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X拉法耶特]逐梦》赫雷斯Jerez

1、第 1 章

　　拉法耶特的传世画像其实非常多。
　　只要找到一张独立战争时期的油画，你就能在华盛顿身边看到他。同样的高头大马，同样的一身戎装，不吝惜地昭示着这位法国贵族在北美的不凡地位。
　　然而，华盛顿将军和他近卫军长官的第一次见面，却差点让两人失之交臂。
　　就在《独立宣言》向世界宣告美利坚合众国诞生后不久，远在欧洲大陆的法兰西便将北美十三块殖民地奉为了自由民主的热土。大批接受了新思想的愤怒青年们不远万里到新大陆来实践伏尔泰、孟德斯鸠甚至是卢梭的理论。
　　这些不断跑来投身革命的小青年们，以及他们带来的贵族头衔和贵族做派，还有假发、紧身裤和香水，都让大陆军总司令乔治·华盛顿非常头疼。
　　当手下的士兵来报说，前不久又有一艘船从大西洋横穿而来，而船的主人正在门外求见时，华盛顿觉得自己的牙齿也开始隐隐作痛了。
　　门外的人看上去相当年轻，华盛顿甚至怀疑对方尚未成年。他的着装上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看得出之前刚刚用心拾掇了一番，但华盛顿仍然从他苍白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狼狈和急迫。
　　“吉尔伯特·德·莫蒂勒·拉法耶特，愿效犬马之劳。”
　　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年轻人脱帽行礼，报上名字却没有附带封爵的信息。
　　“拉法耶特先生，很抱歉，您不能留在大陆军。我建议你稍作休息，明日登船回国。”
　　那少年蓝灰色的眼眸里闪过的不是惊异，而是了然：“大陆军可以当我是一名普通士兵，我不会提出任何和爵位相关的待遇和要求。”
　　华盛顿听罢只是站在那儿，没有立刻回应他。
　　即使被法兰西民族供奉于先贤祠的那几位从石棺里苏醒，跑到华盛顿面前要求参军，他也未必会答应。
　　“理想和现实毕竟存在着差距，拉法耶特先生。”华盛顿不甚熟练地重复了一下这个拗口的名字，“对于你的到来，我仍然深感抱歉。”
　　淡淡地一行礼，华盛顿正欲转身离去，身后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听说，华盛顿司令在领导大陆军之前只有一次称不上成功的作战经历。我并非对司令有什么不敬，但我分析过大陆军的战略战术——恕我直言，美洲大陆缺少的不是一个战士，而是一个参谋。”
　　华盛顿停下脚步：“你的意思是……你能够胜任这个参谋的职位？”
　　“不……”少年的脸有些红，“我只是希望，大陆军和华盛顿司令不要轻易拒绝任何对美洲有利的帮助。”
　　华盛顿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法国贵族少年——双颊是和征战在外的自己截然不同的白皙，修长的手指比起持剑握枪显然更经常端着高脚玻璃杯，葡萄美酒的光泽能适时衬出他双唇的红润——老天，他在想些什么——
　　“我们的确需要援助，但美洲残酷的环境并非你们所想的那样。拉法耶特先生，我不认为你适合战场。”
　　“我是否适合战场应该由战场亲自评判。”贵族少年的口气变得有些冷淡，“并且，我认为我有必要亲见华盛顿司令，当面批评一下大陆军以貌取人的毛病。”
　　华盛顿愣了一下，敢情这孩子还不知道在他面前的是谁。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装束，才发现他的外套还在房间内的椅背上搭着。
　　他不禁有些好笑，抬头看向对方颇有些带着怒意的双眼：“你已经和他见过面了，拉法耶特先生。以貌取人的毛病并非大陆军的问题而是他一人所有，请不必放在心上。”
　　那少年似乎把这句话消化了好一会，才接话道：“华盛顿先生，我……无意冒犯。只是……”
　　华盛顿抬了一下手：“我想在你再次提出加入大陆军的要求之前，拉法耶特先生，能否和我一起到营地里去走走呢？”

