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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阳和启蛰(四) ...

  •   天色渐暗,我躺在床上只觉得身心俱疲,可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一合眼总是容易想到张北跟我说的话:那好好一个人,走着走着就没了…能活生生饿死!
      我不是没吃过苦的人,自幼时父母双亡,家境一落千丈,我便明白这世间残酷,拜高踩低者,落井下石者,我在咸安宫宫学时见的多了。虽说现在也算已经混出个人模人样来,可我始终不敢忘,何为人之初性本善,皇上向来注重赈灾济贫,怎么还敢有人昧着良心发去做......一边是你的顶戴花翎,一边是成千上万条人命...
      我又想到了李侍尧,方才见到殿上他言语中处处向着那简陵,我这心里也有了谱。自两广贪污一案以来,皇上表面虽说这李侍尧是个大清难得的人才,才肯让他立功折罪留在京城。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贪婪成性的问题早就根深蒂固在心底,军机处那么个不大不小的地方,管着的可是整个大清的江山啊!也不知道是拿了简陵多少好处,压了多少或弹劾,或告状的折子...

      理不清的思绪像是一团棉花塞在胸口,直让人感觉发闷。我为官时间尚短,却也算认得清这官场黑暗,皇上寿诞太后千秋,修园林建宝楼,再不就是官员升迁调动,处处是可捞的油水。在大局不变的情况下,皇上大都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民以食为天,国以民为本。可唯独发国难财,当真不怕遭报应么……
      似睡非睡之间,见这天已然朦朦亮。晨光熹微,不知是不是没睡好还是想太多的缘故,一早上起来便是感觉着胸闷气短,四肢都没力气,太阳穴还在疼着。
      新年伊始,到底是万事开头难啊,不知这件事解决了之后,会不会带来一整年的平安顺遂。

      我出了府门,吩咐刘全去为我备好了车马,接着便去了昨天那个当铺伙计告诉我的驿站地址。那驿站都快出了京城,清晨出发,到了目的地时都快正午了。
      这一路上我还在犹豫着要找什么理由,使得自己看起来像是假装路过这儿,总不能说是派人跟踪了他。未曾想那驿站的小二见到我以为我也是赶路人,马上就招呼起来:“爷您这边请歇着,马交给我们便是!”
      我将车马一并交给了那小二,入了内却迎面便撞上一人。
      “这谁啊…哎这不是!和公子!和公子!”
      那人还真是张北。
      我便明知故问了句:张兄,你怎么在这?”
      “害,和公子我这么不拿去前庄兑了么,您昨儿给我那银票。这才回来会会父老乡亲们,哎都是难民啊,都是苦人啊!公子,您怎么也会来这种地方!”
      “办点事,路过罢了”说这话我都感觉有点心虚,不料那张北还信了。说着还问我急不急,要是没事也要拉我一起去见见那群难民老乡。我想着本来也是冲着他们去的,便应了。
      这驿站当真不像个驿站,也就那两间堂屋宽敞亮堂些,内院杂草丛生破败不堪,木梁上都结着蜘蛛网,马厩离厢房也近,走进厢房还能闻到隔壁牲畜的味道,实在是臭气熏天。真不知道这种地方怎么还能住人的。

      “五叔,瞅我遇见哪个咧!昨儿我跟恁说的那和少爷!”
      被引着一路走进厢房,那为被称作五叔的老者见着我就要跪下,我赶忙跑了两步将他扶了起来。
      “昨儿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北子这会是真滴遇上贵人咧,和少爷,和公子,您救的可是我们的命啊!”
      我叹道:“五百两银子,想要去救好几个县的灾民。实在是杯水车薪。”
      “不不不,”张北赶紧结了我的话茬,“和公子您一介商贾,却能拿出如此之多的钱财救济灾民,我们已经不敢再如何奢求了……”
      我失笑,都说这士农工商,士大夫位列最前,商贾位列最后,这两位竟也是把我当成了那满是铜臭味的商人。
      我想到那当铺伙计跟我说起这驿站有不少难民,便问道说:“这地界儿就住着你们二人?”
      张北咂巴了下嘴,“哪能呢,还有好十几个老乡也都是从灾区来的。今早他们去粮庄采买粮食去了,打算赶紧着运回山东去,救人要紧呐。”
      我点醒他们:“京城离平庄县远的很,你这一来一回的,别说时间问题了,要是路上又遇上大雨,难保不会出现粮食发霉的现象。亦或者遇上山匪,到时候别说粮食了,连人都保不住。”
      那两人这会沉默了
      我又说:“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还请和公子指教!”
      我轻轻笑了笑:“走官道,有官兵护送,车马运粮。不总比你们一人一肩扛回去,还时时刻刻担惊受怕要好?”
      那两人眼中满满的不解:“官兵护送,这怎么可能?”
      “张北,”我放缓了声音,“你昨天可不是还要说要告御状么,我可以给你个机会——在下和珅,不止是一介商贾,还是当今的户部左尚书,兼管着内务府。”
      “您是官老爷?”这话犹如平地惊雷,炸得那两人这会大眼瞪小眼,张北先反应了过来,“爷我这有眼无珠,实在是没看出来不是……咱给老爷请安了!”说着拉他五叔又要跪。

