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鱼家的妄想》里木木立目目

4、橘子的日记

　　月光在我的思绪里留下了太多羊毛，以至于我一呼吸就会痒。月亮奔我而来的情景一直在我的眼前重现，寒冷在那一刹那刺穿了我虚弱的躯壳，但我心跳加速，思维中断，呼吸急促，背上有一层薄汗，过于集中的注意力像箭一样直接射进我的灵魂，直到母亲喊醒目光停滞的我。
　　“目目，你怎么了，怎么站在这里不动，不舒服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我望向母亲黑色的眼睛，她的目光扎着我。
　　“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去吧，我们在这里呢，我和你爸爸很快就把活干完了。”她的担心让我落进了一无所有的时间陷阱，我的双臂隐隐作痛，过于充沛的想象力让我一瞬间摔回了河岸，脚踝还没在湍急的河流里，“不用担心我，我没事，我还可以继续做工。”咽下所有的不安，它们像痰一样污染着我的呼吸。
　　“但是你脸色不太好，要不你还是回去吧。”母亲轻轻牵住我的手臂，我的感官却被刺痛塞满。
　　我甩开了母亲的手。母亲抿起的嘴角让我的良心被掌掴。“我真的没事，你不用太担心我。”我重复了一遍，却不敢看向母亲那一定充满担忧的眼睛。
　　“目目，听妈妈的话，回去休息吧。”母亲的重复反而让无力感的暴风席卷了我的所有思考，我明知自己不能以个人主义去揣度我的母亲，却不能抹去母亲温馨祝福后的压力：她不过是想要满足自己目爱的责任感，她并不明白我的价值对于我而言的重要性，在她的心里，我永远都是那个把自己锁在床上的畏畏缩缩的无能者。
　　“我可以做工！我没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声音惊动了深林里的灰鸽子，几乎打碎了我母亲瓷器般敏感善良的心。愧疚和悔恨锁住我的声音，我突然明白，我到了村长口中提过的疯狂期。担忧和恐惧爬上了我的孤岛，我和母亲拉开了距离。“妈妈，我错了，但是我好像到了疯狂期……我可能会伤害你……我真的要回去休息了，我一切都听你的。”
　　母亲望着我，目光空洞，好像看见的，不是那个名叫立目的女孩，而是看见了一个不懂得尊重和珍惜的怪物，她的母爱下的关心对于我而言不过是负担和错误，她的眼睛在问我，她到底是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她的爱对于我而言到底有没有意义。
　　但是我给不出及格的答案，我的思考不是思考，而是一团破烂的飞蛾的翅膀。我飞奔回家，没有回过头。
　　家，熟悉的气息却让我感觉窒息。焦躁是一张蛛网，粘住我所有的感官。我躺在床上，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我依旧是在吸血鬼的一无所有的陷阱里活着，我不能离开我的床，因为我现在是一把过于锋利的刀，即使只是一点擦碰就会让人流血，只有我的床铺是我的刀鞘，只有在柔软的回忆里我才能生存，否则我就是最危险的怪物。
　　但是回忆都是粗糙的。我的记忆里只剩下父母的过分保护，弟弟的居高临下，村里人的两幅面孔。当我无用时，我因无用而受伤，但当我有用时，又因为追求价值而使亲近的人受伤。为什么我的人生里只有伤口和疤痕，为什么我的意义不能是有温度的？我问自己，也只能问自己。
　　父亲敲门，我只能回复一句“请进”。
　　他推门而入，我避开他刀尖一样的目光。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的母亲，她只是想要关心你。”
　　果然，他是为了母亲的事才来和我沟通的，我张口，却没有语言跳出来，声音已经被我钉子一样的一番自伤磨损了，我只好清清嗓子，却有眼泪流下我的脸颊，“我可能到了疯狂期，就像村长给我们上课的时候说过一样，到了疯狂期的孩子会暴躁易怒，伤害身边最亲近的人，我的力量过于强大，如果……如果……如果我的力量真的在这里爆发，伤害到的就不只是妈妈了，所有的人都会因为我而遭受不可避免的苦难。”
　　父亲的目光反而变得柔和了，“没事的，你也不是什么强大的人，就算是伤害，我们都可以承受得来，你小时候没有能力，大家都嘲笑你，我和你妈妈不是一样保护了你？现在只是保护好自己这件事，你倒是不需要担心。”
　　心里的暖意浮上来又瞬间沉下去，“你不明白，爸爸，你不明白，我是可以控制月亮的人。”
　　认真思考的样子没有出现在父亲的身上，他只当我是一个胡言乱语的疯狂期的孩子，“月亮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太阳以外最强大的力量，她一向有着自己的想法，怎么会被你所控制呢？你实在是多想了，一切都会没事的，你就像你妈妈一样多虑。”说完他还轻笑了两声。
　　我预想到他可能会不相信我的话，但是这样过于从容的样子反而激起了我内心自我证明的欲望，青色的火焰撩动着我不够成熟的心。