　　其实对于大陆军，华盛顿的心情有点复杂——当选总司令一开始并非他的意愿。正如拉法耶特所说，一方面他对建筑设计的兴趣，远远大于当一个将领；另一方面，这份责任太过沉重，扛起它不单单需要勇气和毅力，还要加上一些运气的成分。
　　所以当他第一次亲眼见过大陆军的装备和后勤，便知道那些本属于运气的成分，他得拿别的东西来弥补了。
　　枪支型号各异，子弹的配给能拿来给军需官展开各式各样的竞赛；制服款式繁杂，甚至还能看到几件英军制服。在目睹了一位士兵两只鞋子码数不一的时候，华盛顿看到身边的拉法耶特皱了下眉头。
　　“司令这是要我知难而退吗？”
　　走到离营地不远的空地上，拉法耶特停下了脚步。
　　华盛顿回头看着他。少年漂亮的眼睛还没有学会隐藏情绪，轻易地就让华盛顿读到了不满和不以为然。
　　“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拉法耶特先生。我只是希望你对自己的战友有足够的了解。正如你所说，有资格评判你的只有战场，我的确不配左右你的去留。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听听大陆会议的决议。”
　　拉法耶特听到“大陆会议”四个字，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故作冷淡的口气才有所收敛：“司令是因为什么决定留下我的？”
　　“嗯？我以为我的解释已经足够清楚。”
　　“我想……您要留一个法籍的士兵，不需要劳烦大陆会议吧。”
　　“的确是不用。但你的英文很流利，看样子不输给你的母语。”华盛顿耸了耸肩，“而我需要一个翻译，替我接待来自法国的客人——大陆会议得派人下来审查一番，我相信你不会介意。”
　　“可是……”拉法耶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华盛顿和他开了个并不多热场的玩笑，旋即露出了到达美洲大陆之后第一个舒心的笑容。
　　真还是个孩子……华盛顿强忍住了去揉对方头发的冲动——若他真这么做了，相信这个孩子一定会不顾礼节，拂袖而去的。

　　这一次大陆会议的任命文件下来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快，华盛顿也从上面读到了更多关于拉法耶特的信息——原来这个姓氏属于一个法国颇有权势、战功显赫的家族；那个身量不及自己的少年显然受过比自己更良好的教育，年纪轻轻就已是法皇路易十六的座上宾。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数百名招募的士兵，连同他乘坐而来的舰船也一并赠送给了大陆军，十分及时的雪中送炭。
　　“他说那些跟着他来的雇佣兵的军饷由他负责，上头那帮人做梦都要笑醒，一个少将军衔想也不想就扣下来了。”坐在华盛顿对面的青年男子斜靠着沙发椅背，“可你猜怎么着？这小孩儿现在军衔比你还高，却愣是要求要跟在你身边，说是要当法语翻译？真是可爱。”
　　“亚历山大。”华盛顿适时地制止了那青年口无遮拦的高谈阔论，“刚升了官职你就得了空闲到我这来指手画脚的，看来派给你的工作还不够多。”
　　亚历山大·汉密尔顿闻言只是轻笑：“你身边这个副官的位置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我都要开始同情起那个小孩儿来了。”
　　“不要总是叫人家小孩。虽然他还年轻，但是个值得信任的同伴。”
　　“哦？这时候你就不说什么‘一个人能对工作投入的深度，与生命的成熟程度有关’之类的鬼话了？况且我也不会当面给他难堪的，是吧拉法耶特少将。”
　　华盛顿闻言猛地从文件中抬头，正对上拉法耶特那双漂亮的眼睛。
　　贵族少年已经换上了式样简单的北美大陆军高阶军官制服——这件是临时拿了华盛顿的衣服去改的——略有些宽大的军帽把他的红棕色卷发恰到好处地遮去了大部分，只在额前和耳边留下几处俏皮的发尾。
　　几句称赞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华盛顿放下手里没有读完的文件：“拉法耶特将军，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想和你商量。”
　　等汉密尔顿出了房间，华盛顿才略带歉意地对拉法耶特说道：“亚历山大一贯个性率直，或许会有什么冒犯之处，请不要放在心上。”
　　“司令可还是顾忌我的身份？”拉法耶特轻笑了一声，“这个看似光鲜的少将军衔，大概是拉拢法兰西的见面礼吧——所以，谁顶着它都一样。”
　　“没想到……你这么抵触。”
　　“司令，我更愿意从一个普通的士兵做起，而不愿空有将军的名号，在远离硝烟的大后方做不必要的政治摆设。况且……”贵族少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闷，“我不想给司令留下沽名钓誉的印象。”
　　华盛顿对他最后这句话颇感意外：“那怎么会呢。事实上……下个月我军计划发动一次攻势，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我……可以加入到作战中去么？”
　　“当然可以。我本打算……”派给你一支队伍……华盛顿在这里突然改了口，“我打算让你以骑兵的身份参加，你看怎么样？”
　　拉法耶特愣了一下，随后军靴一蹬，行了一个利落的军礼：“拉法耶特服从命令！”
　　华盛顿微微一笑，伸手想去拨开对方额前的头发，最后堪堪停住，只是稍稍扶了一下拉法耶特的军帽。

