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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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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佳音缓缓睁开双目。
房内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偶尔鼻息间窜入一股极淡又缥缈的沉香。
整张床榻,整只玉枕全都沾染了这个味道。
半晌,黛眉才回神般微微蹙起。
这里不是她的房间。
侯佳音偏偏头,在暗色中对上一双沉寂的眼。两厢对视,也不知谁心上泛起一圈圈涟漪,二人很快地垂眼避视。
他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身体僵硬着直立着,像一座巍峨平静的大山。
裴韫唤了一声绿俏。
绿俏在外头应了一声,忙进来掌灯。
烛火幽幽燃起,滚烫的焰火在冷寂的夜里噼里啪啦地炸开热度与暧昧。
她眨了眨酸涩的双目,黑而透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偌大的房里只开了两页冰裂纹的小方窗,栩栩如生地绘有蛇蟒。窗下设了一盆池,养了几尾红鲤。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平日里只觉他讨厌,想不到竟也是个胸怀大志之雅士。
房内布局简单,只在西边置了红木桌案,案上文房墨宝齐备,还铺了张宣纸。
侯佳音的目光缓缓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他的手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
握得时间久了,手掌心还有黏腻绵软的手汗,湿哒哒地相贴。
这感觉极度不舒服。
她不安地动了动,试图抽回。
裴韫原微微亮的眸子黯淡下去,嘴角绷起一坚硬冷酷的弧度,最终还是撒开了手。
绿俏走至二人旁边,问道“三郎君,奴婢去外边把郎中请进来罢?”
裴韫知道自己讨她嫌,也没打算往她跟前凑。
“我去罢。”裴韫起身,心脏宛如已经僵死,冷冰冰问道,“你可要吃些什么?”
侯佳音张张嘴,还未来得及作答,他却再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往外走去。
绿俏拿棉布擦了擦她额角沁出的冷汗。
做了多年的主仆,她自然知道自家小娘子想问些什么。
“小娘子口里有伤口,不方便开口,奴婢便把该答的、不该答的都说了罢。”
“这里是三郎君的立户后办置的宅院。知道您醒来后不愿意躺在他榻上,他便把你抱到书房里安睡。”
绿俏沉重地叹了一声气,“您下午受了惊,手里也使不出什么力气。即便是睡梦里,他一抽手您保准哭。于是他就着这个姿势,从天明坐到天黑,足足有两个时辰。又因着你睡着了不愿吵你,让郎中在外头侯着。”
“小娘子恕奴婢多嘴,勿要因着一时的情热,而负了眼前之人啊。”
侯佳音沉默半晌,含糊问道,“你身子还好罢?”
午时淮安侯的人劫走了侯佳音,顺带把绿俏也掳走了。
小娘子但凡是抽出几分关怀旁人的情意给裴家三郎,也不至于让旁人冷了心肠呀……
“婢子无碍,所幸被三郎君的人马所搭救。”
二人说话间,外头的郎中迈着颤巍巍的步子走了进来。
见她精神萎靡,只开了两贴安神的药物和止血的药膏。
“姑娘,你舌上有伤,这几日误要吃热食了。”
绿俏替侯佳音应下,迈步将郎中送至门口。
不想裴韫就在外头站着。
“三郎君?”
裴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气质冷淡,有如十二月的寒凉,“让她吃了。”
他身边站着的庆俞手中端着个白玉瓷碗,里头乘着一碗清淡的白粥,看起来精心熬煮,黏稠而香浓。
“三郎君若不亲自端进去罢。”绿俏已然倒戈,将裴斐抛之脑后,完完全全站在了裴韫这边,“或许小娘子有话对你说呢。”
庆俞这时候也很有眼力见儿,对着郎中道,“先生同我来账房结账罢。绿俏姑娘,我怕人手不够,你也来搭把手。”
“好。”
裴韫站在门前未动。清朗的月与稀疏的星辰在天穹轻轻摇曳,在他的肩头镀上一层银灰色的暗影。
屋里灯火跳动,倾泻半室的温柔。侯佳音支起上半身,看着窗户纸上投落下的一道朦胧剪影。
许久,窗户上的人影动了动,侯佳音连忙把视线挪开,不知所措地落到高凳上摆放的一只豇豆红釉菊瓣瓶,似乎要把上头的纹路看穿。
裴韫走至她身边,言语冷淡,“吃了。”
他头一回在她面前冷脸,她有些怕。
侯佳音难得收了收自己的大小姐脾气,默不作声地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瓷碗。
“……谢谢。”
他掀起唇角,“谢我什么?”
侯佳音抿了一口白粥,唇角染上光亮的水渍,“谢谢你救了我。”
“如何谢我?”