      我与他们说:“在下虽然在户部有着一席之地,可是开仓放粮,拨赈灾款这种事没有皇上的圣旨,做了就是死罪!所以还请二位助我一臂之力,也算是为了平庄县的百姓。”
      他们似乎是想不通我这个官老爷还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忙的事情,但对视一番后,那五叔便还是说:“您吩咐就是。”
      我走到门口,探出半个身子左右望了一圈。确认从这庭院到厢房的距离,除了我们三个没有其他人之外,才安心回屋内,顺手把门带上。
      那两人见我这举动极端不解,可还是三缄其口。

      我假装没见着那两人眼底的疑惑,从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遂说到:“二位想来对朝廷的规矩也有所不知。这但凡是报灾情请求朝廷拨款赈灾的折子,是要先送往军机处过目了,方才回呈给皇上看的。现在平庄县遭了灾,与它相邻的几个县的县令,济南的知府,还有河道总督,山东省的巡抚,肯定也都会上折子给皇上,可皇上每日批复奏折,从未见过有报灾情的。想来这些折子,多半都是被人压下了。”
      “您的意思是说,那简县令在朝上还有人?”
      我点点头:“是的,圣上闭目塞听,皆因用人不当。故而需要有人能在皇上面前揭露这灾情下的惨状才是。这个人,由难民来做最好不过。
      幸好我与当今圣上也算是有些私交。如若我能说服皇上微服出宫一趟,你们就跟着我,把昨日那在和轩当铺里唱的那出戏再来一遍。”

      “哦对了,还有一事——你们可有人递过一份血书,夹在山东巡抚的贺表里面?”
      “还有这事?”张北一脸迷茫看向他五叔。
      那五叔的眼睛瞪的老大,急切问道:“官老爷……那贺表是给皇上看的?”
      “皇上已经看见了。”我答到
      “那皇上是不是罚了巡抚大人?”
      “罚了一年俸禄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我轻轻松松的说,看这俩人好像也对巡抚大人格外关心的样子,不由的再度问道:“你们很关系那巡抚大人?”
      张北点头如捣蒜:“前些年济南闹旱灾,收成不好,交了税粮就没种子了,知府大人非要按以往的规矩,少交一石粮食都不成!还好巡抚大人拦下了交税粮的车,说要开仓放粮——至少要留些种,不然来年颗粒无收啊!”
      这么看来,这巡抚大人还真是个好官,能有百姓为他如此说话,足见其爱民之心。
      若能多些这样的好官,也是我大清的幸事。

