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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以爱之名 ...


  •   “佩普,好久不见。”拉姆的话音刚落,有人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格策回过头,发现默特萨克边说边活动着手腕,在他身边一同走来的,还有克洛泽。
      瓜迪奥拉用玩味的目光迎接他们走过来站在拉姆身边,又一次点了点头。“我一直在设想今天的重逢,老朋友们。米洛,从上次一别已经是……天呐,人上了年纪就是会模糊时间概念,不是吗?我们竟然已经有十年没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但我想你是我们之中最不惧怕时间的人,是不是?至少从前不久你的表现来看,你可没有像之前说过的那样——退隐山林?连菲利普和佩尔都找不到你的下落。告诉你曾经的老朋友们,你是从哪儿淘到这个孩子的,米洛?他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学生。”他把手一挥,身后突然显现出一个巨大的精神力护罩,那个罩子散发着彰显力量的不祥红光,随着一道裂口从中间裂开,一个双手持枪的金发男青年从中走了出来,正是克罗斯。
      克洛泽没有表现出惊讶,依然面带微笑。“托尼能有机会跟随一位如此优秀的老师学习,他应该感到荣幸。只可惜,这孩子在异能上没有任何天赋,难为你费心栽培了。”
      “你闹出这么大动静,怕不是为了和我们老几位叙旧吧?”默特萨克冷冷地说,打断了那两个人的“寒暄”。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佩尔,不知道什么叫耐心和礼貌。”瓜迪奥拉笑着摇摇头,“这个场面可真让人怀念……‘猎梦人三剑客’居然有重聚的这一天,我都快被自己感动了!就算只为了这个场面,我也愿意在那个世界为你们建造一座体面的墓碑,让孩子们知道他们的新世界是从怎样强大的人手中夺来的。”
      这次反而是拉姆露出了笑容。“能办到的话,就尽情地去,佩普。我们从未怀疑你的审美品位,但我得说,你所谓的‘新世界’永远不会到来。”
      “尽管阻止我吧,菲利普。”瓜迪奥拉活动了一下十指,更多的精神力球体出现了,戈麦斯、内田笃人、布斯克茨、斯特林从中走了出来。最后出现的是一位一头圆寸的黑皮肤青年,只见他将手一挥,那些精神力球体就像它们出现时一样,倏地消失了。“但是别忘了,你也和我一样,我们都是同一种人!”瓜迪奥拉突然抬手,克罗斯和戈麦斯毫不犹豫地向猎梦人们冲来。
      格策转头看向拉姆,猎梦人领袖笔直地站立着,没有费心移动一步。在他身前,巨大的表盘在半空中徐徐展开,迎面撞向了冲在最前面的克罗斯和戈麦斯。克洛泽将手中的怀表一合,白光瞬间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我带走他们,给我时间!这句话在格策的脑海中响起,他意识到这是克洛泽发送给同伴们的信息。
      等到视野终于恢复,克罗斯、戈麦斯和克洛泽一同消失了,其余缔造者们也被拉姆的精神力盾挡在了另一侧。
      “第三次。”瓜迪奥拉露出了游刃有余的微笑,“上一次见米洛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还是在十年前的科隆大教堂。要不是米洛勉强自己透支了能力,第四次逆转时间把那位波多尔斯基送走,也不至于退隐十年,到现在都恢复不到他的鼎盛时期。”
      “原来是米洛!”波多尔斯基快人快语地说了出来,“当时是他救了我!”
      瓜迪奥拉略显遗憾地摇了摇头。“你瞧,菲利普。就像我以前无数次跟你强调过的,只要你们依然在依靠米洛一天,你们就永远不可能真的赢我。”
      拉姆将手指交叉,精神力盾由淡淡的红色转为一片海水般的蓝。手势再变,盾牌前端生出了一支长箭,尖端直指曾经的朋友和敌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赢你,佩普。我们只需要阻止你就够了!”
      话音刚落,箭矢破空而出。瓜迪奥拉再次故技重施,唤出一面猩红的护盾接招。谁知那箭矢却在相触的一刻突然碎裂,碎片中生长出无数蓝色的丝线,深深扎入瓜迪奥拉的护盾之中。那枚猩红色的盾牌开始逐渐褪色,直到失去生命力一般消失在半空中。仿佛饱餐一顿,蓝色的丝线骤然变粗,再次化作利箭向瓜迪奥拉射去。
      “我不该把那个叫高迪诺的小鬼让给你的。”眉头逐渐紧锁,冰冷的笑意终于从瓜迪奥拉的脸上消失殆尽。他将双手一挥,生生将那些箭矢的来势止住,让它们悬停在半空。“既然如此,就让我看看这几年你们究竟有什么长进!”他将双手用力一拍,箭群应声碎裂,“来吧,菲利普!放马过来!”他说完往前一冲,大步踏进刚好出现的传送门,下一秒,传送门劈空而现,瓜迪奥拉出现在猎梦人们的正上方。

      格策咳嗽着从一团烟雾中冲出来,一时间有些迷茫。
      刚才瓜迪奥拉的突然一击被反应迅速的默特萨克挡下。那是格策第一次看见默特萨克的精神体,那片挡住所有人的护盾不断变换着淡淡的颜色,让人想起这位“进化者”的强大异能。之后默特萨克将分散作战的指示送到他们的脑海中,利用拉姆和瓜迪奥拉的精神力对冲,格策用自己的护罩包裹住队友们,以默特萨克的反击为佯攻,终于从那片令人窒息的纯粹力量的战场中暂时撤了出来。但是他们没能获得更多的喘息,缔造者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半空的传送门中,猎梦人们很快被分隔开来各自迎战。
      “那个人就是道格拉斯·科斯塔。”分开前,波多尔斯基把那个圆寸男青年指给格策,“他的能力是能在任何已知的空间里打开传送门,只要是他见过或者了解的都行,甚至你们身体里一样——他有个医学博士的学位,所以可千万别小瞧他!”
      “无论如何也得阻止他继续利用传送来给其他人打配合,他太棘手了!”施魏因施泰格补充说,“可不能让他再跑了!”