她顿时没了下文,“若是日后要用到我的地方……”
他嗤了一声,“不需要。”
裴韫撩袍坐下,双目是鹰隼般的锐利,“你被劫时口里所唤郎君,是谁?”
侯佳音一怔,对上了他阴翳的眼。
他嘴角挂起的笑容轻漫,“是裴斐?”
是,其实也不算是。
侯佳音扯开话题,“淮安侯怎么样了?”
大抵是她受了惊的缘故,现在看起来格外得乖巧。黑而大的眼黑白分明地瞧着他,眼波流转如秋水般澄澈。
裴韫心中暴躁,语气微微重了些,“没死。”
“他是淮安侯,你打了他不会惹上什么祸患吧?”
他鼻息间溢出一声哼,“无需你操心。”
她“哦”了一声,安安静静地端着碗喝粥。
玉勺间或敲打在瓷器上时时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他就立于床畔看着她进食。
慢条斯理的样子,乖得像只小猫。
黑而浓密的长睫低垂,白皙细腻的肌肤浮上绯色,艳如海棠的红唇被皓齿微微咬住。
裴韫有些许痴,潜伏在夜里的喉间凸起上下起伏滚动。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子在长如蝶翼要落不落地滚动。侯佳音眨动眼皮子,它便啪嗒一下落到了瓷碗里,紧接着,一长串的泪控制不住地蜿蜒流下。
裴韫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走,干嘛要杵在这里给她添堵。他是个天生的行动派,正意图抬脚逃而遁之——
她忽而软乎乎唤了声“郎君”。
这还是她头一回这样喊自己。
裴韫的身影立马定住。脸上的表情尚有方才那般的狠厉冷酷,彼时又露出一丝讨好的谄媚来。
两相结合,可谓精彩绝伦。
裴韫干咳一声,“怎的了?”
他原想劝她别哭的,可话端到了唇边怎么也说不出。
侯佳音戚戚着,“我想回家……”
他收敛了笑意,“暂且委屈你在我这边住一晚,等天亮了我便着人送你回去。”
言罢抬脚欲走。
“不是。”她着急地支起上半身,连忙道,“我想回金陵!”
他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因着大力的动作,原本松松散散束在楚腰上的丝绦顿时崩开,顺滑柔软的蜀锦春衫顺着玉臂滑落,堪堪落到腰际。
贴身的里衣紧紧地包裹住玲珑身段,娇嫩的肌肤被里头艳红的肚兜儿衬出一层迷蒙的粉,让人瞧着眼热。
裴韫像是见着了豺狼虎豹,猛地往后退了一退,“女、女子当自重。”
侯佳音登时也惊了一惊,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整理自己的衣裙。
她着急忙慌地解释,“不是……是、是它自己掉的……”
裴韫耳廓腾腾地冒着热气,“你要去金陵,与我说做什么。”
“能不能……劳烦你捎个消息给祖母。”
“你不回镐国公府了?”
“若是再见到祖母,我会舍不得走的。”
裴韫颔首,转身往外走,“那你便好生休息罢。”
裴韫一走,绿俏便进了房。
府里头未有女子衣物,绿俏方才托人去买了件新衣给侯佳音穿。
“小娘子,要沐浴罢?”她立于一侧除去侯佳音的发钗,忽然探手去触摸她的额头,“可是烧了,脸怎这般红?”
侯佳音把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嘴里念念叨叨着,“未有、未有。”
她探究地看了眼侯佳音。
总觉得小娘子有些怪,她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只得服身退下,“那奴婢去给小娘子叫水。”
平日里为了方便处理事务,书房便搁置在卧房旁边。
裴韫走了几步跨入卧房,连握着门把的手都是颤抖着的。
身上流淌的血液都是滚烫的,让他燥热难当。
他简单地擦洗了一下,把自己摔在床褥。
两间房紧紧地挨着,书房的任何一点细微响动都能透过石墙听到。
“叮叮当当”的是小娘子细腰上禁步的脆响;
“吧嗒吧嗒”的是小娘子玉足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响;
“哗啦哗啦”的是……
是侯家小娘子沐浴时贪玩泼水的声响。
他遏制住心底的贪念,双手枕在脑后,透过雕花红木窗望着外面的皎皎月色。
他这样一个喜静的人,竟不知不觉伴着这些琐碎声响入眠。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偶尔随风零落飘入房间。春雨浸润泥土的清新气味入了床第,冲淡了繁复被褥里弥漫出的丝丝甜腻的麝香之味。
“啊——”一道尖细的女声划破寂静冷清的夜。
裴韫沾满薄汗的身躯一抖,猛然间睁开双目。
穹顶的纱帐幽幽受风吹拂,他盯了好一会儿,略略失神地支起上半身,听到隔壁书房凌乱的一阵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