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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伍 ...

  •   梳洗完毕,红娘和白姬就被带到宅邸的内堂。

      那个跑掉的侍女为她们送来的仍是巫女的白色棉裙,唯一不同的是里面参杂了一股浓郁的香气,沁人肺腑。

      那是茉莉的味道。

      佛经曰:‘末丽花香’。

      此花独穆燕有。夏日时盛开,白色妙丽而香。

      进入屋中,碧纱窗外廊庑下,几丛茉莉,重重的花瓣逶迤窈窕,翠叶重台的影灰白掩映,就再也不是那种纯无瑕疵的白,倒像极了被吮去了胭脂的唇,非常温顺而轻佻的肤色,极清中露出香艳的味道。

      红娘绷着一口气进来,眼光匆匆四下里一扫,惊诧发现屋中并没有江延巳的身影。

      可她丝毫感不到欢欣,反而更觉惊恐不安。

      屋里的南侧,锦带银钩软挂起层层轻绡,其内就是一架床,床上已铺开了薄被。靠床几上一个瓷盆里冰镇着荔枝。此时正是日头高挂的午后时分,火辣辣的光将冰融的半烬,水滴细碎,更显得四下的鸦雀无声。

      突地,一声嗤笑。

      回身时,江延巳的高大身躯不知何时停在她们身后。

      他身上随意披着件朱色的长袍,想来也是刚刚沐浴完毕,深红色长发散开了,湿漉漉地贴在赤裸的胸膛上。

      她们身后簇拥的婢女们也才刚刚发现他的存在,慌忙地都跪倒,匍匐在地。

      红娘望了江延巳一眼,急忙把眼睛错开,随之跪下。

      只有白姬直直站在原地,不肯屈辱叩拜。可她惨白的面容,终究出卖了伪装的果敢,冷汗不出片刻就透了,将细白的棉布料子粘在身上,却是更现出她袅娜的美丽来。

      江延巳凝神半晌,最终还是将眼定到伏跪于地的红娘身上。

      红娘光洁的脸垂得极低,纤细的身姿,尖尖巧巧的下颚,江延巳脸上的笑意愈浓。他舔了舔唇,忍不住朝红娘慢慢走近,伸出手把她的脸托起。

      她始终不敢抬起眼,长长的眼睫急急地闪了两下,像坠上了细小水滴的蛾翅一样,怯怯懦懦地惊恐。被迫将头仰起,也只敢看到江延巳微微上翘的嘴唇,与棱角分明的下颚。

      红娘一头极长的乌发轻软柔细,这样的发质素来不宜干,此时淋淋的水珠子随着她的动作,零零落落地掉在地面上,似泪湿般地染了青砖。

      她想伸手拭去,但举到半空的手指却僵在了那里。江延巳带着一层厚茧的拇指,粗糙地摩挲上她的唇。

      风从窗外吹进,携进馥郁的芬芳。那样洁白的花朵,据说只要在瓶中插上一朵,便可满室留香,熏熏欲醉。

      几和龙涎不相上下。

      偏偏这也是茉莉唯一的恨事,香芬过浓。

      这样的情景,如此熟悉,她的梦魇,她的记忆……

      江延巳审视着红娘。

      她的脸色非常苍白,铅华不御的面颊白得像茉莉的花瓣,在他的手里微微地挣扎了一下。僵在空中的手,过了很久,又慢慢地放下。

      然后长长的睫紧紧地阖上。泪,无声地从脸颊上淌下来,沾湿了在她唇上,江延巳的手指。

      红娘的唇紧紧地抿着,可止不住唇角的轻颤。那种软弱温顺,让人更加能血脉喷张地躁动。

      江延巳忍不住伸手拉住红娘的手臂,红娘本能地向后退缩,却被避无可避地被扯住手腕。

      就像每个夜里都会还在纠缠着她的噩梦,一遍一遍的重复。

      如今,噩梦终于再现。

      仓皇四顾里,正对上俯视着她的白姬。

      白姬定定看住她,眼中含了一种悲悯的温柔。

      然后,白姬伸出手,紧紧抓住江延巳,这力度竟将他的手扯离红娘的手腕。

      她说:“王爷,我才是白姬。”

      白姬的声音非常平稳镇定,仿佛说着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江延巳一挑眉,似惊讶于她的胆量,转眼瞧着落在自己腕上的手——柔若无骨,宛然玉笋一般。