      格策点点头,和罗伊斯、许尔勒一起目送他们迎向刚刚出现的布斯克茨。“也许我们可以让他见识见识未知的力量。”许尔勒说,“我有个想法,或许你们想听听——”
      “小心!”许尔勒话还没说完,科斯塔的攻击就已经到来。格策当即撑开防护罩,同时分出精神将许尔勒和罗伊斯通过自己连接在一起。
      【要想打败他,就需要挑战他的知识领域,但是我们又不能确定他的知识盲区在哪里,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他拖入非正常的世界。】许尔勒说。
      【你是说——超音速通道?】格策稍加思索,明白了许尔勒的打算。
      【没错,马尔科的能力可以把他拖入一个和他熟悉的世界完全不同的领域,在那里速度这个概念是完全不同的,但马尔科却可以自由活动。】许尔勒抽出袖刀拦下科斯塔突然出现的一击,目光看向罗伊斯。
      【但是首先我需要接近他!如果不能近身我就没法抓住他!】罗伊斯搭弓射箭,三箭连发,却只有一支箭头跟着科斯塔从另一个传送门射了出来。罗伊斯闪身腾挪躲开自己那支被削去一半的箭,表情有些苦恼。
      【也许我可以试试。】许尔勒说着将袖刀一甩,换成一把手枪,迅速朝不远处的科斯塔开了一枪,下一秒他直接弃枪,又将袖刀在面前一抹,科斯塔刚好出现在面前,衣服被袖刀划开了一个口子,一触即分,许尔勒趁机在对方的衣角上抓了一把。科斯塔再次消失之后,他们三人的手表上立刻响起了提示音,仔细一看,表盘上有一个红色的小圆点预示了那位缔造者即将出现的方位。
      【新的追踪器?】罗伊斯的声音兴奋起来。【真有你的,安德烈!】
      有了追踪器的提示,罗伊斯的行动明显方便了不少。但除了抓住科斯塔,他们还需要限制住他,或者至少切断他的能力。格策的脑筋转得飞快,如果限制科斯塔的能力需要一个他完全不熟悉的环境的话,那么他可能需要造一个梦,把科斯塔的意识困在里面。他以前从来没试过主动用自己的精神力去影响外界,那看起来似乎是一种非常“缔造者”的行为,但为了打败这位危险的缔造者,他愿意试试。
      格策把这个想法送到队友们脑海中,得到了他们的积极响应。罗伊斯先发制人,在科斯塔传送门出现的当口抓住了他,随即将他拖入自己的超音速节奏。两人刚随着那道金色的光芒一消失,许尔勒立即着手布置电磁牢笼,并将位置及时通报给罗伊斯。格策展开精神图景,依靠手表上的定位准确捕捉到了那个正快速游弋的猩红色光点,然后将自己的精神体笔直地扎了过去。
      格策让自己漂浮在科斯塔精神世界的上方,想象着自己应该对这个世界做些什么。精神世界的主人正受制于罗伊斯,暂时无暇顾及这里,他可以随心情在这个世界中做一点小小的改变。于是,一道正反弯曲的圆环闪现在他脑海中。他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个空旷而不停旋转着的世界,小心翼翼地把它捏成一条扁扁的长带,现在它看上去有点像切割之前的意大利面饼,或者一条过粗的皮带。然后他将其中一端翻转过来,再与另一端相连接,一个没有起点和终点的世界形成了。
      他静悄悄地从自己的杰作中撤退,睁开眼的刹那刚好看到罗伊斯一拳将科斯塔打入许尔勒的电磁牢笼。格策用自己的精神力小小地推了推科斯塔,大门已锁,开启的钥匙被他妥帖地藏在自己的脑海中,那位“传送能力者”双眼失神地跌坐在电磁场底部,被自己的异能困在了那个没有出口的精神世界中。
      “干得漂亮,马里奥!”许尔勒朝格策咧嘴一笑,白眉毛上扬成一个不多见的弧度。
      “接下来是谁?”罗伊斯一个急刹车停在他俩面前,拍了拍手表示大功告成,“我们可还得赶场子呢!”

      赫韦德斯疲于奔命。
      他面前的金属威胁太多了,找到这些不同金属之间的共振频率需要一些尝试,但他此前根本无暇顾及这一点。内田笃人构建起了一座庞大的钢铁丛林,他不得不在其中左闪右突,胡梅尔斯的伙伴们帮不了他太多,动物们的血肉凡躯在冰冷的金属面前产生不了多少威胁,只能为他拖延出逃脱的时机。唯一的安慰是那些匿在阴影中的小蝙蝠们,超声波之间的交流总是容易一些,赫韦德斯就是依靠着这一点游走在内田的警戒范围边缘,试图在威胁中找到一丝可乘之机。
      至于胡梅尔斯自己,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他坐在鹰背上,指挥着一群乌鸦从正面吸引内田的注意力。但他撑不了太久,金属的尖刺越来越密,向上生长的钢铁之山正朝鹰背逼近,而空中的鸟儿们即使合力攻击也无法近到内田笃人身前。
      “撑住,马茨。”赫韦德斯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伴随着刻意压低的急促呼吸声,在胡梅尔斯的耳边回荡。“别告诉我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贝尼。我可是很持久的!”胡梅尔斯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语气轻佻,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赫韦德斯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像以前一样恼羞成怒地把通讯掐断。“两分钟,”他轻声补充说,“再有两分钟就够了。”
      格策他们赶到的时候,胡梅尔斯刚好从那只伤痕累累的鹰背上滑落。罗伊斯眼疾手快地飞身过去接住了下落的语言天赋者,精神透支的胡梅尔斯暂时失去了意识,罗伊斯赶紧把人带回许尔勒的座驾中安顿好。就在这时,周围的钢铁丛林突然开始震动,无数金属之间产生的共鸣将震动继续扩大,裂纹很快在金属上扩散开,那些钢筋、铁板纷纷碎裂成尘埃,回归它们应该来自的地方。剥落的金属尘埃中,赫韦德斯黑着一张脸,向内田笃人大踏步走来。
      内田试图再度凝聚起金属武器,但在这场诡异的震动中,那些金属碎末无力得仿佛没有风的沙尘,再也无法掀起波澜。格策观察着内田笃人的状态,试图判断他是否还像不久前那次一样被人操纵。经过与内田在精神世界中的交谈,他知道这位昔日的同窗早已看破了第三界的一切,只是苦于无法从中脱身。猎梦人们需要的是朋友,而没有什么比一位曾经的“敌人”变成朋友更令人感到欣慰的了。
      “贝尼,别冲动!注意看他的状态!”眼看赫韦德斯就要走到内田笃人面前,格策赶紧在通讯器中提醒,“他有可能是被催眠了!”
