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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

  •   三日后。

      疾驰的马车在一偏僻低矮的院落停下,掀起一阵迷眼的沙尘。

      “小娘子。”绿俏对着侯佳音轻声道,“到家了。”

      自那夜后,侯佳音的脾气转变了不少,精神状态也不大好了,只是整日整夜地窝在车辇里,进食也愈发少。

      她的素手垫在略显苍白的面容下,失神地凝望眼前熟悉的景致,“知道了。”

      陈虎那一行人正从马车里搬出着行李,见侯佳音来,扯出个笑容同她打招呼。

      其实他们心里肯定恨死自己了吧,因为她而失去了自己的兄弟,只是碍于主子的命令,不得不对自己敬重。

      “一路上你们辛苦了,不如留下来休息几天吧,金陵有不少好去处的。”

      话落,六七个汉子纷纷婉拒,说是要赶着回京。

      侯佳音也未挽留,只看着这群人风风火火地卸下物件儿,又风风火火地离去,好似一刻也不愿多停留。

      天穹灰蒙蒙一片,下一刻竟飘起雨丝来。绿俏为侯佳音撑起一把油纸伞,小心着避开坑坑洼洼的泥潭水坑,叩了叩门环。

      侯策不过是个八品县丞,所得月俸最多维持家用。统共算起来,侯府里也就两个丫鬟、两个小厮,连洗衣做饭都是侯母亲自来的。

      按理说,这样清贫的家境,养出的女儿应当是乖巧安静的。可是侯策与姜予就这么一个孩子,在家里都是千方百计地宠着,故而叫侯佳音生了这样一副脾气。

      古老破旧的门吱呀□□着,开门的小厮不可置信地眨眨眼,而后大声喊叫道,“夫人,小娘子回啦!”

      “莺莺?”

      侯佳音瞧见了院里走出来的容貌温婉的女人,嚷着唤了一声,“娘亲——”

      姜予连忙迎上前,将疼爱的女儿搂进怀中,“怎来的时候也不写封信来,娘亲好给你备些好吃的。”

      “让我瞧瞧。”她将侯佳音上下打量一圈,“是京城的饮食不和胃口罢?我怎瞧着你瘦了?”

      路上侯佳音和绿俏早已串好了词儿,“祖母待莺莺极好,做的都是南方菜。只是回程时太累了,总吃不下饭。”

      言毕,侯佳音赶紧岔开话题,“爹爹上哪儿去了?”

      “他有公务在身,又呆在衙署呢。”

      说起来,侯策也是个能人。不论刮风下雨,经年累月地往衙署里跑。可他能得到什么呢——是贪官的耻笑轻蔑,还是皇帝的无视呢。

      金陵侯氏在这肮脏的世道里不为失为一眼清流,可污水迟早是要脏了清流的,不是吗?

      侯佳音撒娇着环住姜予,“娘亲,我要沐浴,路上下来我都臭了。”

      “好好好。”姜予将她一截零碎的发撩到耳后,疼爱道,“我这就让人去烧水。”

      ……

      舆室里氤氲着一团团的水汽,整个封闭的空间中流动着清冽馥郁的甜香。侯佳音捡起一片花瓣,心不在焉地抚摸着上头细腻的纹理。

      绿俏捻了点茵樨香膏拭在她的发,一手持着一把梨木梳篦着侯佳音光亮乌黑的发,“小娘子头发生的可真好。”

      “我这个不算生得好。”侯佳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事,凝结的水汽沾上她的睫根,顺着卷翘的弧度滑落至睫尾,啪嗒一声溅开万丈愁绪。

      “那奴婢可就不服气了,小娘子同奴婢说说,还会有谁的比小娘子还要好?”

      裴韫的。

      可她到底还未有说出来,只悄悄把这个答案藏进了心里。

      她再不想搭理他了,也再不要时而想起他了——不仅是因为他说话不算话,他还总是惹自己心烦;然而她时常又想到他,遇到困难了他要是在身边有多好。

      见侯佳音没了响动,绿俏得意道,“哼哼,小娘子想不出来了吧?”

      “嗯,我想不出来了。”

      侯佳音难得这样乖顺,倒是惊着绿俏了——小娘子是个好强的性子,平时斗嘴哪里肯让自己输。

      “小娘子打算还回京都吗?”

      那里可有让她牵挂的裴家二郎呢。

      “或许之前你说的是对的。”

      绿俏一怔,“奴婢之前可说过什么话?”

