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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   夜色沉沉蔓延,如一方浓稠的石墨。
      严随看不清齐渊的神情,也不能多言。

      他是曾经想过,假如余生能和齐渊一起度过,也没什么不好,他们自小一同长大,能扶持终老,是很好的结局。
      齐渊登基第三天,迎娶丞相之女,他又想,如果皇上乐意让他做些什么,能为社稷江山出份力,他也当尽心竭力。

      可齐渊过来,仍然要他“伴读”,他便知道,这两种可能都没有了。
      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末了,又加一句:“我会隐姓埋名,永远不会再回京城。”

      自他开口,齐渊就看着他,等这句话音落地,他慢慢笑了出来:“你是怕朕会对你下手?”

      朝廷之事波诡云谲,“狡兔死走狗烹”再常见不过,太师如此迅速的告老还乡,大抵也是出于这种考量。
      权力的斗争本就残酷,他们需要助力,可一旦至高之位在手,那些“助力”的存在是何种意义,都在帝王们一念之间。

      严随没料齐渊会想到这一茬,心往下一沉,坦然摇头:“并不是。”
      “朕说过,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齐渊走上前,强硬拉过严随的手,柔和道,“阿随,别跟朕闹脾气。”
      严随:“臣没有……”
      “朕能坐上这个位置,丞相帮助颇多,朕不能不有所表示,封他的女儿为妃,算是安抚。”

      宫人们早已不知踪迹,偌大的朝阳宫只二人一狗并几盏伶仃的灯。
      说来也奇怪,先前十几日,严随一人呆在屋里,看书逗狗吃东西,丝毫不觉无聊,今日多了个人,还是自小熟识的齐渊,心中竟然没来由的泛出一阵冷意。

      齐渊还在对他解释:“番邦示好,朕刚刚继位,也不能不理会——你放心,朕没碰她们。”
      他凑的近了些,着迷一般端详严随,“阿随,你知道吗,朕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朕做到了。”

      严随朝后微仰,反被齐渊拉的更近,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他听见齐渊逐渐粗重的呼吸,心下一僵。
      齐渊用力搂住他:“阿随,以前你常常笑,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满意,告诉朕,嗯?”

      冷汗扑了一身加一脑袋,浸润每一寸肌肤。
      严随嘴唇直抖,直觉有什么即将发生。
      这绝对不行。
      情急之下,他喊道:“陛下,臣有话说!”

      齐渊笑了一下,忽的伸手捂住他的嘴,手腕使劲,半拖半拽的将人往寝殿带。
      宫人们早已消失无踪——即便有人在,又有谁敢跟当今皇帝对着干?

      严随强笑道:“陛下,臣的房间不在此处。”这里是齐渊的寝殿,他的则在另一端。
      齐渊飞来意味深长的一眼。

      严随几乎要出手。
      活了22年,即便是夺位这些年最难最险之时,严随也从未如此紧张。
      身前的人,是自小一同长大的人,可如今,他是皇帝,且刚刚拒绝了他的离宫请求。
      如果今天真如齐渊之意,那他就更别想出宫了。

      齐渊熟练的踢开寝殿门,将人抓进,才将站定,耳畔风声急掠,他本能偏头,躲开那狠狠一击,可还是有几缕头发被卷起,堪堪擦过面颊。
      就见严随一边旁若无人的攻击他一边笑言:“许久没有切磋,今日正好——看招!”

      这是他们从前常玩的把戏,通常是齐渊先行动手,以“切磋”为名,实则是打闹逗趣。
      在宫中的生活,每一日都心脏高悬,那一点偷得的乐趣,容他得以短暂放松。
      只有那个时候,他才是齐渊——一个不满二十岁的青年,而非整日汲汲营营的太子。

      这一停顿,严随又送上新的一招,齐渊只得抬手还击。
      夜晚的朝阳宫,当今圣上就这样和人动起手来。

      这一轮打了足有半个多时辰。

      结束时,严随两手撑着膝盖,急喘如牛,连睫毛都在发颤:“陛下承让了。”
      齐渊神情复杂的看着他。
      论实力,齐渊大约是不如严随的,先皇病重后又疏于练习,实力有所下滑,但严随也不可能真对皇帝下重手,一轮下来,勉强打了个平手。

      若在从前,必定要缠着严随再来一局。
      他打不过严随,这没什么丢人。
      只不过严随如此“用心良苦”,他若偏要勉强,也会让严随对皇宫越发抵触。
      他自是可以用皇权压制,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如此。

      想到这,齐渊反而轻松了些,抬手指了指严随,佯怒道:“等朕勤加练习,一定能胜你,今日就先算了。”
      严随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多谢陛下。”

      时辰不早,齐渊要回到正阳殿休息,让严随送他到门口。
      门口宫人侍卫成群,灯笼连绵出一条长长的小道。

      严随有意无意的落后一点,齐渊眼皮跳了两下,终于在出门前,他没忍住开了口:“阿随,朕现在在这个位置,看似尊贵无匹,可多少双眼睛盯着朕,多少双手想要把朕拉下去,外人山呼万岁,可朕真正能信的,没有几个。”
      严随轻轻闭眼:“臣明白。”
      “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别再提离开的事,好吗?”