      赫韦德斯闻讯停住了动作。
      “怪不得我觉得他哪里不一样。”声波操控者眯起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对面。
      “Uchi之前就已经脱离疫苗了,记得吗?朱利安的血清帮了他。”格策提醒,“你离他比较近,帮我看看他的眼睛!”
      赫韦德斯一边调动异能限制内田的行动,一边尽可能靠近那位缔造者。内田仍在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凝聚起他的金属武器,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场震动的始作俑者正在向他逼近,麻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徒劳的机械动作也在证实着格策的推论。
      “你说得对,马里奥。他被催眠了。”赫韦德斯确认说。
      “控制住他,我来了。”格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再次沉入那个环环相套的精神世界。第一层的钢铁牢笼他早已熟稔于心,几乎毫不费力地躲过了那个被催眠的傀儡发出的攻击。他将自己的精神外化为一部孤悬的电梯,向着这座建筑物的深处继续探索,电梯在他的指引下急速下坠,穿过一片霭霭的雾气,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眼前是一片简洁的竹林,白色的沙地上摆了一张日式小几,一支檀香斜插在一个雪白的兔子形香托上,刚好燃至一半。
      “你来了,马里奥。”内田笃人穿着一件素蓝的狩衣,盘腿坐在一个小蒲团上,向格策打了声招呼。“我在沏茶,来一杯吗?”
      格策在茶几对面坐下,接过内田递过来的茶。茶汤清澈见底,他甚至在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举着杯子没有喝,思索着该如何开口,虽然之前他们已经在这里见过面,但他不确定那时的谈话是否在逆转时间之时依然留在了内田的记忆里,或者克洛泽已经抹去了那段令人心碎的影像。
      他决定试探一下。
      格策思索片刻,把杯子放回到茶几上:“我知道在这儿能找到你。”
      内田笃人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当然,你很轻车熟路,我知道外面的那位难不住你。”
      “你记不记得——”
      “上次的谈话?当然。”内田喝了一口茶,又给自己续上一杯。“包括我把你送走之后所看到的那些片段。”
      “看来米洛没有抹去你这部分记忆。”格策叹了口气,把那杯茶送入口中。内田为他添了一杯。
      “我很庆幸他没有,否则我不会一直在这里积蓄力量,等着你的到来。”内田示意格策喝光杯子里的茶,自己也一饮而尽。“你知道那时我看到了什么吗?”他站起身,从身侧缓缓抽出一把武士刀,“我看到了自己和朱利安,还有和你们在一起的片段,那真是我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谢谢你们。”
      “别客气,你是我们——特别是朱利安——非常重要的人。”格策也跟着站起身来,将自己的精神体凝成一把长剑。
      内田笃人向他回以一个坚定的微笑。“走吧,马里奥,我们冲出去!”

      再度展开的时间表盘变得黯淡无光,克罗斯和戈麦斯一左一右,跟随着克洛泽从中走出,随后那个表盘突然分崩离析,化作一捧光屑消失在空气中。克洛泽的脸色并不好,但他的神情依然镇定,仿佛刚带着两位后辈在自家花园里溜达了一圈。
      他们的左侧,施魏因施泰格与波多尔斯基正与布斯克茨苦战,右侧是与斯特林缠斗在一起的博阿滕,诺伊尔与穆勒则刚刚加入战场。克洛泽不愿恋战,伸出双手隔空轻点,布斯克茨和斯特林被同时钉在原地,克罗斯抬手甩枪,砰砰两声,子弹准确命中,两位缔造者不约而同地倒了下去,斯特林掌心中的冰雾甚至还未完全消融。
      “嗨,米洛!欢迎你再次回来!”施魏因施泰格一个健步冲到克洛泽面前,控制着力道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顺手将一个胶囊塞进“时间领主”的手中。“汉斯的‘新’产品,专门为你研发的,花了十年才搞出来!我要是你,我就试试看。”他说着挤了挤眼睛。
      “代我向汉斯道个谢。”克洛泽点点头,露出感激的微笑,把胶囊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感觉怎么样?”波多尔斯基紧接着问道。
      “不能再好了。”克洛泽回答说,转过头一马当先地向着战局中心走去。
      那里根本不需要去分辨。
      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到,那是纯粹的力量激荡起的一波又一波冲击,令人汗毛直竖,双腿发抖,甚至周遭的气象都随之变化。但是在这里的猎梦人们都不会惧怕,他们跟在克洛泽身后,向着一切的起点与终点,坚定地走去。

      拉姆回到了那个阳台。
      小孩儿在床上蜷缩着,平静安稳的睡梦中,一滴眼泪还挂在眼角。他从窗户跨进屋子,蹲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他给的挂坠被孩子紧紧抓在手里,挂坠中心的倒三角随着呼吸的起伏轻微地左右转动。
      拉姆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那个挂坠,倒三角突然急速旋转起来,眼前的景象忽然间换了一幅。
      “嘿,这是我要借的书!”一个金发小男孩对书架前一位黑头发的年轻人大声说。
      年轻人回过头,把小男孩上下打量了一番,直接把书一撕两半,递过来其中一半:“看完咱们交换。”
      画面再换。
      金发小男孩长大了,头发已经不再是儿时的浅色,开始变深。他身边的男青年已经穿上了一件白大褂,两个人坐在天台边缘分享着一条自制热狗,周围巨大的白色冷却塔持续不断地喷出白色烟雾。
      男青年把掰成两半的热狗分给男孩,他接过来非常自然地放进嘴里。“再加点酸黄瓜就更好了。”男孩边嚼边说。
      男青年没有立即搭话,他看着周围升腾的白色冷雾,冷雾中是这个城市长明的灯火,而在这片灯火通明的场区之外,是林河死一般的沉寂。
      “你相信这个世界会变好吗?”把最后一口热狗送进嘴里,男青年开口问。
      “不信。”男孩回答得干脆,继续吃自己手里的热狗。
      “你会让这个世界变好吗?”男青年转过头来看着他,又问。
      男孩也吃完了最后一口,他拍拍手,把目光投向高高耸立的拜耳标志。“当然,你会吗?”他也转过头来问。
      男青年微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把自己的白大褂整理了一番。“明天我要走了,酸黄瓜下次单独请你,反正你总是知道在哪能找到我。”他扣完最顶上的一颗扣子,转过身走向安全通道,“回见,菲利普!”