      ‘我总觉着,小娘子喜欢的,还是当日书肆里的郎君……’

      侯佳音抿了抿唇,不语。

      “奴婢觉得呀,长安虽比金陵繁盛百倍,可那个地方到底是算不上家。在奴婢眼里,金陵是顶顶好的地儿。”

      “嗯。”侯佳音点点头,“我就打算不回去了,再也不回去了……”

      书肆里的如意郎君,就当是她做的一场美梦好了。

      绿俏探了探水温,见水渐渐凉了下去,“小娘子快出来吧,当心着凉了。”

      她捏着一方澡帕细细擦干侯佳音身上的水珠,又从妆奁里摸出一罐投林花露细细抹在她的发上。

      收拾间,外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屋外传来姜予柔和的嗓音,“莺莺……”

      侯佳音高声应答,询问道,“娘亲,出什么事情啦?”

      比起侯佳音的干脆,姜予说话半是犹豫半是忧愁。她望着里头晃动的人影,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你爹爹从衙署里回了……还有,家里来了个客人,你等会出来时打扮的得体些。”

      家里确实来了个客人。照理丈夫的话说,他还是个贵客。可那人指名道姓了要见自己的女儿,问有什么事,那人也不说,只是嘻嘻笑着,掐着尖细的嗓子,称有好事宣布。

      房里头的娇娇女儿乖顺应承了下来。

      前堂的客人还需她去招待。

      姜予瞭望着天际乌压压的云,神色也随之变得沉郁起来。

      ……

      高洪海只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侯策闲聊,“侯老爷为家国呕心沥血,却未得到重视嘉奖。皇上托老奴来与侯老爷说一声,对不住了。”

      侯策忙作揖应下,“哪里的话,皇上言重了。”

      姜予端了茶水来,“高公公,坐下喝杯茶水罢?劳烦公公再等等,莺莺很快就到了。”

      “夫人太客气了。”高洪海的目光落到木质托盘上的白瓷茶盏,狭长的眼里透出几分精光来,“老奴还是站着说话罢。”

      若是寻常的八品芝麻官,高洪海哪里会这样给脸。可侯策不一样,说不准哪一日摇身一变啊,还真成了裴韫的岳父。

      这世道倥偬,说不准的。

      院落不远处袅袅婷婷出现了个女子。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一身素衣也难掩容貌姽婳,一颦一蹙间总能惹得双颊笑靥隐现。

      高洪海心里“哎哟”了一声。

      这花容、这柳姿,长乐公主何能及?

      怪不得引得那朔风冷月的裴郎君朝思夜想!

      高洪海打量着侯佳音的时候,她也将这人琢磨了个透——

      这个人长得不好看,甚至这样奸佞笑着的时候,有一点猥琐。

      在侯佳音眼里,人只有好看与不好看之分。那么面前的这位贵客,长得就是歪瓜裂枣那一类的。

      蓦地,她的目光凝聚在他扭成兰花的手指,紧接着又细细打量着他握住的一支拂尘。这种装扮腔调的人,她在话本子里看见过,好像叫做太监。

      据说太监身上缺了个物件儿,有些残缺。侯佳音狐疑地将他上下仔细端详,始终看不出缺了个什么物件儿。

      太监难道不是侍候皇上的吗,今日怎会出现在侯府?

      而她的注意力下一刻被旁的吸引了去。几乎有两个月与父母亲分别,见了侯策,甜甜唤了声“爹爹”。

      侯策含笑应了声,“莺莺快过来,快来与高公公打声招呼。”

      侯佳音怕生,对眼前肥得流油的高洪海更没什么好感,只低垂眼,温顺唤了一声。

      高洪海意味不明地一笑,“令千金果真人如其名啊。”

      侯氏夫妇对视一眼,一时间也揣摩不出他这是什么意思。

      高洪海摊摊手,身边侍奉着的小太监立马眉开眼笑地奉上一做工精巧的玉轴。他抬眼看着夫妇二人略带惊惶的神情,立马笑着说道,“侯老爷不必紧张,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他慢条斯理地从玉轴里取出一张金灿灿的绣着龙图腾的布帛,在几人讶异的目光中抖了抖,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见女儿还呆愣着,侯策忙道,“莺莺,快跪下。”

      高洪海挑了挑眉梢,继续念道,“昊天有德,成人之合。金陵侯氏女,勤勉柔顺、灵动良善,待字闺中。右相裴韫,君子端方、如切如琢,可为佳偶。特着有司吉日,喜成连理,以慰朕心。”

      念毕,高洪海拉长语调,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来,“小娘子,还等什么,接旨呀——”

      侯佳音糊涂了。

      她有些困惑地蹙眉,“给我的?”

      “皇上亲自吩咐的事儿,咱家还能办错?”

      侯氏夫妇面对着这一场景,面面相觑。皇帝自然是不识得自己的女儿的,又怎会亲自指婚?

      可裴韫不一样啊,当朝右相,皇帝跟前的红人。若不是他主动提起求娶,皇帝怎会想到这样一茬?

      自己骄横刁蛮的女儿,竟然还会有这样大的本事,单单在裴府里住了一月,便把当朝右相哄得团团转?

  • 作者有话要说:  宝髻松松挽就 铅华淡淡妆成。
    取自《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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