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债》夏九木

1、第 1 章

　　时逢深秋，阴云乌压压地往下沉，看起来势必会有一场雨。

　　相似的天气总会让尹东方想起十三年前，那个少年当时处于变声期，集合少年的清脆和成年人的磁正，矛盾的因素揉杂在一块却十分好听。

　　他声线清清淡淡，语速不温不徐，也毫无情绪：“你跟我走吧！”

　　尹东方被相亲对象介绍自己的话拉回现实，耐着性子抿了一口咖啡。

　　她心不在焉地继续将目光落在玻璃墙外，盯着街道上车水马龙走神儿，槐江这个城市她三年没回来了，好像变化很大，也好像没什么变化。

　　“东方，我能叫你东方吧？”相亲对象很热情，“我没记错你今年是二十五吧？”

　　尹东方转回来点点头，礼貌却淡淡：“可以，是二十五岁。”

　　实话实说，这位相亲对象条件不差，外形小帅且衣品不错，家庭也中等偏上，剩到三十岁肯定是有原因的。

　　果然，相亲男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现在的女孩子像你一样自爱的不多了，别说二十五岁，二十岁的也不知换了多少男朋友。”

　　尹东方对这个话题不置可否，挑挑眉没搭腔。

　　相亲男似乎不放心，再次确认：“你是没谈过恋爱吧？刘姐是这么说的。”

　　刘姐是她们公司财务部的，也是这场相亲局的介绍人。谭城总公司与槐江分公司每年都有年会，消息也基本互通。尹东方在谭城时见过刘姐一次，作为思瑞总部公认的一支高岭之花，没被总公司那帮群狼收入囊中。刚刚调来相隔几千公里槐江分公司，就第一时间被刘姐惦记上了，

　　“这个很重要吗？”尹东方好奇地问。

　　相亲男表情蓦地严肃：“别人在不在意我不管，但我的妻子必须……”他稍稍压低声音，“必须干净。”

　　干净两个字用得十分委婉，直白点他的要求就是---处女。

　　尹东方笑了一下：“我要是没记错你今年三十岁，没想到也没有谈过恋爱，真是挺难得的。”

　　“我是谈过的。”相亲男还挺急于否认没恋爱经验这个人设。

　　“那就更难得了。”尹东方毫不吝啬地夸他，“谈过恋爱却没有要求女朋友同居，你真是好男人。”

　　相亲男的脸色微变，整整西装坐得直了些说：“我是有同居经验，毕竟我是男人嘛？对不对？”

　　他说完好一会儿没听到对方回复，再次抬眼将视线落在尹东方身上。尹东方的外形条件实在太令他满意，身材高挑纤细，眉眼清纯中透着性感，肤色粉白且匀称，修长的脖颈上连条项链也没有，就是莫名吸眼。特别是右侧脖颈到肩的位置有一颗浅浅的粉色小痣，浅到几乎可以忽略却偏偏让人没法忽视。

　　直发被一款简单的银色发夹松松地固定在脑后，脸颊两侧垂下来些许碎发，脸上妆容清淡。显然她没有因为这次相亲而刻意打扮过，也比他看过的照片漂亮几分。

　　现在相亲照骗太多，更没几个女孩能抵得过原相机的考验。

　　感知到视线，尹东方并没有回视，而是手背抵在嘴边抑制住想要发笑的冲动。

　　有些男人就是双标，他们张口闭口要未来妻子干净，却自豪自己曾经交往过多少任女友，更可笑的是竟然要求被理解。

　　良久，尹东方终于开口：“那还挺遗憾的，我对车房存款都没有要求，你说不巧不巧？我唯一的要求也是……干净。”

　　相亲男大概没想到尹东方会这样说，诧异地愣住了。

　　尹东方起身，白色长款毛衣并不修身，晃荡间显出极佳的腰臀比。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白色围巾戴好，又去穿浅卡其色毛呢外套。