      男孩把头转回来,背对着男青年隔空挥了挥手。“拜拜,佩普!”
      场景又换到了傍晚的高天鹅堡。
      拉姆看着十年前的自己站在湖边,边等人边冷到搓手,突然有点理解当时的默特萨克。在协会保姆和风纪委员的身份间随时切换,同时还要保持良好的心态实在太过艰难,难为当年默特萨克没有直接甩手走人,而是陪着他一路走到今天。
      好在他知道,自己不会等太久。
      夜色刚刚变深,旁边的树林里就有了动静。
      朝他走过来的那个男人,显然头发已经被岁月摧残得干干净净,只有光滑过度的头顶显示出经常保养的习惯。男人走到拉姆面前停下,递过来一杯热巧克力:“关门前的最后两杯,我运气不错。”
      年轻的拉姆接过那杯饮料,大大地喝了一口。“你挑的地方也太冷了。”
      “这是为了报复你让我心冷。”男人笑着说,从自己的杯子里喝了一口,随即发出满足的叹息。“谁让你抢了我的小詹卢卡呢?”
      拉姆哼了一声,没有接话,继续喝他的巧克力。
      “这孩子潜力无限,你却要禁锢他,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佩普,不抓紧喝可就凉了。”拉姆抬起眼睛看了对方一眼,似乎是收到了这份警告,瓜迪奥拉没再多说话,两个人默默地把手中热气腾腾的饮料喝完。
      “这孩子跟我很像。”拉姆把空杯子放到旁边的草地上,觉得身上终于暖和起来。“跟着你的路走,怕是要没命。”
      “就因为这个?”瓜迪奥拉瞪了他一眼。
      “就因为这个。”拉姆回答说,从地上摸出一块石子,随手扔向面前的湖水。石子在水面弹了两下,沉入水中。
      瓜迪奥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学着样子丢了一颗石子,两圈涟漪之后,石子不得不接受了同样的命运。“我们是一种人,菲利普,你明知道这一点。”
      拉姆没有接话,又扔了一个石子,依然是两次即沉。
      “放在刚认识的时候,我绝对想不到你会为了一个孩子跟我决裂。”瓜迪奥拉叹了口气,抬头看天。夜低云厚,不见星月,像是预示着一场暴雨。
      拉姆把石子放在手里调整了一下角度,又一次扔出去,石子轻巧地在湖面上一路弹跳,直至湖心。就在石子即将沉没的时候,湖心升起一道水柱,轻轻地托起那枚石子,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托着一颗华美的珍珠。
      “不单是为了詹卢卡,而是为了这个世界。”年轻的拉姆说完这句话,回过头看了昔日的同伴一眼,转身走入他出现的那片森林。
      画面在眼前瞬间抽离成彩色的纹路,狂风骤起,拉姆眯着眼睛撑开精神力护罩,心中已经了然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
      大风忽止,场景定格。
      大片大片的郁金香花海中,詹卢卡·高迪诺瞪着猩红的双眼,朝着他猛扑过来。

      许尔勒没想到自己还会梦到这一天。
      十六年的时光里,他已经学会随时掩藏自己的情绪,学会封存不愿触碰的记忆,学会身为一名猎梦人该如何掌控梦境。
      但他被困住了,困在这个明知是梦的梦境中。
      那一年他即将年满八岁,刚刚搬到这间房子不久,周围除了森林就是山,他的父母为了安全起见并不愿意让他经常出门,偶尔才会带他去山上远足。一次久违的远足中,他摘了一朵白色的野花,带回家里种在花盆中,试图留住一小片他喜欢的风景。
      无根的植物本就生命有限,即使每天精心照料,花还是不可避免地枯萎下去。就在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无力回天的时候,奇迹突然出现了。
      那一天是他的生日,父母和往常一样忙于自己的事情,没有留在家中。晚上他趁管家和佣人熟睡,从卧室偷偷溜下楼,想在冰箱中再偷吃一口生日蛋糕,没想到在厨房里偶遇了一个小偷。小偷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纪,浑身脏兮兮的,和周围人家的孩子一点都不像,因为个子不够高,正站在打开的冰箱前望着高高的生日蛋糕流口水。发现自己的企图被人发现,小偷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指着冰箱里的蛋糕说:“我想吃这个!”
      许尔勒记得自己并没有给对方好脸色,他皱着眉毛问那个小偷:“我凭什么给你?”
