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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不过,老朋友,”比利平说,远远地察看着自己的指甲,皱起左眼皮,“尽管我对东正教俄国的军队非常尊敬,但我认为你们这次胜利并不太辉煌。”

      比利平仍旧说着法语,只有在他要蔑视什么时,才用俄语。

      “可不是?你们把全部力量压在可怜的莫尔吉耶和他一师人身上,结果还是被他溜掉了,是不是?还谈得上什么胜利?”

      “不过,说句正经的,”安德烈公爵回答说,“无论如何,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总比乌尔姆的情况好些吧……”

      “为什么你们不替我们抓个把元帅来呢?哪怕抓一个也好!”

      “因为凡事很难预料,也不可能像检阅那样正规。我刚才对您说了,我们预定早晨七点钟以前包抄敌人后方,结果到傍晚五点还没到达。”

      “那么你们为什么早晨七点钟还没赶到呢?你们应该早晨七点钟赶到,”比利平笑眯眯地说,“应该早晨七点钟赶到。”

      “为什么你们不通过外交途径说服拿破仑放弃热那亚呢?”安德烈公爵用同样的口气说。

      “我知道,”比利平插嘴说,“您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觉得抓个把元帅很容易。不错,是这样的,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抓呢?您也不必大惊小怪,事实上,不仅陆军大臣,就是至尊的皇帝兼国王弗朗茨陛下对你们的胜利也不会觉得太高兴。就连我这个俄国使馆的倒霉秘书也并不太兴奋呢……”

      比利平对直望了望安德烈公爵,突然舒展开额上的皱纹。

      “现在可轮到我来问您‘为什么’了,老朋友!”安德烈说,“我得向您承认,我不明白,也许是外交的奥妙,不是我这简单的头脑所能理解的,但我确实弄不懂:马克全军覆没,斐迪南大公和卡尔大公

      “是这样的,老朋友。您要知道,老朋友,这是为沙皇,为俄罗斯,为信仰欢呼!这一切都挺好,但你们的胜利对我们,我是说对奥国宫廷,又有什么关系呢?您要是给我们带来卡尔大公或者斐迪南大公(这两位大公的地位不相上下)的捷报,哪怕只打败拿破仑一个消防连,情况也就不同了,我们就要鸣炮庆祝。现在你们的捷报就像有意要取笑我们。卡尔大公一事无成,斐迪南大公名誉扫地。你们放弃维也纳,不再保卫它,你们好像在对我们说,我们走运,你们和你们的京城就听天由命吧。你们听凭大家所爱戴的施密特将军饮弹而亡,还要来向我们祝贺胜利!……您得承认,再也想不出比您带来的消息更惹人生气的了。简直是有意捣蛋,有意捣蛋。再说,就算你们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就算卡尔大公也取得了胜利,能扭转大局吗?如今维也纳已被法军占领,大势已去了。”

      “怎么被占领了?维也纳被占领了?”

      “不但被占领了,拿破仑都已到了申勃隆

      安德烈旅途劳顿,一路上见闻又不少,在被接见之后,特别是饭后感到头脑昏昏沉沉,不明白他听到的话的意思。

      “今天早晨李赫顿费尔斯伯爵来过了,”比利平继续说,“他给我看了一封信,信里详细描写法军在维也纳的检阅。缪拉亲王之流……您瞧,你们的胜利并不怎么使人高兴,您也不会被人家当作救世主的……”

      “这我不在乎,真的,完全不在乎!”安德烈公爵说,开始懂得,他那克雷姆斯战斗的消息,跟奥国京城陷落这样的大事比起来,确实无足轻重,“维也纳究竟是怎么被占领的?那座桥,还有那个著名的桥头堡,还有奥古斯滕堡公爵怎样了?我们听说奥古斯滕堡公爵在守卫维也纳。”他说。

      “奥古斯滕堡公爵在河这一边,在保卫我们呢。我认为他保卫得很差,但毕竟在保卫。而维也纳在河那一边。不,桥还没被占领,我想它不会被占领,因为那里埋了地雷,并且下了炸桥的命令。要不然,我们早就到波希米亚山里去,而你们的军队也要尝尝腹背受敌的滋味了。”

      “但现在还不能说战事已经结束了。”安德烈公爵说。

      “我看是已经结束了。这里,头脑简单的大人物都这么想,可是不敢这么说。我在战事开始时就说过,战争不是由你们在杜仑斯坦交锋决定的,或者说,不是由火药决定,而是由制造火药的人决定的,”比利平说,一再重复他的妙语,舒展开额上的皱纹,停顿了一下,“事情要看亚历山大皇帝和普鲁士国王在柏林会谈的结果。要是普鲁士加入联盟,他们就会对奥地利施加压力,仗就会打起来。要不然,事情就只是商量在哪里签订新的康坡·福米奥

      “真是位出色的天才!”安德烈公爵突然握紧小手,往桌上敲了一拳,“这家伙真走运!”

