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折》问西来意

19、血光入盏请君饮

　　玉台镇是玉成宗属城之一，因一条黑青矿脉穿过，便成为玉成宗的重镇，就连宗主的子女都到了此处，生怕有一丝出错。这一回玉成宗要祭炼道器星元灵图，需要的矿石更胜过往日，而开采矿脉则是需要大量的人，这人自然是不能他们那群天上人中找，不管是谁，他们的目光都会投往凡间。

　　沈竹桐在喝酒，好的、坏的，她都来者不拒。
　　尽管帮助小镜村的村民解决了妖兽肆虐的问题，可村民们还是畏惧她，以她为圆心，空出很大一片地。沈竹桐也不在意。她垂着眼睫，像是身披千万载时光，敛去了一身暴戾，只余下一片与世隔绝的落寞。

　　听到脚步声传来时，沈竹桐没有回头，只是挑着那艳色的眉眼，一笑风流。
　　“醉里挑灯看剑，听说仙见愁无酒不欢，你呢？”酒坛子被沈竹桐扬起，鼓荡的衣袖飘起一线艳色，清冽的酒水从坛子口飞溅，又因坛子落入温寄愁的手下落，恍如亘古传来的鼓点。

　　“妖兽是玉成宗豢养的。”温寄愁抿着唇，她单手提着坛子，在沈竹桐对面一坐，灰蒙蒙的双眼满是落拓。“不是妖兽作乱，是人祸！”她咬牙切齿，仙域有多少地方如此？！

　　“你要杀入玉成宗么？”沈竹桐转向了温寄愁，她的眉眼间藏着血腥。

　　“去玉台镇。”温寄愁抿唇道。

　　“做什么？”沈竹桐懒洋洋地问。
　　“玉成宗到处掳掠人挖矿，他们要做什么？”温寄愁的视线像是一把劈开混沌的利刀，她紧盯着沈竹桐，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些许端倪。玉垒仙府为沈竹桐掌控，她的手下人不少，不可能不知道。来到这玉台镇，她是有目的的，除了玉成宗，她想不到第二个答案！

　　排队进入玉台镇的人越发多了。
　　十颗灵石只得入城一夜，又有多少人能够支付得起？这一回守在城门口的玉成宗弟子又多了几位，那些出不起灵石的并未被他们驱逐，反而登记在册，由专门的人领入城中去。这一群人中，最亮眼的当是那一位黄衫女子，其修为已是筑基大圆满。

　　“所有人都往玉台镇跑，玉台镇未必能够容下这么多人。应该传信宗门，让父亲派人来清剿肆虐的妖兽才是！”黄衫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她眉头倏忽一皱，又怒道，“万妖殿与我仙域明明有盟约，可仍旧放纵妖兽肆虐，妖族这群败类……真是欺人太甚！”

　　她的声音并未加以掩饰，清晰地传入了温寄愁和沈竹桐的耳中。

　　温寄愁眉头一蹙，尚未询问，就见沈竹桐勾唇讥诮一笑，漫不经心道：“此人名罗繁音，是玉成宗宗主罗玉成之女。”

　　“明明是她玉成宗为祸四方，为何说是万妖殿？”温寄愁传音道。
　　沈竹桐的笑容更是凉薄，她下意识抚了抚腕上的红绳，勾起了一抹讥讽和杀机，她冷淡地应道：“这谁知晓呢？”

　　沈竹桐和温寄愁是交了灵石的自由人，她们并未被玉成宗的弟子看顾着。只是在视线投到了那群没有灵石的百姓身上，被玉成宗弟子发现，惹来了一阵呵斥。黄衫少女一走，那些弟子就变了脸，对待没有灵石的非打即骂。而那些人则是习惯了如此，面对“仙长”，总是唯唯诺诺。

　　繁华的街道店铺林立，檐瓦在日光下流转着刺眼的亮芒。大街上蔓延的小巷子通往四方，尽头都是一眼望不穿的幽邃，仿佛与大街是两个世界。

　　沈竹桐一把握住了温寄愁的手腕，身形一闪，施了一个幻术，眨眼便混入了那群登记造册等着“仙长”吩咐的队伍中。她的指尖泛着凉意，察觉到温寄愁的挣扎，眸光倏然一寒，片刻后才舔了舔唇，面上浮现一抹浪荡的笑。

　　温寄愁不想理她，她左右望了一阵，这队伍里男女老少都有，他们的面上写满了相同的惶惑。一打听消息，竟然还都是被肆虐的妖祟逼近了城中的，他们没有灵石，已经在城外哀嚎许久，终于得到了一个入城的机会。只是他们不知未来会通往何处。