      小偷却突然笑了,回答他说:“因为我要送给你一个礼物。”话音刚落,在他们身后的窗台上,枯萎的花突然焕发了生机,光秃秃的茎秆上长出了新叶,花朵绽放得神采奕奕,甚至比许尔勒摘下它时更加美丽。
      那是许尔勒第一次见到异能,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刘易斯·霍尔特比。
      这是许尔勒最不愿面对的梦境,从八岁相识到成年后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他与霍尔特比的人生从这一天开始交织在一起。这次遇见是他们共同的秘密,是他们即使分道扬镳也愿意共同守护的曾经。
      现在他被梦境带到这里,这个他们故事的起点,他知道这个温暖的表象背后隐藏着的是什么,而如果想要离开,他就不得不亲手打碎这份最初的温暖。许尔勒没有再犹豫,拿出袖箭向着他们儿时的幻象刺去。
      眼前的画面如水波般扩散,隐在其后的是双目猩红的缔造者霍尔特比。

      博阿滕站在柏林的街道上。
      周围人流熙攘,而他却毫无感觉,本应该有心脏跳动的地方已经空了,空洞感从左胸开始蔓延全身。操控着他身体的只是一些机械化的大脑指令,饥饿、寒冷、痛苦、愤懑……他几乎什么都感受不到了,除了奇怪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几乎不会再有任何问题能让他觉得惊讶。
      他已经找了莱万多夫斯基三个多月,但依然一无所获。他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里永远只有一个场景,他下班回到家发现的那个空无一人的房子:厨房的炉灶上烧着水,已经快开了,茶几上的杯子里的咖啡只喝了一半,剩下的还是温的,壁炉里的柴火发出毕剥的声响,门廊的柜子上摆着他们二人的合照——一切都那么如常,除了房子的另一位男主人不知去向。
      但有什么不对。
      博阿滕的意识一点一点地回到他的脑海。他的皮肤如钢铁般坚硬,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他的此刻的眼睛也同常人有异,而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人都和他保持着恰好的距离,却都未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过片刻。
      这不是现实。
      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脑海中,而从这一刻开始,他的所有感觉都回来了,从心脏蔓延出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开始爬满全身。博阿滕低吼着,猛地向上跃起,落地的一刹,周围的场景被巨大的震动撕扯出裂缝。
      从那些裂缝之中,无数个罗伯特·莱万多夫斯基带着周身的火焰,朝他杀了过来。

      格策头痛欲裂,成倍的痛苦正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眼前不断闪过其他猎梦人脑海中的画面。
      他看到默特萨克站在一个墓碑前,上面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劳伦特·科斯切尔尼;施魏因施泰格被拉姆生生拦住,以免他因波多尔斯基的消失而将科隆大教堂夷为平地;罗伊斯因为过度饥饿在一辆大货车前踉踉跄跄地奔跑;诺伊尔被一只无形的巨手钳制在红色的钢铁大桥外,随即像一个破败的娃娃一样当空坠落,穆勒赶到时只晚了一步,却没能阻止事件的发生……
      猎梦人们正面对他们最不愿提及的噩梦,他们在这场庞大的梦境中挣扎,他们感受到的痛苦正源源不断地反馈到格策的脑海中。
      格策不记得这是怎么发生的了,他只记得他们跟随克洛泽前往战场的中心,却被一个力量对冲后的强大冲击波击倒,之后他就站在这里,一个满是钟表的奇异空间,每一面表盘中都有一位猎梦人同伴的画面。默特萨克的身影出现在一个老式座钟的表盘上,那上面爬满了雕工精美的葡萄藤;施魏因施泰格的声音从一座巨大的机械钟里传来,齿轮咬合间爆发出他的一声声怒吼;罗伊斯摔倒的身影从一个小小的全息电子钟里投射出来,而当空闪现的巨大红色倒计时数字背后,是穆勒绝望的脸和诺伊尔下落的身体;属于许尔勒的是一座高高耸立的古老钟楼,拉姆出现在猎梦人手表中,博阿滕的身影背后是曾经出现在他们房子里的圆形挂钟,胡梅尔斯的是一只布谷鸟报时钟,赫韦德斯的脸从一座装饰精美的伦敦钟上浮现出来……格策强忍着头痛挨个看过去,试图从中找到之间的关联,然而一瞬间,这些表盘都消失了,他站在自己家的一楼,爸爸以前工作的地方。周围是滴答作响的各式钟表,他的爸爸俯身在工作台上修理一只怀表,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格策意识到这是什么了。
      这是他最不愿想起的噩梦,也是他与爸爸的最后一次相见。
      他想开口,却不知道被什么哽住了喉咙,最后只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叹息。正在工作的爸爸却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他,温和地开口:“我等你很久了,儿子。”
      “爸爸。”格策叫了一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别哭,儿子。”爸爸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过得很难,但我也知道,你交到了不错的朋友。”说着他指了指周围的那些钟表,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您怎么知道——我,我这是在哪?”格策惊讶地瞪大双眼,“爸爸”怎么会对刚才他看到的一切如此了解?还是说这个梦境另有目的?他不由得紧张起来,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别紧张,孩子。你觉得这里是哪里,它就是哪里。”爸爸坐回到工作台前,继续他未完成的修理工作,“在这儿,你想待多久都可以,想干什么都行。”
      格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这就是自己十几年来再熟悉不过的家。这里的陈设都和爸爸走的那天一模一样,就连工作台上没修理完的手表,他都从来没有挪动过。爸爸刚去世的前几年,他每天都会在这里坐上一会儿,和爸爸留下的这些钟表们聊一聊在学校的烦心事,就像爸爸也能听到一样。
      他在“爸爸”身边又转了一圈,就像他记忆中一样,那个中年人耐心又细致地修理着那块老旧的怀表,仿佛它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他小心翼翼地为它调整着那些零件,直到它能够重新肩负起报时的使命。
      这一切都太过真实了,不禁让他怀疑自己身在何处,还有什么世界能够让他和自己故去的爸爸再见呢?除非——
      “我……死了吗?”
      爸爸停下手中的工作,无奈地对他摇了摇头。“当然没有。”
      “那……”
      “你为什么能见到我?”
      格策点了点头,爸爸再一次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你看到的不是我,而是你希望看到的,你此时此刻最想见的人是谁,你就会看到谁。当然,我还是很欣慰你看到的是我,这么多年了,我也很想再看看你……”似乎是发现格策的表情依然疑惑,他想了想,又搬了一把椅子,示意格策坐下,“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格策在爸爸对面坐下来。“您刚才提到这些钟表,不是随口说说,对不对?”
      他的爸爸笑着点了点头。
      “那您一定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
      “我刚才说了,我是你最迫切想要见到的人,是你自己思维的化身,所以你看到的,我也能看到。”爸爸微笑着,鼓励他说下去。
      “如果这些钟表是我自己精神世界的化物,那它们刚刚确实连通了我和猎梦人的伙伴们。从我感受到的那些痛苦来看,他们现在一定经受着折磨。”
      爸爸又点了点头,没有插话。
      “……如果这些噩梦是受教授的精神力驱动,他一定会让大家回到自己最不愿意面对、最痛苦的时刻,让他们去面对最不想面对的人,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削弱猎梦人的斗志,就像马尔科,他回到了差点丧命的时刻……不行,我得去帮他们!”格策腾地站起身来,突然又停住了,“可是我该怎么帮他们?”
      爸爸面带微笑,依然没有开口。
      但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在爸爸的笑容中,格策突然觉得身边温暖起来,似乎有一股暖流在胸口聚集,缓慢而坚定地流向全身。他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爸爸牵着他的手,陪着踢球受伤的他一瘸一拐地走回家。那时候,那种温暖从爸爸的手传递到他的手上,也从他的手慢慢传遍全身,在这股暖意的包围下,似乎连膝盖上的伤也不那么疼了。从小到大,爸爸都说他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孩子,他的心思细腻,思维和情绪都很容易受到他人影响,也会真的感受到他人的感受。当他感受到温暖,就会成倍地放大这些温暖来照耀自身;而当他感受到痛苦,这些痛苦也会成倍地叠加在他身上。
      那么……如果反过来呢?
