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X拉法耶特]逐梦》赫雷斯Jerez

2、第 2 章

　　拉法耶特这次受伤的确并不严重，很快他就又戴着那顶略有些大的军帽敲开了华盛顿办公室的门。这天他收到了全新的制服，还有重新订做的帽子。
　　对此，大陆军总司令有自己的解释：“总不能让英国人嘲笑我们连一套少将制服也发不起。”
　　“其实我身上这套也并非多不合身……”拉法耶特笑道，“我以为会先收到作战的指令。”
　　“这么迫不及待想回战场？事实上的确有任务要派给你——不过这次不是英国人。”
　　新生的美利坚合众国北边，是英国的另一块殖民地加拿大。宗主国从殖民地调兵遣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们的侦察兵查明，有一支数量在五千人左右的加拿大军团，正在构建英国人的补给线。我需要你，拉法耶特将军，带兵将它截断。”
　　“司令打算给我多少兵力？”
　　说到这里，华盛顿有几秒钟的停顿，拉法耶特看出他正在权衡着什么。
　　“一千两百。原谅我无法调拨更多的士兵了，我们还有相当数量的据点要守……”
　　“司令，能让我看看地图吗？或者侦察兵的详细报告也行。”
　　“拉法耶特。”华盛顿把几张写满了字的纸夹进了羊皮纸质的地图，拿在手中却不递给对方，“你可以拒绝这个任务。”
　　“从来没有听说军人可以拒绝执行军令……”拉法耶特皱了皱眉头，“司令这是对我是否能完成任务抱有怀疑，对我也缺乏足够的信任。”
　　“若是我对你不信任，你不会知晓我们将有此行动。”华盛顿最后还是把地图塞给了拉法耶特，“我希望明天能听一听你的具体计划。”
　　拉法耶特接过地图：“司令，我还有个要求——我想亲自挑选士兵。”
　　“当然可以，这是你应该享有的权力。”

　　第二天，那张地图被交还到了华盛顿手上，上面满满当当地被做上了各种记号。同时，拉法耶特的作战计划被批准。
　　等华盛顿忙完了手头的事务，准备了上好的红酒，打算小小地为拉法耶特践行一下的时候，传令兵却带来了拉法耶特已经带兵出发的消息。
　　而且，拉法耶特虽然挑出了一千两百名士兵，却只带走了三百人。
　　这件事让一直都以沉着冷静形象示人的大陆军总司令暴跳如雷。
　　前来汇报事情却被无辜波及的汉密尔顿撇了一眼桌上的酒杯：“乔治，你不觉得……你太护着那小孩儿了么。先别急着反驳，我看你这两个月以来，对待他的事情可是矛盾得很。简直像老父亲看着要出嫁的女儿一样。”
　　华盛顿狠狠地拔开葡萄酒瓶上的软木塞，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吧，我承认我的比喻是不恰当了些。但是，我们年轻的少将可没有做错什么，他不过是在第一次参加作战的时候受了点伤，却赢来了士兵们的倾心拥戴——难道你不是看中了这点，才让他带兵去断加拿大人的后路吗？既然他自己觉得三百人足够，只要他最后不写信来求援，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也并不全然是担心他的安全。”华盛顿把酒杯端起，未及品尝又放回原处，“我总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光彩——他的心中，有一个关于这个世界的、美丽的梦想，能实现这一梦想是他来这的原因和目的。不过我总感到，现实总有一天要击碎他的梦想——他越接近天堂，越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乔治，我不能完全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他很像你。”
　　“很像我？”
　　“是啊，你们都像在追逐着什么一样。所幸他要走的路，和你的路是重合的。你们两人就这样并肩走到终点，也挺不错的。”
　　华盛顿把目光转向窗外，许久才道：“亚历山大，你错了。他要走的路……比我的长多了。”

