上的士兵拖着木柴和树枝搭棚子,快乐地说笑着。篝火旁坐着一些兵,有的穿着衣服,有的光着膀子,他们在烘烤衬衣和包脚布,或者在修补靴子和大衣,都围着烧水和煮饭的锅子。一个连队已做好饭,士兵们都垂涎欲滴地望着热气腾腾的锅子,等司务员拿一木碗食物,让坐在棚子前木头上的军官检验。

      在另一个特别走运的连里(因为不是所有的连都有伏特加),士兵们围着宽肩的麻脸司务长。那司务长举着酒桶逐个倒满向他伸来的水壶盖。士兵都神态庄重地把水壶盖送到嘴边,一饮而尽,然后舔舔嘴唇,用大衣袖子擦擦嘴,心满意足地离开司务长。人人脸上都很平静,仿佛此刻是在国内什么地方准备扎营,而不是面对敌人准备战斗,而且至少有半数人将倒在战场上。安德烈公爵经过一个猎骑兵团,来到雄赳赳的基辅掷弹兵队伍里,看见他们正忙着日常的活动。他从团长的高大棚子里来到掷弹兵排前,那里躺着一个光着身子的人。两个士兵按住他,另外两个士兵挥动柔软的树枝往他光脊背上抽打。挨打的人尖声狂叫。一个胖少校在队列前面走来走去,不理会他的狂叫,反复说:

      “士兵偷东西是耻辱,当兵应该诚实、高尚、勇敢。既然他偷自己弟兄的东西,他就不诚实,就是无赖。再打!再打!”

      于是鞭子的抽打声和假装的狂叫声又继续下去。

      “再打!再打!”少校说。

      一个青年军官脸上带着困惑和痛苦的神色,离开受罚的人,用疑问的目光回头望望过路的副官。

      安德烈公爵骑马来到前沿阵地,沿阵地走去。左右两翼,我军散兵线和敌军散兵线相距很远,但在当中,在早晨使者往来的地方,散兵线相距很近,双方士兵可以看见对方的脸,甚至可以彼此交谈。这里,除了散兵线上的士兵,两边还有不少好奇的看热闹的人,他们嘲笑着打量古怪的陌生敌人。

      从清早起,虽然下令禁止接近散兵线,长官们还是无法驱散好奇的人们。散兵线上的士兵像展览什么宝贝似的,不再眺望法军,而观察着看热闹的人们,不耐烦地等待着换班。安德烈公爵停下来观察法军。

      “你瞧,你瞧!”一个士兵指给同伴看,有个俄国火枪兵跟军官走近散兵线,急促而热情地同一个法国掷弹兵谈话,“瞧他说得多么快!那法国佬都要跟不上他了。你瞧,西多罗夫!”

      “等一下,你听。讲得多流利!”西多罗夫回答,大家都认为他法国话说得好。

      他们指的那个兵就是陶洛霍夫。安德烈公爵认识他,就停下来听他说些什么。陶洛霍夫是跟他的连长一起从他们团的左翼来到散兵线的。

      “啊,说下去,说下去!”连长鼓励他说,弯下身子竭力不漏掉每一句他听不懂的话,“请你再讲讲。他在说什么?”

      陶洛霍夫没回答连长。他一个劲儿同法国兵争论着。他们谈的当然是那场战争。法国人把奥国人和俄国人弄混了,说什么俄军投降了,从乌尔姆逃跑了。陶洛霍夫坚持说,俄军不但没有投降,而且揍了法国人一顿。

      “我们奉命要在这里把你们赶走,我们一定会把你们赶走的!”陶洛霍夫说。

      “当心你们自己和你们的哥萨克,别统统被活捉了!”法国掷弹兵说。

      旁观者和旁听的法国人都笑起来。

      “我们要打得你们团团转,就像苏沃洛夫时代那样……我们要打得你们团团转!”陶洛霍夫说。

      “他在吹什么牛呀?”一个法国人问。

      “翻陈年老账,”另一个法国人猜到是在谈过去的战争,说,“我们皇上要给你们的苏沃洛夫之流一点厉害看……”

      “拿破仑……”陶洛霍夫刚开口,就被法国人打断了。

      “不是拿破仑。是皇上!活见鬼……”法国人怒气冲冲地骂道。

      “让你们的皇上见他妈的鬼去吧!”

      陶洛霍夫用士兵的粗野俄语骂了一句,然后背起枪走了。

      “咱们走吧,伊凡·鲁基奇。”陶洛霍夫对连长说。

      “瞧,法国话就是要这样说,”散兵线上的士兵们说,“你也试试,西多罗夫!”

      西多罗夫挤挤眼,转身对着法国人,很快地说了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卡里,马拉,塔发,萨斐,缪特,卡斯加。”西多罗夫急急地说,竭力说得抑扬顿挫,有声有色。

      “呵,呵,呵!哈,哈,哈,哈!哦,哦!”士兵们发出健康的快乐笑声,不由得传染给了战线对面的法国人,仿佛从此以后大家都应该卸去枪弹,销毁弹药,赶快回家。

      但枪弹并没有卸掉,房子和工事里的枪眼仍旧威严地望着前方,卸去前车的大炮仍旧互相瞄准着。

      十六

      安德烈公爵从右翼到左翼走遍全线,登上炮垒。据校官说,从那里可以望见整个战场。他在这里下了马,在四尊卸去前车的大炮中最边上那一尊的旁边站住。一个放哨的炮兵在大炮前来回踱步,看见军官,刚要立正,但安德烈公爵向他示意免礼,他就继续他那均匀而单调的踱步。大炮后面停着前车,再后面是拴马桩和炮兵的营火。左边,离边上那尊炮不远有一座新搭的树枝棚,从那里传来军官们热烈的谈话声。

      果然,从炮垒上望得见几乎全部俄军阵地和大部分敌军阵地。炮垒正前方的丘陵顶上是申格拉本村;左边和右边,通过对方营火的烟气,有三处可以望见法国兵,其中大部分在村里和山后。村子左边,在烟雾迷蒙中有个地方好像炮垒,但肉眼看不清楚。我们的右翼驻扎在俯临法军阵地的陡峭高地上。我们的步兵就在那里,右翼边缘看得出是龙骑兵。中央是土申的炮兵连,也就是安德烈公爵视察阵地的地方,这里有一处极为平缓的上下坡,通向把我们和申格拉本隔开的小河。左边,我们的军队深入树林,那里有我们砍柴的步兵升起的营火。法军阵地比我们宽,他们要从两边包围我们,显然易如反掌。我方阵地后面是一个又陡又深的峡谷,炮兵和骑兵很难从那里退却。安德烈公爵掏出笔记本,臂肘支在大炮上,在本子上画了个军队部署草图。他在两处用铅笔做了记号,准备向巴格拉基昂报告。他建议两点:第一,把全部炮兵集中到当中;第二,把骑兵后撤到峡谷那一边。安德烈公爵待在总司令身边,经常留意军队的行动和总的部署,并研究战争历史。他思考着当前这场战斗的前景。他想象着最可能发生的几种情况:“要是敌人进攻右翼,”他自言自语,“基辅掷弹兵和波多尔斯克猎骑兵应该在中央援兵到达前坚守阵地。这样,龙骑兵就可以从侧翼袭击,把他们打退。要是他们攻击我们的中央阵地,我们就把炮垒安置在这个高地上,并在炮垒掩护下撤退左翼,成梯队退到峡谷。”他独自考虑着……

      他待在大炮旁边,一直听到军官们在棚子里说话,但照例没听清他们说的话。突然棚子里传出一个亲切的声音,他不由得留神细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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