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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醉卧烟波(一) ...

  •   「爷非废了那帮人不可,就算将他们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爷此刻心头之恨……」

      口中不住喃喃低咒,只白玉堂的嗓音早已失掉过往的清润,几近瘖哑。

      能不哑么?四天三夜了。

      四天三夜只吃了四颗冷硬馒头就罢了,可他,四天三夜没沐浴更衣了哪!

      现下浑身这股味儿,熏得他自己都忍不住作呕,更别提他脚旁还蜷仆着一名涕泪齐流、屎尿失禁,比他更恶臭十倍的家伙。

      「公孙村夫,敢跟爷赌这么大,到时就别怪爷取赌酬时下狠手……」

      是的,白玉堂跟公孙策打了个赌。

      正因为此,如今他才会成为一名挤在狭小囚车中的朝廷钦犯,身旁才会蜷仆着这名几个月前,携着一纸龙凤抱肚,在京里以「皇子」之名招摇过市的臭小子——冷清。

      「给我……快给我……」

      不知在心底低咒了多久,白玉堂身侧响起冷清的痛苦呻/吟。

      「在这破地儿,你想要我给你啥?」仰靠在囚车栏柱上,灰头土脸的白玉堂顶着赤赤炙阳,远望前方热气蒸腾的黄土地没好气低声冷哼。

      好啊,这群押解官只知自己到荫凉处纳凉、用饭,却独留这辆囚车在七月的焦阳下,任其遭火烤、曝晒,还真够「恪尽职责」的!

      「我受不了了……快给我……」明明日头如此炙人,可不知为何,冷清的模样却恍若身陷冰窟般来回打着寒颤。

      「爷说过,没口供,没门儿。」

      「小王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

      「就你现在这副德性,还有脸自称小王?」

      瞟了冷清一眼,尽管口唇早已龟裂,整个人蓬头垢面到再无半点过去「锦毛鼠」的丰神朗俊,白玉堂依然轻蔑傲笑,「真是当朝皇子,会被大理寺那姓钱的以狂人之名流放汝州?」

      提起钱明逸,白玉堂心底就来气。

      堂堂大理寺左卿,居然在审讯这个冒充皇子的臭小子时,被他一句「明逸!安得不起!」吓得当场从座椅上惊慌起身?

      这等奴才模样,倒底还有没有点三品官的自觉与气节?

      此外,罚他给那头臭猫打七年下手的赵禛,更没出息!

      居然怕他嘲弄兼生事,硬生生把本该开封府管的事儿扔给了大理寺。

      呿,以为将这事儿扔给大理寺他白玉堂便无法兴风作浪了?真当他是那头只会尽忠职守又公事公办的傻猫?

      蠢透了。

      原以为开封府的衙卫已够废物,没想到大理寺的守卫更不济事,任他在里头把能看、不能看的全看了个遍,也没半个人发现。

      人家开封府的废物好歹还觉察过他几回白衣下襬呢。

      正当白玉堂顶着迫人暑气暗自冥思之际,身旁总算再度传来冷清痛苦的粗嘎人声,「高……高继安。」

      「说过八遍了。」白玉堂不耐烦低啐道,龟裂下唇泌出一道血丝。

      「芙蓉……仙丹……」

      「提过十五回了。」

      白了一个眼,白玉堂望着远处那群在树下乘凉、喝酒、甚至打盹到乐不思蜀的押解官们,略显疲惫、黯淡的双眸再忍不住狠狠一瞇,「得,算爷今儿个心情好,提点你一下——

      你爹冷绪是个平凡医家,你娘王氏曾在后宫受皇帝宠幸,宫中失火后被迫出宫,在怀有身孕的情况下嫁给你爹并生下了你,而今,你一家三口只剩你一人。

      你本想混口饭吃,便拿着你娘由宫中带出的龙凤围肚,在附近州县四处招摇撞骗、混吃混喝,直至一年多前在庐山遇到了高继安。他一方假意与你亲和,一方以芙蓉仙丹控制住你,最后更诱你直接入京行骗,又在你遭大理寺拘禁后,要你装疯卖傻以避罪;谁知钱明逸那个蠢货当真中计,将你驱逐至汝州,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可恶,眼见汝州城将至,若这家伙再不多透点关键信息,他这趟当真是白遭罪了!