　　在收到拉法耶特亲笔写来的、关于战况的第四封信件之后，华盛顿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连续二十多天的急行军，穿过森林绕路包抄敌军的后方——这样出其不意的夜袭，的确带着三百人更加合适——也只有他们年轻的少将，才能有如此的胆识。
　　数天之后，凯旋的勇士们回到剑桥镇，军中为他们准备了简单的庆功宴。
　　拉法耶特穿过士兵们的簇拥，径直走到华盛顿面前。
　　“你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拉法耶特将军。”
　　“我只想说，我这一次可没受伤。”
　　华盛顿闻言只是笑：“下一次出征前，至少让我为你践行。”
　　贵族少年的双眼灿若晨星：“其实……并没有那个必要。因为我终究会回来的，不是吗？”
　　透明的玻璃酒杯轻轻地触碰在一起，里面盛装的透红液体晃动着，划出漂亮的弧度。
　　华盛顿看着杯中的佳酿出神——此时此刻这跃动的红色像极了拉法耶特被火光照得发亮的发色——直到他听到对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司令，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得……红色很衬你。”
　　“嗯？”
　　“勇气和果敢，红色会让我想起这两个词汇。”
　　拉法耶特的脸颊已经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别有缘由：“在我的印象中……司令很少如此直接地称赞一个人。”
　　“是么？”华盛顿并不想承认自己一直刻意在和其他下属保持距离。不过大概眼前这个年轻人会成为一个例外吧。
　　拉法耶特抿了一口红酒，突然笑道：“蓝色。”
　　“什么？”
　　“在我眼中，司令最适合蓝色——冷静、不偏不倚，但是也……如此令人捉摸不透。”
　　最后半句话变成了法语的低喃，脱胎于拉丁语的特有语调显得颇有些意味深长。
　　华盛顿还没来得及细问这句话的意思，只见拉法耶特向他的怀里倒了过来。
　　于是周遭的士兵们都有幸目睹了难得的一幕：他们那位可敬的、总是无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总司令，肩上靠着刚刚打了胜仗回来的年少将军。
　　而那位将军已然是不胜酒力，沉沉地睡着了。

　　“谁也不会想到，频频出入凡尔赛宫的侯爵阁下，酒量居然，呃，总之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汉密尔顿将军，我还没来得及向司令道歉……”
　　汉密尔顿放慢了和拉法耶特并行的脚步：“你觉得司令会介意？”
　　“大概吧……”
　　“你别看他一副贵族派头，又在部下面前不苟言笑的，其实他并不是那么冰冷的人。况且……对于他而言，你很特别。”
　　贵族少年闻言也停住了刚要向前迈去的步伐。
　　“你应该知道，他有过和法国人作战的经历，一开始对法国——抱歉，对你的祖国，并不抱有好感。”
　　“司令最初并不希望我留在美洲大陆——所以这点我清楚。”
　　“可他留下了你，并且是他说服了大陆会议。”汉密尔顿摊了摊手，“一开始我也觉得挺奇怪的，现在好像明白了一点：你身上有某些特质，和他很像。我们曾经私下谈论过你，不过乔治他说，你要走的路，比他的长。”
　　拉法耶特像是在理解这句话似的，过了一会才摇了摇头：“其实，司令说的不对。我知道要向前走，至于怎么走，我并不清楚。我只是……跟着他的步伐而已。”
　　汉密尔顿微微一笑，为他拉开司令部办公室的房门：“不管怎么说，你们现在应该努力拉紧对方的手，别走丢了。”
　　房门在拉法耶特进了房间之后轻轻关上了。华盛顿在办公桌前抬起头，在看清来人的面容后用手上的鹅毛笔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先坐着吧，稍等我一下……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司令，您找我来，是有什么命令要下达吗？”
　　华盛顿再一次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看到了拉法耶特有些踌躇的表情。他立刻把鹅毛笔放回了原处：
　　“不要紧张，拉法耶特——你先坐下，别那样站着——好了，先看看这个。”
　　刚坐进沙发的拉法耶特接过了华盛顿递过来的像信件一样的东西：“这是？”
　　“大陆会议的代表们希望你到费城去一趟——这次要下达命令的人可不是我。”
　　拉法耶特皱了皱眉头：“费城？”
　　看他还是有些忐忑，华盛顿微笑道：“不会是坏事的。你的这次奇袭可是大涨了军队的士气，大陆会议大概是想大肆表彰一下美利坚的英雄。”
　　或许是被华盛顿轻松的态度所感染，拉法耶特也压下了心中那一丝莫名的不安：“但愿如此吧。还有，这次司令需要为我践行一下吗？”
　　华盛顿终于大笑了起来，动手去揉了揉贵族少年的那头红发。
　　看到对方有些泛红的脸颊，他突然觉得心情不错。

