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折》问西来意

18、踏月摘花一朵

　　鲜血飞溅，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这个胆小的村民手中握着刀，在撕心裂肺的痛呼声过去，他一低头，茫然地看着缠着他双腿的如同蛇一般的藤蔓——此刻已经被他砍成了好几截。藤蔓在窸窸窣窣地游动，他像是发疯一般，提着刀向前一步对着藤蔓狂砍。

　　“小镜村”三个大字上游动的金线逐渐退去，扭曲的藤蔓自那看不见的夜色中延伸来，伴随着沉重的吭哧吭哧声，无月无星之夜，浓郁的云层如重山，压抑而又可怖。提刀的村民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他砍断了一截又一截，如同鲜血一般的汁液自藤蔓的伤口处流淌下来，尖利的叫声刺痛着他的耳膜。

　　温寄愁早就跟随着村民出来了，她见一道微弱的光护佑着村民，一颗心才放回了胸腔，她隐藏在暗处，盯着前方如浓墨般的夜色——一只低阶的妖兽，相当于筑基期的修士，可是对凡人村落而言，这是灭顶之灾。

　　她在等待，等待那妖兽出现再动手。

　　然而身后的嘈杂声传来，她回身一望，原来留在安全处的老弱此刻提着镰刀、锄头，一脸恐慌和畏惧，他们战战兢兢的，可还是从安全地走出来了。

　　那提刀砍藤蔓的村民回头，眼中的恐慌、麻木又被茫然填充。“仙、仙长呢？”

　　老村长打着哆嗦，他连提一把锄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在此刻，他道：“我、我们自己守。”话音落下，前方传来的是那惊天动地的咆哮。此处的草木被那只妖兽驱使，如同狂风暴雨般飚来。而那错乱的、碎裂的藤蔓中，一只斑纹鬣狗龇牙咧嘴地现出了身形。

　　这是一只弱小的妖兽，只需要一剑，可温寄愁的视线忽地掠到了鬣狗脖颈上悬挂的吊牌上，她的呼吸陡然一滞！

　　这种带着符牌的妖兽是人豢养的！

　　“村、村长——”有人往后跌退，嚎哭声和惊慌失措的大喊声交杂在一起。腥臭味与血腥味淹没了整个村子，那鬣狗的身形如风，猛地往前一撞，就闯过了“小镜村”那块石头。尖牙抵着最前方那村民的脖颈。

　　村民显然是被吓傻了，但是他没能够晕过去，而是提着刀在妖兽身上猛地砍去——结果自然是被一阵狂风给掀飞。这一下足以要了他的命！但是他的身上浮动着黑红色的光点。

　　这些自然是沈竹桐布置的手段。

　　温寄愁隐在暗处望着，心情略有些复杂，她以为沈竹桐不会在意。

　　“仙长，是仙长！”原本做好迎接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团的村民此刻心中涌上了一团喜色。虽然看不到沈竹桐和温寄愁二人的身影，但是他们却借着光点感知他们的存在。知道自己不用落入死地之后喜极而泣，紧接着便像握有了无穷的力量。

　　普通的凡人想要打伤筑基期的妖兽无疑是痴人说梦，但是因为沈竹桐的一丝庇护之力在，那妖兽也伤害不了小镜村的村民。村民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管老弱妇孺都提起武器冲了上去，夜色中到处充斥着喧哗声。

　　这与以往的瑟缩不同。

　　温寄愁看着这群村民，原想直接动手解决掉这妖兽，只是念及它的来处，终究还是选择罢手。村民的身上有沈竹桐留下来的灵力防护，想来沈竹桐那边有计划。她勾了勾唇，眉眼间掠过了一抹嘲弄，通过玉简联系上了不知去处的沈竹桐。

　　村民的怒吼，野兽的咆哮，甚至连风吹过林叶的窸窸窣窣声，都在小镜村的上方回荡。只是在那莽莽山林之中，却是一片死寂。四面黝黑，只余下一蓬红黑色在兀自燃烧着。沈竹桐坐在了树梢，她垂眸望着底下瑟瑟发抖的玉成宗弟子，眸子中掠过了一抹无趣。

　　“仙子饶命，饶命！这一切都是宗门长老的命令，我也是迫不得已啊！”他弟子早就吓得屁滚尿流，此时正像一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大声地恳求。干净整洁的法袍上泥与鲜血混合在一起，□□上的伤害对这弟子来说算不上什么，他的神魂仿佛被一股火焰灼烧，疼得厉害，根本控制不住横流的泪水。

　　“这、这村里有灵力，听、听人说藏着一坛灵酒，是当初的大能留下来的。村长不肯交出灵酒，宗门、宗门那里便让我驱使着妖兽吓他们一吓，他、他们是凡人，我、我们怎么会伤害凡人，违背戒令？”