      “您是说白拿伯吗?”比利平问道,皱起眉头,使人觉得他马上又要说出什么妙语来,“是说白拿伯吗?”他把白字说得特别重,“但我想,他现在在申勃隆为奥国制定法律,那我们就不再称他白拿伯。我当然要改革一番,从此称他波拿巴了。”

      “好了,别开玩笑了,”安德烈公爵说,“您真的以为战事结束了吗?”

      “我是这样想的。奥国吃了亏,但它不会甘心。它要报复。它之所以吃亏,因为第一,几个省都遭到抢劫(据说正教徒抢劫得很凶

      “这不可能!”安德烈公爵说,“要不真是太卑鄙了。”

      “那就等着瞧吧!”比利平说,舒展开额上的皱纹,表示谈话已告结束。

      安德烈公爵走进为他预备的房间,穿上洁净的衬衣,躺到羽绒床垫上,枕着又香又暖的枕头,觉得他来报捷的那场战事离他已很远了。现在萦回在他头脑里的是:普鲁士加入联盟,奥地利背叛,波拿巴取得新胜利,弗朗茨皇帝明天上朝、检阅和接见。

      他闭上眼睛,但耳边立刻响起炮声、枪声和车轮的辘辘声,火枪手又成单行从山上冲下来,法军又在射击,他觉得心在颤抖,他跟施密特一起骑马走在前头,子弹在他们周围欢快地呼啸,他十倍地体验到生的欢乐,那是他自小从未体验过的。

      他醒了……

      “是的,这一切都发生过了!……”他说,像孩子般幸福地微笑着,随即进入年轻人的酣梦中。

      十一

      第二天安德烈公爵醒得很迟。他回顾这几天的事,首先想到今天要去觐见弗朗茨皇帝,又想到陆军大臣、彬彬有礼的奥国御前侍从武官、比利平和昨晚的谈话。为了觐见皇帝,他穿上好久没穿的全套礼服,容光焕发,精神奕奕,一只手扎着绷带,走进比利平的书房。书房里有四位外交使团的官员。安德烈跟使馆秘书伊波利特公爵本来就认识;其他三位比利平替他作了介绍。

      聚集在比利平书房里的都是快乐有钱的上流社会青年。他们在维也纳和在这里形成独立的圈子,比利平是他们的领袖。他称他们为咱们自己人。这个圈子几乎全是外交官,他们对战争和政治毫不关心,但对上流社会、某些女人和官样文章却很感兴趣。这些老爷显然愿意把安德烈公爵看作自己人——这种荣誉他们是难得给人的。他们出于礼貌,也为了展开话题,先问他一些军队和战斗的情况,接着就东拉西扯地说些笑话,发些不着边际的议论。

      “但最妙的是,”有人讲到一个外交官的不幸遭遇,“最妙的是,奥国首相竟公然对他说,他被调往伦敦是升官,并希望他这样看待这件事。你们能想象他当时那副神态吗?……”

      “但最恶劣的是,诸位,我要向你们揭发伊波利特:人家倒了霉,可是这个唐璜

      伊波利特公爵躺在一张高背安乐椅上,双腿跷到扶手上,放声笑起来。

      “讲下去,讲下去!”他说。

      “啊,你这个唐璜!你这条毒蛇!”有几个人说。

      “您不知道,安德烈,”比利平对安德烈公爵说,“法军(我差一点说俄军)的罪行加在一起,都抵不上这个人在女人中间造的孽。”

      “女人是男人的伴侣嘛!”伊波利特公爵说,用带柄眼镜望望自己跷起的双腿。

      比利平和自己人瞧着伊波利特的眼睛,都哈哈大笑。安德烈公爵看出,伊波利特是这群人中的小丑,他得承认,以前他为了妻子差点吃他的醋。

      “哦,我得让您欣赏欣赏伊波利特,”比利平悄悄地对安德烈说,“他谈起政治来真是妙不可言,您应该看看他那副自命不凡的神气。”

      比利平坐到伊波利特旁边,额上现出皱纹,同他谈起政治来。安德烈公爵和别的人围住他们。

      “柏林内阁不能就联盟问题发表意见,”伊波利特煞有介事地环顾着所有的人,说,“不能发表意见……就像最近照会中所说的……你们明白……你们明白……除非皇帝陛下改变联盟的性质……”

      “等一下,我还没说完……”伊波利特抓住安德烈公爵的手臂,对他说,“我认为干涉比不干涉妥当。最后……我们十一月二十八日的通牒遭到拒绝,不能认为事情就此了结。”

      他松开安德烈的手,表示他的话完了。

      “德摩斯梯尼

      大家都笑了。伊波利特笑得比谁都响。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忍不住狂笑,他那张绷紧的脸也因此放松了。

      “好吧,诸位,”比利平说,“安德烈不论在我家里还是在布尔诺这里都是我的客人。我要好好招待他,让他好好尝尝这里的各种乐事。我们要是在维也纳,这事好办,可是在这里,在这个讨厌的摩拉维亚山洞

      “得让他看看阿美丽,嘿,真迷人!”一个自己人吻吻手指尖,说。

      “总之,得让这位杀气腾腾的大兵多尝尝人情味!”比利平说。

      “诸位,你们的盛情我只能心领,现在我得走了。”安德烈看看表,说。

      “上哪儿去?”