　　力量在我的指尖凝聚，这个世界似乎都要浮起来，世界陷入黑暗之中——黑夜提前到来。
　　月亮落在窗前。
　　“你能相信我了？”我凝视着空中的父亲。他的脸上仍是不可置信。
　　“这是一场梦吗？”
　　“好了，回去吧。”月亮应声回到天空中的轨道，时间回到黄昏。
　　父亲被我轻轻放下，他终于从震惊中缓过来，他冷静地望着我，似乎想要证明刚才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魔法把戏，而不是真相，但最后，他放弃了，他选择了相信他的眼睛。就在我以为他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他抓住了我手腕，把我向门外拉去。
　　“我们要去哪？”我不打算和我的父亲产生争辩。
　　“村长的审判处。”父亲走在前面，依旧掐着我的手腕。
　　“为什么？”
　　“把你这样过于强大的力量管束起来，不然就真的会像你说的一样，伤害到所有人了。”
　　“那个吸血鬼能想到什么办法？他的咒语都太低级了，根本不能控制住我。”
　　父亲停住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办法。”
　　我任由父亲拉着我，过桥，到审判处，吸血鬼青色的眼睛盯着我。
　　“立目？你们家又有什么事？”吸血鬼正忙着处理那些因为架好的桥而产生的其他的纠纷卷轴。
　　“我可以控制月亮。”
　　吸血鬼的翅膀占满了狭小的村长办公室，“你最好知道你在说什么，刚才突然的黑夜是你的杰作？”
　　我点头，吸血鬼的獠牙已经攀上了我的脖颈。父亲试图推开他，但是吸血鬼来自深渊的力量是他不能对抗的。冰冷的牙齿在我的动脉上摩擦，我抬手，他直接摔了出去。
　　“你有办法就想办法，没有办法也不要骚扰我，吸血鬼先生。”我盯着他红色的眼睛，直到它们变成青色，他不得不以人类的身份和我交流。
　　“你身上有月亮的威压，我对你做不了什么。”吸血鬼收起他的獠牙，企图恢复他居高临下的优势，但是对于月亮的力量，他没有办法，但是他很快笑出了声，“只要把你的血抽出来，你的力量就会消失，或者剁掉你的每一根手指头，挖出你的眼睛，你打算选哪一个？”
　　我怔住了。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吸血鬼的本性并没有因为他的进化而退散。
　　“很可惜，我并不会把力量拱手让人，尤其是你们吸血鬼家族的三只蝙蝠。”我转身就往家走去。
　　但是父亲抓住了我，“你必须稀释你的力量，村长，请问就抽几百毫升可以吗？”
　　这次换我难以置信了，我第一次发现我的父亲并不是那么伟岸的形象。
　　“好，你按住她，我去拿工具。”吸血鬼舔着自己的獠牙，我则被父亲按在座位上。
　　我并不是没有力量反抗我的父亲，但是我真的不想因为这一点纠纷就伤害到我的父亲，伤害这个温暖的家庭。只是抽一点血而已，并不是我不能承受的，我的思绪在海洋里沉没。
　　针扎进我的血管里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实感，那只是瞬间的刺痛，就像母亲抓住我恢复不久的手臂，但是当机器开始运作的时候，我真实地感觉到力量的流逝，这是真正的抽取，我的力量会落入这个贪婪的吸血鬼的手里。
　　但是我没有办法，轮到我没有办法了，这是父亲的决定，我在这里的家里需要做的，就是回应母亲的关心，顺从父亲的决定，作为一个女儿，这是我必须做到的，即使我在这个家里的选择会受到尊重，也并不意味着，我可以真正的做一个脱离家庭规定的人，尊重只是尊重而已，我依旧必须要听从父亲。我被按在座位上，除了空虚之外，心里还有一条湍急的悲伤的蓝色河流。
　　我只希望今天的悲剧不要再重演一次，被抽走力量这件事，发生一次就够了。
　　“好了，两百毫升，再抽你就要晕过去了，就不能把能量转移到血液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可以回去了，立目。”吸血鬼拿着血包，沾沾自喜。
　　父亲却突然冲上去，撕开血包，橙色的血像河流一样从村长办公室流出去。
　　“你干什么，愚蠢的牧柴人！”吸血鬼恼羞成怒。
　　父亲的形象在我眼中恢复了那份高大。
　　“不论何时，你都可以信任你的父亲。”父亲望向我，我们一起往家里走去。
　　那天晚上，我再一次走到废弃砖头旁，对月亮伸出手去，冰冷的月光一如既往地洒在我身上。我轻轻地对月亮诉说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试着以讲睡前故事的语气对她说我被抽走了力量，告知她，我可能再也当不来牧月人了。但是月亮没有回应我，而是，直接向我奔来。
　　“我永远是你的羊，只要你身上流着橘色的血。”它在我的耳边说道，过分亲昵的距离让我几乎要变成飞蛾，好在它还是选择和我拉开距离，飞回天上去。
　　它的悄悄话，对于我而言不算是好消息。换言之，抽血并不能剥夺我召唤月亮的能力，我永远是牧月人，只要我还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