      如果他积攒了足够强大的力量,他能用这些力量来影响他人吗?
      “爸爸,我想明白了!”格策开心地大声喊了出来。
      他的爸爸又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去吧。”
      周围的景象开始抽离,他为自己构建的这个避难所正在坍塌。周围的钟表在疯狂地旋转,滴答声乱成一团,他和爸爸站在暴风的中心,他想最后再问爸爸一句话。
      “我还是你的骄傲吗,爸爸?”
      “当然,一直都是。”爸爸依然微笑着,面容却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我永远为你感到骄傲。”
      “再见,爸爸。”
      格策闭上眼睛,将自己从脑海深处缓缓抽离。
      再见,爸爸。
      我爱你。

      格策睁开双眼,立即撑开自己的精神护盾,刚好拦下了瓜迪奥拉的一击。周围的猎梦人们正受困于各自的梦境,无法分心迎战,却正好给了瓜迪奥拉可乘之机。格策不敢耽搁,一面护住自己的护盾,一面将充盈在身体中的那股暖流借由精神力外化成一只只纸鹤,指引着它们四散向猎梦人们飞去。
      纸鹤在额头轻触,水一样地化入猎梦人们的身体中。
      与此同时,拉姆的手中有了那枚猎梦人标志的吊坠,白色的花朵在许尔勒的掌心中盛放,碎裂的合影在博阿滕和莱万多夫斯基的面前重新恢复如初,一件6号红白球衣妥帖地折放在科斯切尔尼的墓碑旁,两枚相隔千里的耳钉中同时传来了波多尔斯基的一声呼唤,罗伊斯在摔倒之前拉住了伸过来的一只手,翻滚的河水将诺伊尔高高托起送回到穆勒面前……
      “我还是低估你了,马里奥。”瓜迪奥拉开口说,冰冷的笑意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如果我当初选择的是你,而不是那个体弱多病的小鬼,可能今天的一切就会不一样。”
      “教授,您的作业我一直完成的特别认真,因为我太尊敬您了,您说过的话我一直都记得。”格策彬彬有礼地回答,“您一直教导我们不要在事实的基础上去假定另一种可能,怎么您自己反倒忘记了呢?就算一切重来一次,结果还会是这样,就像那位‘吞噬者’几次试图掌控我的精神世界一样,不会成功的。”
      “你还真是我的优秀学生。”瓜迪奥拉再次凝起猩红箭雨,向着格策的保护罩倾泻而来。
      箭矢还未触及格策的护盾,另一道更庞大的护盾挡在了箭矢袭来的路径上。格策回头一看,拉姆和默特萨克都回给了他一个微笑。在他们身后,克洛泽将双手一拍,巨大的表盘再次凌空而起,闪烁着神圣的金色光芒。
      “谢谢教授的夸奖!”格策甜甜地说。他不再恋战,立即将自己的精神护盾撤走,转身回到罗伊斯和许尔勒的身边,他们也已经从梦境中醒转,马上进入了备战状态。
      在他们面前不远处,金色的光柱从表盘中倾泻而下,径直砸在瓜迪奥拉扬起的红色护盾上。拉姆化出一把巨大的蓝色光剑,向着护盾直劈而去,瓜迪奥拉手势一变,护盾转瞬化成猩红的锁链止住了光剑的来势。绿色的植物破土而出,迅速沿锁链攀援而上,逐渐伸展绞紧的枝叶间,锁链被锈蚀得支离破碎,然而落地后的红色碎片燃起了一片熊熊烈火,将蓬勃的植物烧了个精光。默特萨克不退反进,将双手一挥,半空中突然降下大雨,熄灭了红色的张狂火焰,克洛泽再往前一压,表盘开始急速旋转,金色的箭矢不断飞射而出,逼迫着瓜迪奥拉不得不随时变换方位,不给他凝聚精神力的时间。拉姆抓住机会凝出光矛直指瓜迪奥拉的落脚点,教授却再次故技重施撑起护盾接下了三剑客的攻击。
      “以一敌三还不落下风,而且能让噩梦困住这么多猎梦人,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能做到了。”许尔勒摇摇头,从药箱中拿出两颗糖球递给格策和罗伊斯,自己也吃了一颗,“给,沃尔法特医生研制的新药,高纯度的补充剂,能短时间内恢复体力。”
      “刚才的梦境太厉害了,如果不是你,我差一点就陷在里面了!”罗伊斯把糖球接过来塞进嘴里,边嚼边说,“而且居然连菲利普也没能逃过,这个教授到底是什么人?力量也太恐怖了吧!”
      格策也把糖球含在嘴里,感受那些甜味带来的满足感。“他构建了这么大面积的梦境,肯定消耗了不少力量,刚才他释放的精神力,和之前我们感受到的相差很多,压迫感也没有那么强。安德烈,我们有没有办法限制他的能力?”
      “电磁场可以短暂限制缔造者的异能,但是他的能力是纯粹的精神力,以我们目前的设备,还没法搭建能困住他的电磁牢笼。”
      “这也太难了吧?什么样的牢笼才能困住一个人的脑子?”罗伊斯一口把糖咽下去,不由得皱起眉头。
      困住一个人的脑子?
      “我有个想法!”格策突然说,“还好马尔科提醒了我!”
      “我提醒了你?”罗伊斯的表情十分疑惑,“可我什么意见都没说啊!”
      “如果需要‘困住一个人的脑子’,那只需要让他无法专注思考就可以了!”格策拍了拍男朋友的肩膀,从兜里掏出了一对小东西,“还记得这个吗?”
      “耳塞?”
      “没错,我们让他也知道一下头疼的感觉!”格策把耳塞放到两只耳朵里面,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许尔勒,“贝尼醒了吗?”
      “我在呢。”
      格策闻声回过头去,金棕色短发的男人和黑色卷发的男人正并肩向他们走来。两人身边不远处是施魏因施泰格和波多尔斯基,后面跟着的是穆勒和诺伊尔,再往后是博阿滕和戈麦斯,克罗斯走在最后,一把狙/击/枪稳稳地扛在他的肩上。
      胡梅尔斯走到他们面前,活动了一下手指,笑眯眯地问:“说吧,有什么计划?”