　　沈竹桐漫不经心地往下扫了一眼，她面上勾起了一抹讥诮的笑容，翩然从树梢飘落，那团兀自燃烧的火焰更加森然浓郁，下一刻火舌一卷，将这玉成宗的弟子彻底吞噬。尖利的叫声穿透云霄，一道元灵挣扎着试图逃窜，沈竹桐指尖往下一压，顿时将其从世间抹去。

　　火焰张牙舞爪，似乎并未品尝够生人血肉的味道，沈竹桐的面上有些焦躁，她往前走动，脚下朵朵红黑色的火焰绽放，像是那极恶之地的恐怖业莲。感应到她心境的佛舍利散发着青光，妄图以佛力压下她的嗜血和暴戾。她静静地站在原处，可整个人与这片山林割裂。

　　“沈竹桐。”
　　玉简中传出温寄愁的声音清凌凌的，仿佛泉水出山。

　　沈竹桐压住了将玉简碾为齑粉的冲动，眼中的那股狂躁渐渐地退去，她勾唇一笑，声调懒洋洋的。“怎么？片刻不见，小娘便想我想得紧了？”

　　在这个时候与沈竹桐这疯子起冲突并非是一件好事情，温寄愁压下了那抹羞恼，继续传音道：“你在何处？这边妖兽出现，似是某个宗门豢养的。”

　　“杀了吧。”沈竹桐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要捏死一只小虫子。

　　温寄愁从她的语气中陡然嗅出了一股血腥味，她眼皮子一颤，问道：“你杀人了？”没等沈竹桐回答，她又追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沈竹桐笑声低哑，像是紧贴着耳廓，风吹过面颊，恍如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抚过——温寄愁骤然回神，凌厉的视线扫向了四周，仍旧不见沈竹桐的身影，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收起了传音玉简，目光如剑，刺向了前方的妖兽。

　　此处是玉成宗的辖地，以玉成宗的行事风格，此妖兽可能便是宗中豢养的。修道士不庇护自己的子民也便罢了，竟然还暗中胁迫，致使他们走投无路！这便是天上仙？！温寄愁在游历时见惯了这等肮脏的事情，可再度面临时，仍旧是压抑不住那股怒气。

　　她不知道沈竹桐是如何说动这群老弱妇孺的，可既然他们想要自己动手，她便不现身。她指尖一弹，数道灵光飞向了锄头、镰刀这些本该用于谋生的工具。

　　生锈的、豁了口的刀在这咆哮的、怒气翻涌的妖兽身上砍了一下又一下，从几乎被弹飞到最终留下了一道狭长的伤口——血腥气更加浓郁。妖兽发狂，而这些人的血性再度被激起，仿佛回到了青壮年时。

　　这只妖兽至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力竭之后坐在地上的村民们大口地呼吸，别说是年老，就算是少年时都未曾经历过这一幕。一颗颗心紧缩起，在大喜之后则是大悲，不知从谁那边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最后化成了号啕大哭。

　　温寄愁藏在暗处，她抿着唇望着这群村民，感知着他们的喜怒哀乐。

　　“小娘竟是如此的多情。”轻轻的嘲弄声近在耳边，又像是浮游在千里之外的渺远。温寄愁倏然回身，发上一颤，却是被沈竹桐插入一朵不知从何处摘来的花。

　　“想是不枉我踏着月色去摘花。”沈竹桐微微一笑。
　　温寄愁抚上了鬓间的手骤然一缩，她对上沈竹桐那双幽邃的眼，像是跌入一个永不醒来的幻梦。“沈竹桐，我有名字，我与仙主并未真正合籍。”旁人或许不知，但是她沈竹桐一清二楚。

　　她至今没有见到沈源，这个亲都是沈竹桐自己去迎的！

　　玉台镇中。
　　笙歌缭绕，琴音不绝，旖旎的一夜在少年郎的浪荡间从指尖掠过。

　　“师兄！师兄！”惊慌失措的声音穿透了小院，打破了那股旖旎。
　　温柔乡中沉醉的少年眼尾泛红，金钗击盏的清越声音戛然而止，一身风月仿佛就此终了。

　　“林业，林业出事了！”怕少年想不起这林业是何许人，报信之人又拔高声音道，“林业，负责小镜村那边的林业！”

　　少年倏然起身，双眼中风月颓靡骤然扫尽。“妖兽呢？”
　　“死、死了……”报信人的声音打颤，话音落下，便是“啪”的一巴掌甩到了面上。报信人扑通一声跪地，丝毫不敢有埋怨。

　　“死了？谁死了？”
　　清泠的声音响起，随着少年眸光的泛动，在那不远处出现了一个黄衫少女，她看着不过十七八的年龄，长发用白丝带束成了马尾，随着她的走动上下翻飞，像一只蝶。

　　“姐，你听错了。”少年撇了撇嘴。
　　黄衫少女却不理他，而是直直地望向了跪在地上的报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