      正月初七,养心殿。
      “这墨迹蜿蜒曲折,扇面古色古香...”皇帝此刻手中把玩着一把扇子,“笔迹也是找不出破绽来...和爱卿,你是如何看出来这扇子是仿制的?”
      “回皇上话,现在琉璃厂鉴别字画,大都是从墨,印,迹,纸这几处入手。便是写字的墨,盖章用的印泥,落笔的笔迹,以及书画用的纸。奴才对文征明的字画也略知一二,仿制这扇面之人用心极细,所用墨,印,迹,纸—也就是这扇面,皆是前朝的。”
      说着我上前一步,指出扇子上所画的松石:“只是这画的苍松劲石都过于呆板了,文征明作画笔迹向来以风骨闻名,如此奴才才猜出,这不会是真迹。”
      皇帝把那扇子合上,他带着玉扳指的修长手指抚过扇骨:“想不到,和爱卿对字画也有这般独特的见解。”
      “班门弄斧罢了,惹皇上发笑。不过皇上,奴才最初见到这扇子的时候,对断定他的真伪,还不到五成把握...”我见皇帝挑眉,半怀疑半玩笑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复而又笑到,“那掌柜的开口就要一千两的价,奴才跟他砍价只要五百两,他竟然一口答应——这但凡要是真迹,会如此急不可耐的想出手么,故而奴才便猜出,那掌柜的在鱼目混珠。”
      “你倒是聪明。所以这最后的成交价是多少?”
      “回皇上话,不过十两银子。那掌柜的估计猜奴才也是那道上的人,且这扇子又仿的几乎叫人辨不出真伪,才敢如此贱卖。”
      “他以为你会转手倒卖出去呢,谁想到你把它给朕了.”
      这话赶话讲到这我给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奴才不敢,奴才并无不敬之心。不过是看着这扇子在仿品中也是极上等。献给皇上权当逗个乐罢了。”
      皇帝嘴角微微上扬:“你啊……”接着顿了顿又说道:“想不到这京城脚下倒卖假货的也如此猖狂。”
      “皇上,这四九城的风土人情如此,京城乃天子脚下,总会有个别的人妄想滥竽充数以谋取一己之私,可这种人终归是少数,皇上若是得了空不若试试微服出宫走走,也可看看这京城的繁华富庶。”
      皇帝往龙椅里一靠:“朕倒是想——可朕每每想到先帝是如何勤政,便觉得自己对政务上有丝毫怠慢都是愧对列祖列宗……昨天朕午睡起来都觉得躺久了头晕四肢乏力,和珅,你说朕不会也和先帝一般,早晚得累死在这养心殿。”
      若在这的是其他臣子,定然会是说“皇上怎可说如此不吉利的话”“我大清天子得上天必佑,定会龙体康健”“当今万岁乃是万福之人”之类的话,可眼下我瞧着皇帝眉头紧锁,到嘴边的安慰话便都全吞了下去。
      我拿起桌上的茶盏,掀开杯盖轻轻吹了口气递到皇帝手上,温声说:“皇上,您只是太勉强自己了,再如何勤政,也要顾及您的龙体。”
      皇帝接过茶盏却并不喝,只是叹了口气,“你看看这个,”他将那摞折子最上面那本递给我,“衡臣今早来奏的——沿海地区地价越来越高,远远不是百姓负担的起的,这地税也没人交的上...那些个做地皮生意的,官商勾结压榨百姓,差点激起民变……”
      “皇上,这事奴才倒是有个法子。”
      “说说看”
      “皇上下令将沿海地区的钱庄所有借贷款项全都收回即可。这做地产生意的商贾,也有不少是白手起家的。他做生意的本金,大都是从钱庄借来...”看皇帝面色依旧凝重,我迟疑了一下
      “接着说。”
      “是,若是钱庄要收回本金,那么那些个地产商人很定会转手就想把自己个手上的地皮转手卖出去,这价格自然就下来了,而后这地价下来了……自然就会有人买。地税也不会愁百姓没人交了…”
      我话说到这,见皇帝面色稍缓
      “和爱卿你对这生意场的事到挺精通。”
      “谢皇上夸赞。”
      “诶,朕可没夸你——还有你瞧瞧这个,喏。甘肃省今年依旧大旱,甘肃省巡抚和两广总督,一个上奏请求朕依旧开捐纳粮,维持旧例。一个请朕蠲免甘肃全省的税粮...朕前些年虽说有过普免天下钱粮的旧例,可是从来没有过针对一个地区的”
      “皇上,若是大旱那么开捐纳粮也未尝不可,只是这蠲免税粮的事...皇上,奴才以为,这旧例既然没有针对某一地区的,不若今年再度普免全国的钱粮就是。”
      “你这话怎么说”
      “皇上,奴才自从到了户部上任后,便查过了以往的旧帐。皇上登基元年,户部库存三千三百七十余万两银,乾隆十年,户部库存三千四百二十余万,有过数次蠲免钱粮后,今年户部库存,还有三千二百五十余万。
      皇上,奴才以为,我大清如此富庶。不会所缺这些税粮,相反...”

      我正色道:“若是普免全国钱粮,既不破旧例,更能让甘肃等偏远地区的百姓,体会到我大清天子的拳拳爱民之心。”
      皇帝再度看向我,眼神那般深不可测。
      “皇上?”
      皇帝不语,只是定定的看着手里那盏冒着热气的茶,嘴唇微翕,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半晌才开了口:

      “和珅。”
      “奴才在。”
      皇帝起身喝了口茶,而后将那茶盏轻轻搁置在案桌上,轻轻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今年…普免全国各地钱粮之事...朕允了。你代笔拟旨吧。”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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