　　若是能够预知，华盛顿一定会改变自己的决定。一个月后白兰地酒河战役刚刚结束，他就收到了不好的消息。
　　拉法耶特受伤了。
　　华盛顿匆匆赶到战地医院的时候拉法耶特刚刚换过药，腿上本白的绷带渗出血的红色，有些刺目。
　　一看来人，拉法耶特露出笑容：“司令。”
　　华盛顿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有好一会儿说不出那些他想了很久的责备的话，只是看着拉法耶特。
　　这时候该说什么？他受伤的经过自己已经全然知晓——英勇的表现往往是以血汗为代价——可他毕竟是一名少将！要是受的伤再重一些……
　　贵族少年被那样的目光看得有点发毛：“司令？”
　　“你这一受伤，接下去的任务怎么办？”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拉法耶特小声地回答：“并不是重伤，很快就能痊愈……”
　　“你要明白，拉法耶特将军。你对于大陆军而言并非真的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华盛顿的口气不知不觉中变得有点生硬，“我能理解你面对英国人时背负家仇的心情，但是你不该……”
　　“不该什么？”拉法耶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司令，我没想到您会这么说。上了战场就该全身心投入，您说我是为报杀父之仇而来，那就大错特错了。若我真是要向英国复仇，我就应该上大不列颠岛，而不该来美洲大陆。”
　　“我愿为复仇的错误说法向你道歉。但是，拉法耶特少将。你要知道每个人身上背负的使命不尽相同，我现在批评的是你模糊了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上天给你聪慧的头脑和丰富的学识并不是要你带着它们亲自去冲锋陷阵，而是要你用它们告诉别人如何冲锋陷阵。是你自己说的，美洲大陆现在缺的不是一个战士，而是一个参谋。”
　　拉法耶特眨了眨眼睛，似乎有点无奈地接受了华盛顿自相矛盾的言论和行为——司令大概已经忘记了是谁把他派上战场的吧。
　　这个孩子气的举动一下子平息了华盛顿那没来由的怒气，他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你在此战中的表现可圈可点。作为大陆军总司令，我祝贺你们为美洲人民取得了可贵的胜利。”
　　“司令……”拉法耶特像是想通了什么，“我是不该负伤，负伤是能力不足的表现，这点我愿意承认。”
　　“没有人会说你能力不足。我会要求大陆会议让你带兵，所以……尽快复原归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