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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

  •   马车已在路上驱驰了小半月。侯佳音侧身靠在绿俏身上,看着沿途的风景掠过。从长安到金陵,南北的气候地貌各异,起初她还是兴致勃勃地观赏着,现完全失了兴趣,恹恹道,“怎还未到呀。”

      “小娘子再等等罢。”绿俏手中正握着一只金橘,香甜酸口的味道沁满整个车厢。她将上头白色的橘络扯掉,这才送入侯佳音的口中,“至多也就三日了。”

      侯佳音娇贵,夜里总是要寻个客栈旅馆休息。前几日又抱怨马车把她身上的骨头都坐软了,又在客栈窝了两天。

      这一行侍卫和奴才全是裴韫手下的,还是头一次走这样慢的脚程。

      他们明面上不露声色,背地里只用几个词来形容侯佳音——

      磨叽。

      矫情。

      话还多。

      一天到晚咕咕咕个不停,抱怨车程太快,抱怨早膳不好吃,抱怨马车太颠簸,抱怨客栈不干净,什么都抱怨,什么都嫌。

      奇了怪了,三郎君是打哪儿寻来的这么一位呀?

      侯佳音当然不知道这群人对自己的腹议,相反地,他们见了自己都是毕恭毕敬地叫一声“小娘子”,她颇有成就感。

      彼时,白如羊脂的手指轻轻搭在窗框上,轻轻描摹着上头镶嵌的珠宝。一路上下来,她真怕哪些东西被马车震得掉出来,那个人肯定又要寻个机会找她麻烦。

      想到裴韫她就来气,说好的要给自己送回金陵的!

      如果他在的话,应当比他手下的那群粗人要细致的。她也不至于沐浴时用脏兮兮的木盆,睡觉也不用盖粗砺的麻被,更不会吃干瘪瘪的老橘子。

      如果他在的话,她是有底气与他叫板的,反正他只是看着凶。甚至当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可以拿他来撒撒气。

      可他的手下怎么那么凶!一个个又黑又壮的,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她瞧着就害怕!

      裴韫的手下长相凶残,那侯家小娘子便把这一切怪罪到他们主儿头上。路上走来,她在心里把裴韫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

      绿俏叫了一声“小娘子”,“在想什么呀,这样出神,方才婢子叫了您好几遍。”

      想什么?

      想裴韫?

      “我呸!”她这样想着,口里也不禁骂了出来。

      “小娘子说话当注意着些。”绿俏摇了摇她的手,“若是夫人和老爷听到您这样说话,会责骂的。”

      原是想着送女儿去外面的世界涨涨见识的,熟料什么都没学来,倒是学了不少污言秽语。

      侯佳音哼哼,又好像不解气般加重了语气,“哼!!!”

      外头的人好似听到了里头的什么响动,放宽声音询问道,“小娘子,可有什么吩咐?”

      侯佳音认得这嗓门的主人,他叫陈虎,一众人里数他长得最凶。

      她忙道,“我无碍,不好意思,方才惊扰到你了。”

      陈虎同她客套了几句,踏着沉沉的步伐走了。

      侯佳音轻声地叹了口气。

      绿俏把一切尽收眼底,心里愈发觉得好笑。小娘子惯会恃强凌弱的——虽然三郎君不弱,可仗着他的宠爱,平日对着他张牙舞爪的;而对着这样一群人,却怂了。

      有时候她真的想不明白,小娘子是真的喜爱二郎君吗?喜欢一个人是没有一点牵挂的吗?

      绿俏扭头,见侯佳音卷了窗幔把脑袋探了出去,“小娘子快把帘子放下,待会风沙要迷了眼睛。”

      侯佳音固执地摇摇头。前头就是一片幽静竹林,洒落成群大片的荫蔽,哪里会有什么风沙?

      当头日下,阳光晃弄,让人睁不开眼。车轮碾过路上的石子和嫩草沙沙。周遭一片寂静,唯有风吹草动的喑哑。稀碎尖利的竹叶将倾泻而下的阳光切割得斑驳破碎,光影晃动,她的面颊不辨明暗。

      她打了个喷嚏,好似觉得冷了,这才环胸缩回了车厢。

      一支利箭咻咻刺破空气,凌空而来,带着寒光穿破车厢刺向里面的人儿。侯佳音的瞳仁紧缩,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可脚板像是钉在车舆上一般,只眼睁睁地看着它越来越近。

      “小娘子!”绿俏厉声尖叫,朝侯佳音扑来。侯佳音与她跌坐在软榻上,那支箭头便堪堪擦过她的耳边,削下一缕乌黑长发。

      “来人啊——”

      “有刺客——”

      外头已是闹哄哄的一片,繁杂凌乱的脚步、刀剑相交的铮铮,人声嘈杂,齐齐随风涌入。

      “小娘子别怕,奴婢在呢。”绿俏紧紧地抱住侯佳音,脸上亦是苍白畏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侯佳音埋在绿俏的怀中瑟缩着,柔夷紧紧攥着衣角,掌心已经发白。