      白姬仰头目光不瞬的看着江延巳,绛唇青鬓,发像流苏一样猗猗洒落,慵态惫懒的神情甚为的动人。被汗水沾湿的一层薄薄的白棉,贴服着浑圆而丰满的胸脯,宛若花开,欲放又羞敛,娇媚地起伏。

      江延巳身后的柱子,是香樟的深棕色,让他的发愈加深的赤红,火焰一般的颜色,落进他的眼里无声地跳动。微微一用力把白姬拉向自己,白姬觉得整个人一轻,眼中景物立时颠倒似的眩晕,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摔到床上。

      双腕被江延巳只手扯到头顶,他的指力道极大,陷进她的肌肤,紧紧地勒着。

      白姬忍不住痛苦地挣扎。

      “嘶”地一声,她身上的薄棉长裙被扯破一角儿,露出了柔滑而细致的肩头。雪白的映着如荼之白的丝罗被上,搅着烈日的阳光,幽艳的香缭绕在江延巳的呼吸间。

      江延巳挥手三两下把那衣裙撕碎。

      红娘还是傻呆呆地跪在原地没有动,眼睛瞪得大大,看着白姬在床上挣扎。

      衣裙片片像被扯碎白翅,飞絮似地自打眼前落在的金菊满丛的地毯上,艳靡非常。

      她伸手去,却被一旁的侍婢拽住,便犹如抓在水中的倒影上,所有的,皆都空空地透漏过指间。

      侍婢将红娘连拉带扯地出了房间。

      她们暂居的地方离江延巳并没有多远。

      院子里是一株很大的榆树,满地榆树钱中蝉声缭乱,仍遮不住几乎整整一个下午,遥远传来地惨叫、哭泣、呻吟。

      直至斜日穿了帘幕,微凉渐入,帘外青蛾扑扇着,白姬却已哀哀地没了声息。

      红娘站在门旁,空着一双眼。

      那是怎样的心绪,自己都不再知晓了。

      她想起,那一日玄武神殿中,断弦琵琶的一曲《送征衣》,多少恨言不尽。

      何尝不是恨断肝肠。

      三更过后,白姬才被送回来。

      她整个人都裹在一件黑色长袍里,连站都站不住。

      红娘抖着手,将她扶到床上,避无可避地但还是看见白姬腿内侧,丝丝缕缕已经干涸的血迹蔓延其上,深深的褐色,带着腥腻的味道。

      只见两个清秀丫鬟,衣饰妖娆,满脸的艳羡,递上一盏瓷盘,笑嘻嘻的道:“这是王爷特地赏给白姬姑娘的!”

      原来是那盘冰镇荔枝,如今冰化尽了,水将壳子浸染得更加鲜红,滴着露的翠叶犹如新从枝头摘下。

      八年不见荔枝红。

      红娘一时怅然望着,方才记起桃李累累后,如今正是荔枝初熟,密露枝枝结的时候。

      荔枝盛产于陆国,无论陈国还是穆燕,都是主人重客时,才荐于冰雕的盘中,镇着新鲜呈上。
      如今……

      “哭什么?!” 白姬软软地靠在红娘身上。

      穆燕人喜奢丽,一挂帘子也要彩绦编出的石榴花样式。屋中的榻尽用湘妃竹凑成,绿漆光面,锦绣斑烂的铺垫,可是毕竟常年溽热,上面就又加了一层竹簟,讲究地好似大家闺房。

      偏偏她浑身酸痛反而怕那寒凉,只能把头搁在红娘怀里,葱甲折了几根,长短不齐地轻轻去拢捻红娘的长发,脸上隐隐约约的闪烁出笑意。

      “谁还想真就一辈子老死在神殿里,是女人不总得有这一遭。况且他那么英俊,据说陆国的的长公主都对他极为着迷,只盼着登基后下嫁。仔细这么一算,我这也不算亏了!”

      红娘仍是忍不住默默流泪,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今衣袍散开,白姬玉一样的肌肤满满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红娘轻轻碰了一下她手腕已经乌黑的伤痕,低低泣道:“白姬……”

      白姬眨了眨眼睛,还在笑着,眼睛弯弯如同弦月:“叫我朱砂,自从被送进神殿……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朱砂……”红娘不想她再难过,紧紧咬住唇,咽下眼泪。

      廊庑下灯火掩映榆树翠微之间,有些连见都不曾见过的繁花,四季依墙盛放犹如天然的屏障,只能听到远远传来水声潺潺。

      回忆就像温热的泉水,不知不觉地涌出,烫在心口。烫着再烫着,皮开肉绽之后,也就觉不出痛了。

      她闭起了眼睛,疲倦地也靠在白姬肩上。

      “真巧,我姐姐的闺名里,也带了一个朱字。”

      白姬咬了咬唇问:“你还有姐姐?”