      往后,楼聿来的更加频繁。
      从两日一次到一日一次,再到一日两次。

      每每见到,严随就要笑话一番:“又来我这儿晨昏定省啦。”
      楼聿平日职责所在,不苟言笑,整个人像把行走的剑,锋利无比,但严随这个人但凡吊儿郎当起来,才不管你热脸还是冷屁股,照侃不误。
      见楼聿不愿搭腔,他也不见怒,低头,继续做着手头活儿。

      说是看望,实际也说不上什么话。
      皇上不喜欢。
      新帝登基,朝政不稳,严随聪明能干,皇帝却没给他一官半职,也不让他见什么人做什么事,就只在朝阳宫待着。
      楼聿有种直觉,皇上其实是想把严随关起来的,关在旁人碰不到见不着,只能和他独自相对的地方——尽管严随现在的日子,和关禁闭并无本质的不同。

      楼聿常常觉得严随很奇怪。
      隐卫是主人的影子,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但同时,要懂得装聋扮哑,除了主子的安全,一切都不重要。
      这几年,齐渊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唯一让楼聿印象深刻的只有严随一个。

      他是太子伴读,据说从小一同长大,实际谁都清楚,他就是太子的臂膀,助他登上至尊之位的。
      齐渊赢,他荣华富贵;齐渊输,他死无葬身之地。
      按理,没人比严随更希望齐渊赢。

      但严随行事作风和齐渊截然不同。
      他救过对手的妻女,派人将她们送到很远的地方,远避风暴中心;
      太子负责查访的军饷贪污案,一名大臣并无牵连,但此人反对太子继位,太子计划借机将此人铲除,后来,不知严随如何劝他,又找到新的证据,大臣得救,感恩戴德,虽说仍不明着支持,倒也不再反对。
      多年来步步为营,得罪之人不计其数,太子登基后,以他的身份,大可以找到从前结怨的“有仇报仇”,严随不但没有,更是连提都提起。
      诸如此种种,仿佛那些都已经过去,不值一提。

      虽说大部分事情到最后,或多或少让太子受益,但楼聿觉得,严随并不仅因为他的身份才如此行动。
      这样一个复杂矛盾的人,常常令楼聿感到迷惑。

      就如眼下,严随埋头做自己的事,似乎是作画,口中还哼着小调,看着很是闲适,仿佛对皇上暗中在朝阳宫附近加派人手的事浑然不知。
      真的是——好古怪。

      严随忽然抬头,双眼眨巴两下。
      楼聿警觉极强,立时反应过来:“先生有何吩咐?”
      心头闪过一丝懊恼。
      竟然思虑先生的事如此入神,太不该了。

      严随:“上回你给我做的风筝很好玩,飞的很高,可白菜说太小了,玩着不过瘾,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教我做个大的?”
      “先生若是喜欢,我可以代劳。”
      严随摆手:“不用不用,我反正闲来无事,白菜也闲着呢。”

      楼聿默默点头,嘴唇上下翕动数次,终于忍不住问:“白菜是什么?”
      严随眨眨眼,打了个口哨。

      楼聿一脸警惕,待见门口跑来的小家伙,脸部肌肤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
      黄色的小狗,起名白菜。
      先生还是真是——古怪。

      严随完全无视楼聿的奇怪脸色,笑眯眯问:“怎么样?”
      楼聿:“……可爱。”
      “我是说名字怎么样。”
      楼聿不忍卒视的撇开视线:“先生才华横溢。”
      “哈哈哈哈哈哈!”
      “……”

      严随这一日似乎特别健谈,边记录楼聿口述的大风筝制作手法边唠嗑,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白菜被他撸的惨叫连连。
      楼聿实在有些忍不住,一把抢过白菜,无语道:“先生,这狗又没惹你。”
      严随眼珠飞快一转,眉眼已经弯了下去:“想不到你这么活泼。”

      楼聿这才意识到方才的行动有多不妥,耳朵滚烫面色泛红,囧的不行。
      在宫中多年,他早已习惯了自我压抑,除了对着几个过命的兄弟,他几乎不会笑。
      久而久之,他都快要忘了自己的本来性情。

      严随打量着他。
      楼聿忙把白菜放到地上。
      白菜扑过来抱他的腿,显然也很喜欢这个常来的客人。

      这时,严随放下毛笔,轻轻拍走袖口上并不存在的墨迹,说:“生活在这里的人,大概都会变成另一个人。”
      楼聿忙着扯白菜,一时没听清:“什么?”

      白菜被拎住小短腿,叽叽歪歪瞎蹬乱踩。
      外间,宫人捧茶经过,投来悄无声息的一眼。
      不远处,正阳殿遥遥在望。

      严随倏的停住。
      随后,他嘴角轻扯,又恢复轻松模样:“没什么——这种风筝能承载多少只白菜?”

      探望时间结束,严随蹲在地上和白菜掰扯,嘴里还哼着那首他最近常哼的曲子。
      楼聿走了几步,回头看一眼。
      严随挥了挥手:“谢谢。”
      楼聿一脸莫名的走了。

      三日后的深夜,皇上驾临朝阳宫。
      不久,楼聿被宣过去。

      正殿内,年轻的皇帝一脸寒意,下首宫人跪了一地。
      他一言不发,直接下旨道:“朕命你速速寻回严随,以三日为期。”

      楼聿微怔,当即答:“是。”
      起身瞬间,他忽然想起,严随最近总是在哼的曲子,似乎是一首离别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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