      若无人知晓便罢,若让人发现他堂堂「锦毛鼠」竟狼狈至此,那岂止「现眼」二字可以形容。

      「对也不对……」感觉着身旁不知因何而泛起的一阵浓浓杀气,冷清嘴角流着口涎颤声说道,「我冷家本是……四口……我还有……一个姐姐……」

      姐姐?莫不会这名女子才是真正的「龙种」吧……

      「哦,说来听听。」听此及,白玉堂眼眸一闪,心下大喜,立即以指尖将两颗小小药丸揉成一团,弹入冷清口中。

      一待丹丸入口,并随涎化开,冷清总算缓缓由那股彷佛身陷冰窟的极寒境遇中疏缓,尽管他深知,这丹丸并非芙蓉仙丹。但现此际,只要能由那生不如死的困境里脱身,便是食入毒丹他也不在乎。

      冷清所食丹丸,确实并非芙蓉毒丹。其中一颗,是白玉堂大嫂闵秀秀在得知毒丹存在后,经过多个日夜的不眠不休,好不容易才炼出、却仅能暂时化解毒丹致瘾性发作之苦的丹药;而另一颗,则是能使人口吐实言的惑心丹。

      白玉堂窝囊了这么四天三夜,等得就是这一刻,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我娘离宫后……生下的其实是名女娃……」冷清含糊说道。

      「那女娃现于何处?」白玉堂一边盯着那群押解官,一边低声疾问。

      「不知……虽我娘从未对外说过,连我都瞒着,但我曾在她内屋藏着贵重细软的地儿看到过……看到过……」

      「看到什么你倒是说啊!」白玉堂望也不望冷清一眼,手又微微一弹。

      「呃!」当周身传来一股椎心之痛,冷清干嚎一声,浑浑噩噩间,任话由口里一一吐出,「看到过一封由江陵寄来的信柬,以及一张少女画像……那少女的五官,与我娘有七分相似……两人左额旁,皆有一残缺酸味草胎痕……而有一夜,我还瞧见我娘抱信痛哭,口中喊着……儿啊,我的儿啊,跟我多像、多像啊……」

      「东西被你藏哪儿了?」凝望着不远处那群押解官已开始伸懒腰,并互相招呼,似欲继续上路的模样,白玉堂又问。

      「高继安让我……东风……」口中方吐出几字,本仆卧在白玉堂脚旁喃喃低语的冷清,不知为何竟又开始疯狂抽搐,口中更是不断吐出白沫,「东风……」

      「甚是无用。」知药效已过,白玉堂无奈一把点住冷清穴道,撇过头去傲笑自语,「可爷还就不信了,不信这天下,还有爷找不着的——」

      「两个碎嘴,准你们说话了么?」

      一名押解官话声方起,白玉堂颊旁便多了一道鞭伤,算上先前的四日三夜,现此刻他身上共有八道鞭伤。

      虽那鞭打在他身上根本不痛不痒,但早憋了四个日夜的白玉堂怎可能再继续隐忍?

      关键线索既已取得,他自不必再扮演这劳什子的江洋大盗!

      「嘿,你们瞧瞧远方那朝咱方向奔来的黑马……像不像是展大人的那匹染墨?」

      正当白玉堂欲震碎手中重枷,给这帮押解官来顿好揍时,一听及此语,原本早暗自运气的手立即卸去气劲,并还不忘把早挣脱开的枷板合得像它原本该有的模样。

      该死!这臭猫啥时候出京了?那个事事上陈上奏,道道文牒慎审慎批的开封府,啥时候走文牒走得这么快了?

      低侧下头,白玉堂任一头乱发垂在面上,心里恨恨咒骂着,但双耳却专注聆听囚车不远处传来的字字句句。

      「大理寺押解官长张先参见展大人。」

      「诸位请起,一路辛苦了。」由马上潇洒跃下,一身红袍官服的展昭尔雅地对众人淡然一笑。

      「不辛苦,只是小的们没想到会在此处见着您。」

      「您老怎么也跑汝州来了?」

      废话,当然是有公务待办啊,不然他怎会穿着官袍?白玉堂边听边心里「呿」了一声。

      不过这臭猫没事怎会到汝州来务公?该不会是公孙策那臭匹夫也听得什么传闻了不成?