　　很快，拉法耶特就从费城返回。一到司令部，他便发现整个大陆军都换上了新的旗帜。
　　原来不列颠国旗图案占据的地方，被蓝色作底的一圈小白星所取代，十三条红白条纹在阳光下显得分外透亮。
　　他抬头凝视那面飘扬的旗帜。慢慢地，心底的烦躁和不快像是被一双温柔的手，细心地抚平了。
　　华盛顿站在窗边，看着拉法耶特在司令部外的草坪上短暂驻足，又迈着年轻人特有的轻捷步子朝他的办公室走来，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不一会儿，敲门声轻而有节奏地响起。
　　华盛顿非常难得地亲自开了门，门外的少年向他行了军礼。
　　“司令。”
　　“进来吧，我这儿刚准备了茶饮。”
　　坐下来之后，拉法耶特一直看着华盛顿，像是希望他说点什么，或者是问点什么。但华盛顿似乎沉浸在红茶的香醇之中，并不和急着他交谈。
　　许久，拉法耶特才忍不住开口：“司令是知道的吧？”
　　“嗯，知道什么？”
　　“大陆会议要分您的军权。”
　　听到这句话，华盛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而是继续端着雕花的骨瓷杯子，小口地啜着略有些烫口的茶水。
　　房间内弥漫着令人尴尬的沉默，直到华盛顿看似意犹未尽地放下了手上的杯子。
　　“‘所有武装起来的倡导者都赢取了胜利，而赤手空拳者却被毁灭殆尽了’，这句话你应该是听过的。”
　　“《君主论》。”拉法耶特随口接上了出处。
　　“因此，大陆会议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美洲没有国王，自然不需要第二个克伦威尔——他们只是希望有人能牵制我这个总司令。能想到你，证明这个决定不是仓促拟就。”
　　“可是，他们应该给予您足够的信任……”
　　“不，拉法耶特。并不是大陆会议在怀疑我，他们只是尽力在阻止一件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而已。而且……”华盛顿的口气很平静，“我也并不相信我自己。”
　　“司令……”
　　“没有人能在权势面前保持绝对的冷静和足够的自持。因为你看，我们都背负着七宗原罪，生性贪婪不知满足。若非道德和法律约束，我们将和野兽无异。”
　　“我们都明白，权力需要监督。但是，就算是克伦威尔也并不能靠余威震慑英伦。”拉法耶特的眼神变得锐利，“相对于个人在金字塔顶端的权力膨胀，我更害怕另外一种权力的过分赋予。”
　　华盛顿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贵族少年，他的想法果真已经超越了自己。
　　“‘民众生性多变’。”拉法耶特直视着华盛顿的眼睛，良久才说出了在心底盘桓的那个议题：“原先就有国王的国家，是不是终究还是需要一个克伦威尔出面来过渡？”
　　“拉法耶特……你想得太远了。”
　　“人民和统治者之间制定契约，双方都存在着违约的可能……”
　　“拉法耶特！”华盛顿喊了他的名字，但旋即还是放柔了语调，“你真的想得太远了。我觉得现在还没有哪个地方的民众能够变为你的担忧。”
　　拉法耶特终究还是没有把这个话题和华盛顿继续讨论下去。但华盛顿却隐约觉得，这将成为一个深埋在拉法耶特心中的、不祥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