　　“东方。”相亲男有点不太甘心，跟着站起来挽留，“再聊聊嘛？你这要求对女的还行，对男的多少有点难为人了？”

　　尹东方已经拎起了包，用认真又无辜地表情问：“所以男女不一样吗？为什么不一样？”

　　相亲男哑口无言。

　　“我们AA，我先去结账了。”尹东方走到收银处，结了自己那杯咖啡的钱。

　　走出咖啡厅的门，从包里顺出个黑色口罩戴上。

　　相亲本就不是尹东方本意，从总部调来槐江分公司才一个多月，财物部刘姐把介绍对象这事儿反复说过不下十次。

　　尹东方勉为其难，趁着周日半天的休息时间来见，现在知道刘姐为什么几次问她是不是没谈过恋爱了。

　　恋爱？

　　她应该算没谈过吧！

　　这条街这个时间不太好打车，她打算顺着街道朝东走看看，一辆保时捷带着股冷风突然在她前方停下来。

　　驾驶室下来个身影，尹东方只瞥了一眼，就下意识拉紧了口罩。直到那个身影，迈着长腿跨进一旁的店门，才后知后觉是认错了人。

　　她暗嘲自己大惊小怪，虽说同在一个城市，可这城市有一千多万常住人口，哪里那么容易遇上？

　　这边刚松口气包里的手机便响了，是刘姐的电话。尹东方就知道这通电话早晚要来，一边走一边接起：“刘姐。”

　　“喂小尹，听小赵说你不愿意？”刘姐人热情，但又过分热情。

　　尹东方嗯了一声：“确实不太合适。”

　　“合适不合适，接触一下嘛！小赵虽然比你大五岁，但条件还是不错的，他就是找不到有眼缘的，不然这么好人男孩就早……”

　　尹东方没办法用手机叫车，便站在马路边张望，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上去。

　　耳边听筒里刘姐还在喋喋不休：“小尹，别怪姐没提醒你，女孩子一但过了二十五岁就很难找到优质男，你要务实点儿，不能学那些心气高的姑娘找什么高富帅？”

　　“我心气不高，不要高富帅。”尹东方敷衍时，脑海中晃过一张清冷英俊的脸，如果方方面面照着那人去找才是自不量力。

　　她有自知之明，只不过她不想谈恋爱，或许永远不会谈恋爱。

　　“是啦！所以小赵还是不错的对不对？工作稳定长得也不错……”

　　住得地方不算远，下车时刘姐也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尹东方只得打断她：“刘姐，我已经错过两个重要电话了。”

　　“哦，行行行，你先忙，咱们回头再说。”

　　挂掉电话，尹东方才付款下车。

　　*

　　回到槐江后，尹东方参与了公司一个五星酒店项目，装修设计图已经定稿，这两天要去竞标。瑞思项目负责人常总有意让尹东方作为主设计师演讲，这无疑是个得罪人的事儿，她拒绝过了。

　　她是新人，不好抢老员工风头。

　　不成想常磊并不死心，周一上班就招集所有的设计师开会。

　　瑞思常磊属下的设计团队目前不到十人，除开尹东方还有一个快休产假的孕妈，有且只有这两名女性。

　　常磊往长桌尽头的位置上一坐，翘起腿便开腔：“开会还是因为云鼎那个项目，我的意思是让尹东方做为主设计师去竞标，大家有什么意见？”

　　尹东方无奈蹙眉，选择沉默。

　　会议室内安静数秒，一个年轻设计师道：“常总，这不合适吧？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是飞哥实勘测量，设计大框架。”

　　李飞是瑞思元老级员工，近四十岁，形象就是个半秃顶的中年人，发言的就是他带出来的人。

　　一人发声之后，立刻有不少人出声符合：“就是常总，尹东方才入行多久，能接得下九位数级别的项目吗？”

　　“云鼎的项目还有两家实力公司竞标，还是保险点好。”