      许尔勒和格策对视了一眼,把一副耳塞扔到胡梅尔斯手中。
      格策回给他一个微笑:“来一次防空警报怎么样?”

      工蚁已经等待这个时刻很久了。
      说等待也许不太准确,在它忙碌的一生中,等待是个无比被动的事,同时又是个无比自然的事。和所有伙伴一样,它的生命中只有忙碌,等待似乎只是忙碌的副产品,是忙碌顺带产生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感觉。又是一个它不知道怎么描述的词,工蚁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头脑是如何理解这个词的,或许这只是它在觅食路上头脑中的一次小小的电信号差错,转瞬就被它忽略了。它正在搬一只螳螂的一部分,也许是肚子,也许是头,对于它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它献给蚁后的一块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它总有种感觉,这块肉送不到蚁后口中了。
      它想停下来弄清楚为什么,但它的天性和职责依然催促着它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就在这时,它的等待终于有了尽头。
      巨大的黑暗从天而降,裹挟着一股狂风向它和同伴们压下来,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小小的复眼中看到了一簇匆忙逸散的红色萤光。
      瓜迪奥拉的身躯倒在地上,顷刻间化作了四散逃逸的精神力萤光。拉姆的眉头紧皱,默特萨克也面色不善,克洛泽脸上依然看不出惊慌的神色,但眼中的警惕表明现在的情形并不简单。
      格策他们的计划其实奏效了。以“猎梦人三剑客”的攻击为掩护,施魏因施泰格与波多尔斯基的相互借力,将赫韦德斯送上半空。赫韦德斯在空中展开滑翔翼,看准时机释放声波,就如同当时格策感受到的一样,瓜迪奥拉很快表情痛苦地倒了下去,失去了对精神力的控制。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对付的这个“瓜迪奥拉”只是瓜迪奥拉本人用精神力实体化的分身,一旦被击溃,很快就化作光粒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安在格策的脑海中累积,感知力球体像有一锅烧沸的水在其中沸腾,他的手再一次因为焦虑而绞紧,危险的猩红色不断在他脑海中炸开,仿佛一簇簇不详的红色烟花,让人愈发紧张。
      这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格策转过头一看,诺伊尔的一双蓝眼睛正坚定地望着他。在诺伊尔增幅异能的帮助下,脑海中的图景越发清晰,他看到一个红色的人影正急速从右边接近。格策来不及警告其他人,反手抓住诺伊尔的胳膊,撑开了自己的精神护盾,借由刚才的对视,诺伊尔也展开一层护罩,将猎梦人们包裹其中。
      一把红色长刀从天而降,生生劈碎了格策的第一层护盾,被诺伊尔的护罩拦住了来势。克罗斯抬枪射击,特制子弹完好无损地穿过护罩,径直砸在刀身上,将刀刃击出个豁口。博阿滕大踏步向前,抛出锁链锁紧长刀,戈麦斯飞身跟上,在锁链绞紧处手指轻点,刀身瞬间炸裂开来。波多尔斯基将左拳异化,不由分说地向下一砸,岩石土块应声而起,身前的地面自他砸中的那点开始开裂,裂纹迅速向前生长,直逼向远处高耸的冷却塔。
      “找到你了。”拉姆的声音很轻声,眼神却笃定地望向那座不停吐出白雾的白色巨塔。与此同时,裂纹爬至脚下,失去平衡的冷却塔瞬间向一侧歪倒,一个人影从顶端一跃而下,轻飘飘来到他们面前。
      “佩普,收手吧。”拉姆上前一步说。
      “这句话你十年前就已经说过一次了,我的回答也是一样,不会改变。”瓜迪奥拉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看上去有些失望,“我本来还指望你在这十年间能有些长进,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道理。”
      “你的精神力已经损失大半,现在的你已经没有胜算了。”拉姆的声音依旧坚定,丝毫没有受到他的影响。
      “你也看到那时候的我们了吧,菲利普……你说,究竟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我们现在所在的就是现实吗?如果我说,它也是一个过于逼真的梦境呢?”瓜迪奥拉突然抬起头,看着寂静夜空中的繁星,“当一个梦境过于逼真,它会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界限,那么现实和梦境的区别又有什么重要的?只要每个人都能活得幸福,活在现实中和活在梦境里,又有什么差别?”
      “当然有差别。”克洛泽开口说,声音沉稳而有力。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默特萨克补充了一句,“这就是差别。”
      “也许有人想要沉溺美梦,但也有人想一直保持清醒,这都是他们的选择。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如何生活,这个权利不应该受到侵犯。”拉姆直视着面前这位强大的精神力者,他甚至不能被称作是一位缔造者,或许“造梦者”的称呼更适合他。
      拉姆知道瓜迪奥拉想要什么。他想要这个世界没有黑暗,想要强大不欺凌弱小,想要离散的终能团圆,想要欢声代替哭泣,想要人人都得偿所愿……他想要的太大也太多,这个世界不可能满足他的期待,所以他要打碎旧的,再造一个新的,完成自己对完美的追求。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差别。”瓜迪奥拉收回目光,朝拉姆露出了一个微笑,“就像那本书你拿走了前面那半,你永远只看脚下,我看的是远方。”
      拉姆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明白,我在乎的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个人,而你想成为他们的神。”
      瓜迪奥拉的微笑更深了。
      “那就让我当一次神。”
      话音刚落,他突然将双手一伸,身后冷却塔群吞吐的白色雾气突然急速向他们涌来,遮天蔽日的白雾笼罩了猎梦人的视线,也逐渐遮蔽了布满繁星的夜空。那些雾气屏蔽了他们的视觉,堵塞了他们的听觉,正在逐渐侵蚀他们的所有感知,格策本能地意识到,如果被这些白雾完全裹挟,将彻底丧失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永远坠落在这片白色之中。
      一只手摸索着搭上了他的肩膀,然后是另一只手,他的精神世界中很快打开了两扇窗口,罗伊斯和许尔勒的声音在里面出现了。之后是穆勒和诺伊尔,再然后是赫韦德斯和胡梅尔斯,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通过他的能力连接在一起。格策听着脑海中同伴们的声音,第一次不觉得他们吵闹,反而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直到拉姆的一声轻咳打断了那些声音。
      在那片蓄势待发的沉默中,拉姆一反常态地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地开口:“伙计们,冲吗?”