      她要活着的……

      她一定要活下去的……

      她要是死了,爹爹娘亲怎么办,郎君怎么办……

      明明再过几日就可以回家了的,怎又出这种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也没过多久,吵闹的竹林沉寂了下来。到最后,只有沉闷的倒地声以及嘶哑的呜咽。

      侯佳音与绿俏紧紧地抱在一起,蜷缩于角落。

      倏尔外头传来一声脚步,一声一声,散漫且异常慵懒,像是号召着死亡的讯号,愈来愈浓厚的窒息感牢牢笼罩住二人。

      “绿俏……”侯佳音浑身颤动,眼泪珠子似是溃堤之水,“你把我伺候得很好,若、若有来世,唤我来伺候你吧,我给你做牛做马……”

      绿俏直摇头,“不,小娘子,来世奴婢照样要伺候你……”

      二人两相怜顾间,外头的人已到了帐帘外。似乎是听到里头的哭声,他的身影微微一凝。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微微挑开帘子,光线一拥而入,如水般溢满整个房间。

      侯佳音眼一闭,尖叫着将绿俏搂紧。

      然而自己未有痛感,亦没有死去。

      侯佳音不敢睁眼,直到身畔的绿俏轻轻推了推自己,“小娘子,无事了。”

      她缓缓睁开双目,见到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鲜红的血液滚动,自他的衣领滴答落下,沿着他的脚步一路开出荼艳靡丽的蔷薇。

      这并非他的血液,那定然是旁人的了。

      即便不认识他,二人也能感受到他对取自己性命无大兴趣。

      他微微倾身,只拾取了车内里面的一截长发。

      “多、多谢少侠相助。”绿俏心中仍有一丝戒备,“可方便告知姓名?”

      “然。”

      “……啊?”

      少年终于抬眸看了二人一眼。他生了一双极其多情的丹凤眼,彼时却清泠泠地泛着冷芒。他探究的视线落到侯佳音的面上,“我叫然。”

      “还有……”他顿了一顿,金色的瞳仁里暗含警告,“如若不是大人吩咐,今日我也不会施救。若是有人今后再对大人不敬,别怪我不客气。”

      这里的“有人”已不言而喻了。

      侯佳音顿时反思自己对裴韫的吐槽有多少被他听去了——以后自己应当私下里讲,不能明面上说。

      “外面可有人受伤了?”

      然冷冷道,“无需你操心。”

      语罢直接撩帘出去。

      陈虎背上受了一支暗箭,只胡乱地绑了一圈绷带。他看向然,“小娘子可是受惊了?”

      然却不应,“情况如何了?”

      “八个兄弟里,死了两个,三个受了伤。”陈虎哀戚,目光落到地上的几具尸体,“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竟有这样好的伸手?”

      然阔步走向其中一具尸体,在陈虎惊讶的目光中解下其中一人的衣裤,“有三个是江湖上的杀手,剩下的,都是阉人。”

      陈虎猛地拍了拍脑袋,“早知留下几个活口了,可打听到底细!”

      “留不下来了。”然掰开其中一具尸体的牙关,拣出一袋毒药,“这群人与我一样,为死侍。”

      ……

      因着诸多侍卫受了伤的缘故,一行人也不方便费事费力再去寻个住处,只准备在地上安营扎寨将就一晚。

      侯佳音让绿俏把前几日买的金橘拿出。一路上鲜少特地去集市买,得到这十个橘子还费了不少心思。

      她已吃了两个,还有八个给他们刚刚好。

      绿俏搀着侯佳音下了马车。一行人注意到这边的动向,往这边留了几分心思,却始终垂眼盯着柴木上的火焰。

      主子的女人,自然是不能觊觎的。

      侯佳音莲步轻移走至他们身边,干巴巴道,“今日多谢你们帮助了。我也没什么东西,车厢里的金银珠宝随意你们挑选,手里头还剩下几个柑橘。”

      陈虎哑着声,直勾勾地盯着逐渐黯淡的篝火,“夜里凉,小娘子还是回去歇息吧。”

      “我……是我不好,拖累了你们。”她有些固执地将手中的小金橘往前递。

      然抵了抵牙关,极度烦躁。

      真可惜啊。

      明明只差一点了,就差一点点,刚才那只箭簇就能直接把她的脑袋炸开花了。这样大人就不会再有拖累,他们也不会豁出性命去保一个无用的女人。

      侯佳音的视线在人群里张望了一下,“哎,陈义和庄放呢?”

      一行人里,就这两个人与侯佳音说的来。路途漫长,为了给她解闷,二人时而与她讲些奇闻异事。

      很久很久,人群里未有人说话。只要远方的冷风,吹来狼群和鹰鹫的哀嚎。

      “死了,都死了。”

      侯佳音一怔,双手不由得一松。金黄色的橘子咕噜噜滚落,蒙上一层苦涩的泥沙。

  • 作者有话要说:  莺莺之前是任性的、自私的,以后会慢慢成长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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