　　…………

　　李飞微胖脸还圆，看上去很世故。此时他喝了口水，和尹东方一样一言不发。

　　常磊也不着急，换个姿势说：“我是这样想的，尹东方提出并被采纳的设计，将一层整体改造为室内停车场这个想法是我们即将交付的设计稿中一大亮点，还有将餐厅部分和顶层套房打造成为空中花园也是一大特色，大家也都知道云鼎不差钱，打价格战成不了，拼得就是创意。尹东方设计稿由她来介绍，才是尊重设计师的创意。当然现场施工尹东方经验少，如果竞标成功，还是要李飞负责项目跟进的。”

　　云鼎酒店是槐江市第一座五星酒店，位于槐江目前最繁华的地段，云鼎高层有意对它重新改造以延续其地标建筑的地位。正因为如此，云鼎对此次投入很大手笔。

　　但市区的酒店都面临一个共同的问题，就是停车位严重不足。

　　尹东方看过李飞设计的框架之后，重新做了设计图，特别是几点大胆的改动，很受常磊欣赏，其中就有将整个一层改造为立体停车场。

　　当然，大家心里多少也能猜测到，常磊之所以极力推荐尹东方做主设计除开他说的理由，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美女效应。

　　一个发褔秃顶的中年人和一个青春靓丽的大美女，用后脑勺想也知道后者会绝对有加分项。

　　云鼎项目是瑞思本年度冲业绩的主要项目，常磊这样考虑无可厚非。

　　　见大家没再说话，常磊再次问尹东方：“小尹，你觉得怎么样？”

　　拒绝一次是客气，拒绝第二次就是不服从管理，她初来乍到不能太过不识相，便微微浅笑：“我听从安排。”

　　“我也听从安排。”反正最后项目还是他的，项目提成也是他拿大头，尹东方帮忙李飞自然没意见。

　　当然，常磊私下也许诺了尹东方应得的好处，不会让她白忙。

　　两天后，尹东方与小助理跟常磊来到云鼎总部，总部在位于新城区云鼎大厦，这些年云鼎涉及房产，网游等行业，做得都风声水起。

　　尹东方一行三人，以及他们竞争对手的两家公司都在一间大会议室里等待。刚才抽签排位时常磊抽到了三，也就是最后一出场。

　　十点整，竞标正式开始，第一家公司的人修整仪表后从会议室里走出去。

　　不到半小时，两名小姑娘便回来收拾东西，一边收拾还一边小声聊天，“通知没说单总也在，他看上去好吓人，说话也冷冰冰的。”

　　尹东方心底不由得颤了一下，她现在对单姓有严重的心理恐惧。

　　她们接着聊，“他只是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表情。”

　　“你没少盯着人家看。”

　　“帅呗！你觉得不帅？”

　　那俩人嘻笑着走出会议室，尹东方慢半拍地回神儿，她在那个家呆了整整六年，从未听到过单先生在家里谈工作，即使有重要事件他也是回二楼书房处理。大概知道他们家所涉及的产业颇多，但具体做什么真的一无所知。

　　她在第二家公司出门后，拿着手机搜索云鼎与单亦哲。

　　果不其然……

　　“东方姐，你脸色不太好。”瑞思跟来的实习生施贺关心地问。

　　尹东方摇摇头：“没事，第一次碰这么大的项目有点紧张。”

　　“你可以的，东方姐。”

　　“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就算知道回到槐江早晚会见，这猝不及防的情况实在让她措手不及。

　　好在，她还有半小时做心理建设，五味的心情短短时间体会了一遍。轮到他们公司时，尹东方自觉可以十分坦荡地走进那间小型会议，自以为淡然地朝着桌尾的方向望去。
　　当看到那张曾无比熟悉的脸，尹东方心跳完全不受控制地疯狂躁动。