      本来就伤痕累累的唇,被咬得愈加红艳。

      她们并不相熟。

      红娘是在江延巳屠城之前的三日,被送到风吉神殿中。殿中的老祭司只说是自己的亲戚,送进殿中一生献祭神灵。

      这样的事屡见不鲜,穷人农户养不活的女儿,又不忍送到娼家毁掉一生;官家犯事,流徙的女眷,大多都要送到神殿,一片虚无的白色中焚香奉神,无爱无欲,孤苦度过一生。

      “嗯,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后来我离开故土,很多年未曾见了。”红娘隐隐地笑了一下,她一路皆是温柔怯懦,此刻却再也掩不住笑中的冰冷:“但是幸好,我有很好的朋友。”

      但是,如今,千里茫茫,故人何在?

      白姬倚在她怀中并未看到,只以为红娘是在说自己,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那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了。”

      刚说完,就听到院子里轻微的喧哗,像是有谁急急地往屋里来。

      白姬与红娘皆忍不住一颤,以为江延巳又来遣人召她们。

      白姬强撑着坐起身,门就被推开。红娘不禁一愣,进来的是白日里在温泉边仓皇逃走的婢女,而她身后是名怀中抱着孩子的中年妇人。

      婢女回身掩上门,然后指住红娘,低声道:“就是她。”

      她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那妇人就噗通一声跪在红娘面前,哭诉道:“祭司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儿子。他突然就这么……明明清醒着可就是动弹不了,浑身都是凉的像冰……我们已经看遍了城内所有的大夫,都说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是这么下去,眼见就再也活不成了……我女儿说您会施神迹,我们也是别无办法,求求您救救他吧!”

      说完,将夏日里包裹的厚厚棉被打开,露出里面半张着眼,痴痴呆呆不能动弹的男孩。不过四五岁的孩子,因为血液都是凉的,手足脸上都是渗人的青白。

      红娘心下触动,刚要开口,猛然,一个寒战,她立刻警醒过来。

      灯影如昼中,帘子外的门原本虚掩着,如今已经大开。

      四下里顿时沉寂了下来。

      江延巳修长的身形拨开帘子,缓步来到已惊慌地发不出声音的母女面前,挑了挑眉,居高临下睨了一眼,仿佛极为扫兴地道:“鬼鬼祟祟的,还以为府里来了什么稀奇的老鼠。”

      红娘瞧见窗下阴影林立,统一锁子甲。一路来到摩苏城,她大约也知道些根底,那是他的近身侍卫。

      江延巳打了个哈欠,像是慵困无力地半倚在床榻上。唇角微微挑起时,一只手抚上白姬的因衣袍松散,露出的被深深浅浅的吻痕,所覆盖的肩胛,然后顺势滑向她的乳。

      白姬明显不敢挣扎,不由将头更深地偎进红娘的怀中,发出一声微弱的哀求:“不……”

      江延巳似是没听到,也丝毫不去顾及随之进入室内,穿着金锁鱼鳞胄的男人。

      那是他的近卫统领——嘲风。

      嘲风从不离开江延巳的身畔,穆燕人的肤色都是微深,而五官棱角分明的嘲风更是面如重枣。
      此刻像是没看见任何春色绮丽,无声无息的如一个影子,守在门旁。却在白姬忍不住呜呜啜泣出声时,略一抬眼。脸上没有表情,眼里却似有一把利刃,阴寒刺骨。

      红娘立时僵硬在床榻上,一动也不敢动。

      “真巧,孤这里只需要一个白姬。”江延巳笑的恣肆狂放:“神迹?孤还真就没见过,那么谁能治好这孩子,不论真假,谁就是白姬,谁就能……”

      一阵寒意窜过红娘的脊背,她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襟,颤抖着。这么多年,她早已经对危险有了一种毫无理由的预感。

      果然,江延巳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残忍的光,从他乌密赤红的睫毛里漏出来。

      他继续说道:“谁就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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