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念书》冗林

125、噩梦

　　几日后，就在王碧庭等待得越来越焦虑，开始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时，皇帝寝宫中终于有了变化。
　　这日，她一走进皇帝寝宫，离正殿还有很远，就闻到了浓郁的蜡梅香。
　　她注意到墙边廊下，只要摆了花盆的地方，都在土里额外插了一枝蜜蜡色的蜡梅。
　　她找了个时机脱离开队伍，溜进了晁翀房中。
　　一看到王碧庭进来，晁翀便解释道：“你走后我才突然想到，到正殿门口可能不好找机会走开，便在花盆里都插上了蜡梅。”
　　王碧庭浅笑道：“你做得很好。”
　　但晁翀脸色还是那样阴沉，他道：“能想到的地方我都找了一圈，没有。”
　　王碧庭反倒安慰起他来：“没关系，还有时间，我们慢慢来。”
　　“不。”晁翀摇头，“这几日他们已经察觉出我的行迹有些异常了，明里暗里向我提过几句，只是还没猜到我要做什么。不然你还是先离宫吧，我怕牵连到你。”
　　王碧庭道：“我不怕，我不会走的。”
　　“那帮你的那些人？你能进宫来，能到我面前，帮你的人应该不少吧？”
　　王碧庭犹豫了：“可是拯救天下人的机会就摆在面前，我必须争取。万一他们发现不了我们的目的呢？”
　　“你别天真了！他们比你想象得要可怕得多！”晁翀见她仍旧不退缩，心一狠，希望自身的这个秘密能将她吓走。
　　晁翀拉开领子，露出一个碗口大的疤：“你不是一直好奇这个疤是怎么来的吗？如今我就告诉你好了，那是我自出生以来的噩梦。”
　　昶妃怀胎还不足月时突然破水，更糟糕的是破水后一夜一天都没能生出来。
　　着急的皇帝甚至亲临产房外等待，在夜色中坐立难安，来回踱着步子。
　　昶妃疼痛难忍，在床上滚来滚去，产婆和侍女合力都按不住她。
　　突然一条蛇尾从昶妃身下甩了出来。产婆被吓得两眼一抹黑昏倒在地，侍女也惊得大声呼喊，水盆砸在地上。
　　昶妃下意识挥出一只手，侍女突然安静了下来，眼神变得呆滞。
　　蛇形似乎更利于生产，昶妃咬着自己的胳膊，拼命扭动挤压下腹，身下血哗啦啦地往外流。
　　忽然，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滑过，紧绷酸胀的腹部稍有缓解，身体畅快不少。她伸手往下一摸，没有摸到软蛋壳，是一只小脚。
　　她一直以来认为自己没有的母爱，瞬间在心中泛开来。
　　她握住这一只冰凉的小脚，心急但动作不敢急，轻轻地小心地往外拽，满身满脸都是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产房里终是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昶妃一下脱了力瘫倒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她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撑起身体，微笑着准备见新生儿第一面。
　　然而，当她看到蜷曲蛇尾中间围着的小婴儿时，笑容凝固了，身体僵直住，后脊梁骨冒着森森的冷意。
　　那窄窄的肩膀上长有两个脖子，两个脖子分别顶着两颗头，两张脸上皴起的红色皮肤如那耄耋老头，丑陋不堪令人恶寒。
　　为什么已经是人形的孩子，还是摆脱不了血脉的诅咒！
　　昶妃永远记得那雕刻面容的痛苦，那生生将一头砍下的濒死感。
　　听说小狗刚出生时断尾不会太痛，那现在把这一头去掉会不会也没有那么痛，长大后是不是也不会记得。昶妃温柔地想到。
　　就算痛又怎么样，这样的畸形绝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怕是会步自己后尘，受比这更痛上千倍百倍的折磨！
　　想到这里，她一咬牙捡起那掉落在地用来断脐带的剪刀，握住一边，用力超婴儿颈部割去。
　　那可怜的小脑袋掉在地上，向门口滚去。目光随着他滚动的方向看去，那儿竟有一双脚。
　　男人不能进产房是老祖宗的规矩，说里面晦气、阴气重。可是皇帝听到了里面的惨叫，明明婴儿啼哭了那么久却迟迟没有人出来报喜，他实在放心不下忍不住要进来看一眼。看到了这一幕的他也一头栽倒在地。
　　昶妃只对醒来的皇帝说那是个噩梦。侍女稳婆都以冲撞皇帝的原因处理掉了，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他看到的那一眼是真的。
　　自此以后他开始远离这对母子。后来晁翀长大的过程中没再发生过什么怪事，他还长得越来越像晁霖，皇帝才渐渐相信那真的是个噩梦。但他心中的芥蒂一直存在。
　　可昶妃没想到的是，生来就异于常人的晁翀记忆力也异于常人。
　　他记得那条环绕自己的蛇尾，他记得那双愤怒怨恨的双眼，记得每一下割在颈部的疼痛，记得头颅断开时死亡的那种绝望。他身体上承受的痛不亚于昶妃经历过的痛。他一出生就知道，生下他的想让他死。
　　晁翀说得手脚发抖，王碧庭也听得手脚冰凉。
　　但她想到扬普的阿爹羽甲王以及那些英勇抗敌的羽甲人，他们也是半人半妖，可他们的心很好，同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一些人还要有人性。妖亦有道义，人亦无仁义。一个人是谁不取决于他的出身，而取决于他的选择。