　　单亦哲西装笔挺，较三年前其实没太大变化，五官较学生时期稍显硬朗，英俊得夺人眼球。此刻他并没有看过来，而是侧低着头听身边的人说话，全程没什么表情。

　　尹东方百般滋味儿涌在心头，其实想不紧张挺难的，毕竟两人曾那么亲近，此刻脑海里一时间浮现的全是往前的片段，止都止不住。

　　她今日穿得是米白色正装，挽着利索的丸子头，妆容稍浓。看似淡定走上主讲台，将电脑里的画面投屏到幕布上。

　　深吸一口气，在众人注视下开口：“大家好，我是本设计方案的主设计师，我叫尹东方。”

　　明明一切如常，可在桌尾那个道目光带着尖锐的情绪望过来时，她还是觉得空气凝了一瞬。

　　即使与尹东方对上视线的那刻，单亦哲动作仍然未变，只是神情中闪过极重的错愕，眼眸里隐忍着某种汹涌在翻滚，搭在桌边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青筋渐显。

　　过程中尹东方能感觉到一道有着特殊情绪的视线留恋在自己身上，工作时她比想像中要冷静，演讲并未有失平日的水准。

　　“好，你们先回去，我们商量一下明天上午……”

　　云鼎重装的项目负责人还没说完，单亦哲便在缓缓站起身来，注视着前方开口：“你们家的几点创意我很满意。”他说话时，目光始终落在尹东方脸上，“我想单独确认几个问题。”

　　尹东方抿嘴很快又松开：“您请讲。”

　　“其它人先去忙，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单亦哲发完话，其它部门陆续撤出去，就只剩下瑞思，单亦哲与助理五个人。

　　常磊上前同单亦哲握过手：“单总，你好你好，有什么指教您尽管说。”

　　单亦哲站起身，终于将目光从尹东方哪儿收回来：“这位设计师在瑞思工作多久了？”

　　大概没料到单亦哲会问这个，常磊怔了会儿，又觉得问一些设计师资历也无可厚非，便道：“小尹原本瑞思总部，上个月才调任来槐江的。”稍后补充，“小尹大学毕业就在瑞思任职，别看她年轻，也曾负责过不少大型会所的装修项目。”

　　“后续工程跟进也是这位设计师负责？”单亦哲接着问。

　　常磊又迟钝片刻，随即将开会时的承诺抛之脑后：“那是当然，创意大多出自她手，自然也是小尹负责后续跟进。”

　　尹东方心里叹了口气，他们常总还真是会看人下菜碟。

　　“那就好。”单亦哲点头，“这次改造云鼎上下十分重视，不想在任何环节出纰漏。我希望这位设计师不要同时忙其它工作。”

　　“啊！”常磊很激动，“您您您的意思是……”

　　单亦哲干脆道：“不用等等明天，你们回去拟合同，会有人联系你们沟通细节。”

　　常磊一激动脱口而出：“您说了算吗？”

　　单亦哲听罢只是微微皱眉望过去，他身边的助理出声：“这是我们单总。”

　　意思十分明确，他能说了算，没想到结果这么快敲定，常磊上前握手并回答刚才的问题：“不忙不忙，小尹手里只有一个项目。而且我们尹设计是单身，会一心扑到工作上。”

　　常磊本意是想表明尹东方能爱岗敬业，只是听到这话，单亦哲微不可察地移动视线并悠悠道：“单身？”

　　“单身单身，别看是位美女，确实是单身。”常磊哪里有心思考虑单亦哲的关注点。

　　“那好。”

　　中标兴奋被尴尬的重逢掩盖过去，尹东方竟从他的话里听出点儿别样的古怪。

　　最后，尹东方跟着常磊同单亦哲握手告别：“合作愉快，单总。”

　　只是手卡住好一会儿才抽回来。

　　单亦哲神情冷淡，如同往昔，这个人好像几乎没有较大的情绪波动。

　　就在她走到门口打算松口气时，听到身后的人用好听的声音突然开口：“东方，你现在是连声哥也不打算叫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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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
非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