      “去觐见皇帝。”

      “哦!哦!哦!”

      “那好,再见,安德烈!”“再见,公爵,到我们这儿来吃饭。”几个人说,“我们会照顾您的。”

      “您在皇帝面前要多称赞称赞军需供应及时,行军路上安排得好。”比利平把安德烈送到前厅,说。

      “我很想称赞几句,但我知道实际情况,所以办不到,”安德烈笑着回答。

      “好吧,总之您尽量多说说。他喜欢接见人,但他自己不爱说话,也不会说话。回头您会知道的。”

      十二

      朝觐时,安德烈公爵被指定站在奥国军官中间。弗朗茨皇帝只是凝视着他的脸,长脑袋向他点了点。等朝觐结束后,昨天那个御前侍从武官恭敬地告诉安德烈,说皇帝要单独召见他。弗朗茨皇帝站在房间中央接见他。在谈话前,安德烈公爵看见皇帝似乎有点手足无措,涨红了脸,不知说什么好,他感到有点纳闷。

      “请问,战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皇帝慌张地问。

      安德烈公爵作了回答。接着皇帝又提了些类似的简单问题:“库图佐夫身体好吗?他离开克雷姆斯多久了?”等等。皇帝说话的神情仿佛表示,他的唯一目的就是提出一定数量的问题,而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并不感兴趣。

      “战斗是几点钟开始的?”皇帝问。

      “我无法向陛下报告,前线战斗在什么时候开始,当时我在杜仑斯坦,那里的军队是傍晚五点多钟开始进攻的。”安德烈说着兴奋起来,以为可以把预先考虑好的见闻如实报告一下。

      可是皇帝笑了笑打断他的话。

      “有多少英里?”

      “从哪里到哪里,陛下?”

      “从杜仑斯坦到克雷姆斯?”

      “三英里半,陛下。”

      “法军放弃左岸了?”

      “据侦察兵报告,最后一批法军是夜间乘木筏过河的。”

      “克雷姆斯的草料够不够?”

      “草料供应不足……”

      皇帝打断他的话。

      “施密特将军是几点钟阵亡的?”

      “大概七点钟。”

      “七点钟吗?太惨了!太惨了!”

      皇帝说他很感谢他,然后点了点头。安德烈公爵一出来,立刻被文武百官团团围住。他到处都看到亲切友好的眼神,听见亲切友好的话语。昨天那个御前侍从武官责怪他为什么不住在宫里,并且愿意把自己的房子让给他住。陆军大臣过来向他祝贺,因为皇帝授与他三级玛丽·泰利撒勋章。皇后的侍从请他去见皇后陛下。大公夫人也想见见他。他不知道回答谁好,便定了定神。俄国公使搂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到窗口,同他交谈起来。

      同比利平的预料相反,安德烈带来的消息受到热烈欢迎。皇上下旨举行感恩礼拜。库图佐夫被授与玛丽·泰利撒大十字勋章,全军获得奖赏。安德烈收到各方面邀请,不得不整个上午都去拜会奥国的达官贵人。下午四点多钟,安德烈公爵拜会完毕,回比利平住所,途中考虑着怎样向父亲报告战斗和布尔诺之行的情况。比利平家大门口停着一辆装了半车东西的篷车,比利平的仆人弗朗茨费力地拖着一个皮箱从门里出来。(在回比利平寓所前,安德烈公爵到书店买了几本行军中要读的书,在那里待了一会儿。)

      “这是怎么回事?”安德烈问。

      “哦,大人!”弗朗茨好容易把皮箱拖上车,用德语回答说,“我们要搬到更远的地方去。那强盗又追上来了。”

      “你说什么?什么?”安德烈公爵问。

      比利平出来迎接安德烈。他那一向镇静的脸上现出紧张的神色。

      “哦,哦,你得承认,这仗实在打得太漂亮了,”比利平说,“我是说泰波桥事件。他们没遇到任何抵抗就过来了。”

      安德烈公爵完全摸不着头脑。

      “您到哪儿去了?城里马车夫都知道的事,您怎么还不知道?”

      “我从大公夫人那里来。我在那里什么也没听到。”

      “您没看见到处都在收拾行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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