      【冲!】
      两个巨大的字母在格策的脑海中展开,让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充满力量。他摸索着找到了诺伊尔的手,将自己的精神力源源不断地灌输过去,他知道其他同伴们也在这样做。
      狂风在顶端聚集,发出低沉的怒吼,想要撕碎这片白色的囚笼。在雾气即将合拢的地方,一道金色的光芒突然暴涨而出,穿透了层层白雾的封锁,径直插入瓜迪奥拉的胸口。大风呼啸而来,尽情地撕扯着,将浓重的雾气搅得四散奔逃,那道金色光芒的另一端,诺伊尔手中握着一把金色长剑,刺破了那片面目可憎的白,他的身后是所有猎梦人同伴,他们正通过自己的手将精神力连成一体,借由诺伊尔化作了那道耀眼的金光。
      风停了,大雪倾泻而下。
      瓜迪奥拉看着眼前这位高大的猎梦人一号,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他最终倒下了,倒在勒沃库森的这场大雪中。

      【尾声】

      “曼努你看我戴这个领结合适吗?会不会有点太暗了,但是黄色的又和他们草坪婚礼的气氛不太搭,你说是吧?早知道我们应该抽一个下午跑出去一趟,重新做一套合适的西装总不会是个太坏的选择,对不对?哎……不过热罗姆和罗伯特也怪不容易的,明明之前第二天就能办婚礼了,偏偏被第三界的那帮人搅局——”
      “来瓶啤酒吗,托马斯?”
      格策从手中叠好的装饰餐巾抬起头,正巧看到诺伊尔用一瓶啤酒堵住了穆勒滔滔不绝的嘴。他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引起了身边罗伊斯的注意。
      “怎么啦,Sunny?”罗伊斯刚开口问,就顺着格策的目光找到了答案。“他们两个可真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托马斯的性格也就只有曼努能制得住他。”
      “我觉得挺好的。”格策把目光收回来,继续着手对付下一张装饰餐巾。
      罗伊斯瞟了他一眼。“我也觉得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格策还在笑,心不在焉地顺着罗伊斯的话问了一句。
      “你挺好的。”罗伊斯突然凑到格策面前,小声说,“我也挺好的,我们——挺好的!”
      格策笑得更厉害了。“你说的没错,我们是挺好的。但是再不快点,这些餐巾就不够好了。”他把罗伊斯的脸推开,抓出一张餐巾塞到他的金发男友手里,“你一定不想看到宾客们都到齐了这些桌子上还没有摆好三色堇餐巾,我敢打赌热罗姆不想在这一点上让罗伯特失望。”
      罗伊斯假装叹了口气,认命地接过自己的任务。“你说得对,谁让我们得为朋友的终身大事负责呢?哎,真是一点儿都马虎不得!”
      把叠餐巾的任务交给罗伊斯之后,格策终于抽出空来到草地上转转。今天的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有一丝暖意,又不会让人觉得太晒,这片草坪的装饰工作也已经接近了尾声,新鲜的三色堇分散点缀在乳白色绸缎间,让人想起博阿滕和莱万屋前那一小片蓬勃的生机。
      草坪的高度正好,明显是被精心修整过,但草坪的主人却迟迟没有出现。今天是霍尔特比复查的日子,他们的机械师安德烈·许尔勒绝对会一步不离地守在沃尔法特医生的诊室门口,直到他的刘易斯毫发无损地从里面出来。但是在他离开柏林前,还是慷慨地把这间豪宅借给了博阿滕,让他用这片昂贵的草坪为莱万补办一场婚礼。
      时间紧迫,猎梦人们纷纷伸出援手。
      赫韦德斯众望所归地承担了婚礼中所有食物的提供工作,胡梅尔斯说服了鸟儿们将打好的白色气球挂在周围的树梢上。气球是戈麦斯打的,他不得不带上一种特制的手套,以免那些气球在没装满气的时候就开始爆炸,再顺便炸飞几个桌角。施魏因施泰格和波多尔斯基包揽了所有的组装和搬运工作,只是桌椅的摆放必须得在默特萨克的监督下以确保绝对整齐,穆勒倾情提供了自家小马两匹,坚持说让两位新人骑着马出场是个不错的主意。
      赫迪拉中间来过一次,他代替□□为新人们送上了一条土耳其蓝的丝巾。但他婉拒了博阿滕的邀请,因为他要把□□送回他的家乡。
      格策走过偷偷研究惊喜表演的高迪诺和克罗斯,决定不去纠结他们这次合作中显而易见的危险程度,反正拉姆和克洛泽这两位“师傅”都没有提出异议,这份惊喜应该还不至于变成惊吓。
      “请问这里是博阿滕前辈的婚礼现场吗?”格策停住脚步,发现站在面前的是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比诺伊尔还要高大,顶着一头精心抹过发胶的棕色短发,个子矮一些的有一双大大的浅色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想到一只奶白色的拉布拉多。
      “是这里没错。”格策回答说,“之前好像没见过你们?”
      “我是塞巴斯蒂安·鲁迪,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尼克拉斯·聚勒。”矮个子的那个说,伸手把身边的高个子拽得低下来一点,“他是博阿滕前辈的学弟,我们是来送东西的!”
      姓聚勒的那个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对袖扣。“这个是我奶奶家里传下来的,我答应过前辈,要借出来给他婚礼上用。”
      “它们是琥珀制成的,希望莱万多夫斯基先生会喜欢。”姓鲁迪的那个补充说。
      格策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谢谢,我一定会转交给他们的。”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希望他们幸福!”鲁迪说着摆了摆手,拉着聚勒准备离开,“拜拜,马里奥,我们还会再见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格策向着他们的背影大声喊,但是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回答。
      他们手牵着手走向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一眨眼就不见了。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 历时四年,单章近2w字,年更写手终于把这篇写完啦!这可能也是我留给德足圈的最后一部长篇,按照之前说好的,以后不会再写长篇了~希望你们还愿意在这里留下点评论!
    * 谢谢看过这篇文的,过了这么久还愿意看这篇文的你们!爱你们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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