      手轻轻一弹,白玉堂又将一颗丹丸弹入冷清口中,因为如此一来,饶任旁人如何审问,一个月内,都休想由冷清嘴里再挖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有公务待办。」完全如白玉堂所料,「展昭式」答复立即在囚车旁响起。

      「俺们傻了,自然是公事,要不展大人怎么会身着官袍。」

      「您老也进汝州城吗?」

      「是。」

      「既展大人也进汝州城,那咱们一道走吧,有展大人在,这最后十里路咱也就省心了。」一听展昭也要进汝州城,押解官们自然喜形于色,毕竟能与展昭同行,说出去不仅长脸,更再不必耽忧之后会出任何问题,「起解!」

      「可不是省心了,要知道押着一个疯子,再加上一个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俺们这一路走得真可说是胆颤心惊哪。」

      「那可不是,可总算到头了啊。」

      囚车,再度上路了。

      一路上,白玉堂都未曾抬眼也未曾言语,毕竟,他早呕得说不出话了。

      「你……杀了几人?」虽白玉堂没有开口,但终于停止抽搐的冷清,在听及囚车旁的闲聊,于混沌间脱口问道。

      「不多,三十余人。」漫不经心胡乱答道,因为白玉堂正努力在心底咒骂展昭。

      这臭猫什么时候来不好,非赶着他要走人的时候来,这不逼得他非得这么一身狼狈兼憋屈地进汝州城了么!

      他白玉堂自可说走就走,可问题是,现在走,不仅没法将那几名押解官好好揍一顿解气,那头心底深深鑴刻着「铲奸除恶」四字的臭猫更不可能不追。

      这一跑一追,自己露了饀丢人,那臭猫追丢了他也丢人,万一让人认出是他俩,开封府更丢人!
      窝囊,真是窝囊透了……

      「越了……什么样的货?」

      「没啥好货,几千两金叶子罢了。」

      正当白玉堂暗自思索解困之道,顺口胡乱回答冷清提问时,一道怒喝声与挥鞭声突由囚车旁响起,「都闭——」

      只这名押解员口中话声未毕,手中挥向白玉堂的鞭梢便被人一把握住。

      「展大人,抱歉,小的一时、一时……」一当望见握住自己鞭梢之人竟是展昭,这名押解官蓦地一慌,话都说不完全了。

      「展某有些急事,必须先行一步,还请诸位见谅。」

      轻轻放下鞭梢,展昭淡淡一笑,对众人微一颔首,便立即策马前行,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展昭这古怪行止,始于众人的一头雾水,终于「展护卫明明公务繁忙,还特地停下陪咱走了这么段路,这人品真是没得说」的话语声中。

      但方才挥鞭的那名押解官却半晌都没开口,因为至今,他依然无法由先前展昭英气俊朗的面容,那双深邃、清澈的眼瞳里,不知为何竟一瞬间冷凝成一股千年寒冰般的冷寒中脱离……

      「真当你爷爷我是吃素的么,一帮不长眼的狗杂碎!」

      一待展昭远远离去,白玉堂自然再无半点后顾之忧的窜出囚车,将那帮押解官打得各个鼻青脸肿。

      「今儿个爷暂且先小小给你们点教训,但你们给爷听清楚了,若让爷发现你们没将这臭家伙完完整整送至汝州,爷定回来取你们的狗命!」

      冷哼一声,白玉堂丢下话,便一路向汝州城忿忿而去,但行至半途,却又转道向山林边走去,心底那股气简直不打一处来。

      明明饥火烧肠,可这一身恶臭,再加上这身破囚服,进得了汝州酒楼才有鬼!

      当初为怕管家白福管不住嘴,所以他啥事也没多提,半个多月前径自安排好了便悄悄上路。这下好,没吩咐好白福的后果,就是暂时没马、没剑、没衣。

      罢了,就算再养尊处优,也懂「借」字怎么写,所以白玉堂只得先在林间农户「借」了一套农装,又去至山林深处的一道水瀑旁,打算先将身上简单清上两趟,再至城内取回他早让信客送至的衣衫、银票,好好沐个浴,吃上顿饱饭、喝上顿饱酒、睡上顿饱觉。

      在那道清凉水瀑下,仅着下装的白玉堂痛快地洗着身上脏污,二柱香后,才在独属于山林的虫鸣鸟叫声中,顶着湿漉漉的发梢满足一抬头。

      但方一抬眼,他便蓦地一愣,而后立即聚气周身,往旁跃了一丈。

      因为他原先放置于岸边的农衫,不在了!

      那片青青草地上,现今出现的,是一个突兀至极的平凡包袱。

      「来者何人?」

      该死,他竟因贪图一时洁静而疏忽了!

      是谁,竟能如此悄然无声靠近他二十尺,而他竟一无所感?

      远方树后,先是传出了一阵轻笑,而后,在夕阳下缓缓出现的,则是一个熟悉的伟岸身影,与那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笑眸——

      「白兄,怎生到了汝州也不与展某打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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