　　经过小镜村的事情后，一想到妖祟，温寄愁便把它与玉成宗串连起。
　　就算真的是万妖殿的妖族，那么玉成宗为何不出弟子去清剿？怎么看都有猫腻在。

　　无数个人挤在了一块组成一条漫长的队伍，沈竹桐和温寄愁二人的身形出挑，可不知沈竹桐使了个什么法子，玉成宗的弟子竟然一个都注意不到她们，任由她们在人群中游荡。

　　“妖兽肆虐横行，害你们性命，我玉成宗会庇护尔等，不过尔等也要替我玉成宗做一件事情。”
　　听到了玉成宗弟子吆喝的时候，温寄愁没有笑，她的眼神中敛着锋芒，面色冰冷。
　　她知道这群人要被带到哪里去了！

　　黑青矿脉要人，仙城的律条无人遵守了，除了强行征去青壮年，他们竟然还用这样一种方式将人骗去矿坑！温寄愁压不住怒意，她的袖袍被风吹动着，只是一侧身望见沈竹桐那异样的神情后，她又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剑，还不到出鞘的时候！

　　玉成宗的弟子不去斩妖除魔，不去庇护百姓，甚至不做功行，他们只是守着黑青矿脉。
　　眼前背着矿石走过的人，明明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却像是七老八十一般苍老，他们早已经麻木了，脚步一旦停顿，迎接他们的只有无情的鞭子。发霉的馒头如同硬邦邦的石块滚在地上，可就是这样的食物，引来了一群人蜂拥而上！

　　到了矿洞里的，几乎没有生路，四面弥漫的死气和怨气激荡着肺腑，仿佛一道道幽魂在哭泣和盘问，苍天何以如此？他们不求仙，为何还不能断绝与仙人的关系，只能够成为囚徒？

　　“你、你，往这边。”
　　“你、你，去那里。”
　　“没有挖够不准吃饭！”

　　这个地方如玉成宗弟子所言，没有横行肆虐的妖兽，可也没有子民们想要的生机。
　　“这就是——”

　　温寄愁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见一根白嫩的手指抵着唇，“嘘”了一声，又道：“莫要惊动天上人。”

　　这里的人来自不同的村落，大约是怕他们聚集在一起作乱，一个个村子里的人都是打散了分开的。温寄愁和沈竹桐也被指派到了不同的地方。温寄愁怕沈竹桐控制不住大开杀戒，可一想到小镜村中的事情，又强行压下了自己的念头。

　　沈竹桐是个什么样的人？除了疯之外，她一概不知。

　　矿洞里拿着法器挖掘青黑石矿的除了男人，还有女人。温寄愁看到一个略显熟悉的面孔——那是来自小镜村画像上的一个女人，此刻的她已经瘦骨嶙峋，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血色，她的双目无神，大滴的汗水顺着布满了皱纹的面颊流淌，她也仿若不知。

　　她机械地挖着青黑石矿，像是一具傀儡。
　　温寄愁正打算上前，女人就直挺挺地倒下了，她的双目暴睁着，对人世间早已经失去了眷恋。这一处引起了小小的骚动，玉成宗的弟子不耐烦地走过来，手腕一抖，落下了一道符，顿时将女人烧成了灰烬。

　　温寄愁的眸中寒光一绽。

　　那弟子一个瑟缩，察觉到一股莫大的压力，他环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挖矿的人身上，臭骂道：“愣着干什么？耽误了事情你们负责吗？”鞭子在他的手中挥得啪啪响，他根本就没把凡人当作人来看！

　　温寄愁的心中压抑，她不知这边驻守弟子的情况，不能轻易动手。一着不慎，反而害了更多的人。

　　“沈竹桐。”袖中抖落的玉简散发着一道道灵光，温寄愁的神情严肃，而她则是从沈竹桐的语调中听出了一抹醺然的醉意。
　　“嗯？小娘想我了？”

　　温寄愁直接忽略了沈竹桐这不着调的话语，单刀直入：“你在哪儿？”
　　“我啊，在那红灯高燃的楼阁里饮一坛美酒。”沈竹桐一笑，杯盏落在铿然作响，她一挑眉，笑容间流淌着艳色，她道，“你要来么？”

　　在这边当监工的玉成宗弟子很会享受，起了楼台高阁，招了软香温玉，在别人的血汗中抒泄着靡靡之音。地上横尸一片，活着的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知从何处惹来了一尊煞神。

　　“酒呢？没酒了么？”沈竹桐将酒坛子倒扣，她笑着扫向了众人，无所谓道，“没有酒，那就用血吧，你们说，用谁的好？”

　　温寄愁并未切断与沈竹桐的通讯，依稀能够听到那边传来的笑声。
　　沈竹桐已经化作了一柄刀光撕开了那个奢靡的梦，而她——她不能在此刻离去了。剑光一绽，利索地将玉成宗的弟子斩首，她无意解释自己的来处，更不想花时间将麻木的人唤醒，只是冷声道，“不想死的，放下矿石来我身后。”

　　她庆幸以往并没有荒废阵道，庆幸此处有无数的黑青石矿做阵盘，她提剑在石壁上刻画一道道阵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