　　王碧庭道：“对于我来说你是人是妖都没关系，你就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你就是晁翀。何况你什么都没做错过。”
　　“谢谢。这么多年我不敢与人接近，就是害怕……现在终于好多了。”晁翀惨笑道，“我还知道一件事，晁霖可能还活着。”
　　王碧庭瞪大了眼睛，想着他怎么知道的。晁翀以为她是惊讶于事件本身。
　　“母亲生下我后萌生了更大的欲望，她开始给晁霖下慢性药，这还是我同他一起玩耍时发现。我玩饿了馋他的糕点，母亲却慌张地阻止我吃，让我察觉出了异样。之后晁霖有一只眼突然坏了，很明显可以看出来。”
　　“父亲知道皇宫内不安全了，他可能觉得心爱的儿子可以没有权利没有天下，但一定要安全健康地活下去，所以想把他送出宫去。执行计划的那支队伍一直跟在晁霖身边，但一直没有机会动手。”
　　“不料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那年赴辰山为我庆生时，晁霖先不幸坠落山崖。应该是母亲察觉到了父亲的意图，做的手脚。因为那时我太小了，他们很多事情都不避开我，所以我大概猜出了结果。那支护卫队虽然受到干扰，但最终应该还是找到了晁霖。不过把他秘密送到了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王碧庭惊讶于他的坦诚：“你为何同我说这个？”
　　“帮我找到他。”晁翀眼中流动着浓浓的厌弃，“我已经被这冰冷的深宫困够了，我好奇自由是怎样的味道。”
　　晁翀想要出去，晁霖想要进来，岂不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一直以来让王碧庭困扰的矛盾竟然就这样解决了。
　　她重重点头道：“嗯。”
　　现在得继续面对眼前的难题。既然昶太后如此恐怖，他们确实得加快动作了。
　　王碧庭脑子更加快地动起来：“我印象中先皇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但太医并没有查出什么重大疾病，只说是忧虑过剩。怎么会突然驾崩呢？那段时间有过什么征兆吗？你知道什么情况吗？太医有说过原因吗？”
　　晁翀道：“父亲是突然昏倒的，毫无征兆。卧病在床两天后他就驾崩了，期间只短暂清醒过三四次，无法说话也无法行动。太医缄口不言，但我猜测应该是被人下了毒。因为他们后手准备得太到位了，就好像父亲驾崩是计划中的一环。”
　　王碧庭默默重复着他的话，突然她好像抓住了重点：“如果他一直提防着你们，那么平时他很可能把青铜缺随身携带。如果事发突然，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此时却又无法联系外面的人，即使之前有过部署和预案，也没法实现。那最有可能藏的地方是？”
　　两人相看一眼，异口同声道：“就是这里！”
　　他能接触到的只有这里。
　　“我又该走了。”王碧庭有些遗憾。
　　“下一次换山茶花。”晁翀解释道，“我怕他们起疑心。”
　　王碧庭点点头，朝窗边走去。
　　这时，窗外响起一声闷响，好像是有人踢到花盆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串细碎的脚步声。
　　晁翀道：“你来找，我去追。”
　　他打开窗却犯了难，因为他从来没翻过窗，根本不知道怎么翻出去。
　　情急之下，颈部忽然受他的意识控制，能够一点点拉长。一颗头从窗户伸出去，追至偷听的宫女身后，尖牙死死咬住她的后颈，她很快没了气息。
　　第一次使用妖的能力，第一次杀人，他掌握得不是很好。
　　尖叫声很快就会引人过来。
　　王碧庭躺在龙床上，目光快速搜索着目力所及的范围，但看不出端倪。
　　她掀开被子床褥，光滑的床板上没有密隔。
　　她跪在龙床上，手摸过那些装饰用的雕花件，没有机关也没有空心夹层。
　　前门的侍卫一边唤着“皇上”一边在拍打锁上的门，在晁翀没有回应时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还有大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焦急时，王碧庭看到了掀床褥时滚到一旁的枕头。
　　那是先皇最爱用的枕头，由冬暖夏凉的玉制作而成，可以打开，里面塞满了安神的香料药材。
　　王碧庭爬过去，可能是太过紧张，她摸了一圈她也没找到打开的地方。她干脆抱起枕头往地上一砸。
　　她不顾锋利的碎玉，在香料堆中摸索，手被割出一道道口子也不觉得疼。晁翀也蹲在一旁一起寻找。
　　“找到了！”王碧庭摸到青铜缺的时候，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整个屋外已经被侍卫包围起来了。
　　晁翀六神无主道：“怎么办？”
　　王碧庭掏出十爷给的符，手一抹按出了个血掌印，割破的口子正好派上了用场。
　　眨眼间，绑着甲马的十爷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他抓住王碧庭的肩膀，朝晁翀微微颔首示意。又是一眨眼，两人一起从晁翀眼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