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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游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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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妙捧脸坐在台阶上小憩,右手垂下闲闲拔草玩,时不时看眼南秋生。
南秋生一身白衫子,踮了半边脚在砖沿上练身段。
来了有四年,他身量近来开始抽条,细细一根窜上去,衣衫当风空荡荡地飘,水波似的往他身上流过,一颦一笑从指尖泛起柔意。
他向来乖巧,生得副女相,当然比起一般粗武的徒弟少打,师父要他扮女儿妆,舍不得打坏了。
可有时功夫不到位,该罚仍需罚,只是罚轻些,正如现下。
戏班子里哪有大鱼大肉,一碗白米饭搭咸菜,好时多添些菜,还需控制饭量,生怕多了丝赘肉养壮了,坏了扮相。
扮的是大家闺秀,自然要有闺秀的做派,端庄矜持处容不了小气,文静温柔处藏一点活泼。
砖垒在樱树下头,枝条扫在南秋生头上。沈妙已不知在心中多少次感叹这家伙生的真是绝妙,一身细腻的皮子成日晒竟都比她白亮,汗珠莹莹密密,聚在南秋生鼻尖。
美人香汗,好看的紧。
沈妙牵住皮筋在地上拖甩出道道印子,迎着午时日头百无聊赖:“你占了我的地儿。”
南秋生斜眼勾了嘴角,十三的年纪,捏起兰花指学平日里的动作比了羞怯姿态。四年前的璞玉被打磨作人间精魅,初成惑人之相。
“姐儿在乎师父串门子时这点时辰,怨我坏了玩兴,要是姐儿能替我受过,我自然将这地儿让与您。”
沈妙侧头枕于膝间,双手环膝眯眼朝他笑:“嘴上饶点人,仔细我晚上往你粥里投辣子,烧了你往后成角的宝贝。”
南秋生眼波流转,阳光下面庞秀丽,一双水光潋滟含情眸默默横向人高马大的主事师兄,他正站在场子中央训那些新徒弟,没往这边瞧。
自然也不曾发现他私自躲懒,和妙姐儿戏语。
沈家班没有女主人,班子不收女徒弟。沈妙从小被拴在班子里打下手,虽说这些年跟随父亲走南闯北去了许多地方,可若说手帕交,真一个也寻不出。
南秋生算半个。
当年一来二去,两人明里暗里相互呛声,玩着玩着四载光阴便匆匆流过。都说这俩孩子站在一块,一枝薄樱青春色,一株野梅乱丫杈,倒是南秋生更像沈师父女儿。
“听戏么?”南秋生冷不丁问她。
沈妙打趣道:“怎么,又新学了什么词,只敢唱给我评点?”
南秋生懒得理她,抬手折袖,踮脚在方寸之地上小心腾挪,莲步稳当游移,姿态不必说的美好。
凉风将尚显幼嫩的唱腔推波送远,蓝天下,吹出一方小小院墙。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
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画廊金粉半零星。
池馆苍苔一片青。
踏草怕泥新绣袜,
惜花疼煞小金铃。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眉拢轻愁,目点欢喜,张口未必谈得上多精妙,胜在喉间一把好嗓子鹃鹂婉转,浑身天然兴致好闲情。
沈妙抚掌,津津有味评道:“丽娘佳貌,我愿做春香,好替小姐牵红线、寻梅郎。”
南秋生差点没站稳从砖上跌下,面上已含了三分薄怒。
他咬牙小声叫她的名字:“沈妙!”
沈妙摇头晃脑站起身,走到他跟前,踮起脚笑嘻嘻伸手刮了一回南秋生鼻梁,哼起方才他唱的调:“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春色用得上去园子里寻?丽娘揽镜自照,可是四季如春啊。”她负手学了他的神态,一派低眉柔婉。
年轻后生面子薄,他到底是个男孩儿,成日扮作女儿家,若不是为生存讨口饭,早将一肚子怨气撒个干净。南秋生被逗得羞怒,发作起来浑然忘了一直吊着的女儿姿态,躬身正要逼近:“你!”
主事师兄终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
两人晚上双双跪了供着祖师爷的祠堂。
祠堂门一关,两只高烛这么一点,风呜呜地朝门缝里嚎,将烛焰吹得东倒西歪,映出的人影也到处摇晃。
沈妙早缩成猫样,窝在蒲团上睡去了。
南秋生一想起白日里的事仍止不住愤愤,葱指纤白细长,恨恨地戳某人眉心两下。
“不解风情的杀才,竟日晃来我眼前煞风景!”
他以拳抵住下颌,想了一会忽然无声笑了,转而细细描摹沈妙五官轮廓:“摊上这样个蠢园子,委实辜负了满园春意,我便是认真寻来也无用。”
瞧她梦中皱眉,南秋生并指探了沈妙手背热度,微凉。
于是解了外衣披在她身上。
翌日清晨南秋生醒时,沈妙已盘腿抱臂靠于案前,见他睁眼,摇首感叹好一会娇小姐春困惫懒云云。
南秋生小心翼翼抱紧了醒前好端端重罩在他身上的外衫,那衫子盖得严严实实掖了边角。
听得沈妙嘲他,还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舒展了躯体做欠伸,南秋生佯装嗔怒翻了个白眼。
大清早空气清冷,好容易一身快意,南秋生懒得和她计较。
他歪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哼。”
再不转头,就得被眼睛毒的沈妙发现他颊边梨涡,往后可不知会被那姐儿取笑到何时。
谁惯她!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游园(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