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语系列短篇》赫雷斯Jerez

6、银耳

　　竹楼上吊着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吊着一个人形的东西。
　　风尘仆仆的旅人将自己有些沉重的背包从肩上卸下，在老旧的木头椅子上坐定，便看到了这么一幕。
　　竹楼下是一家糖水小铺，开在进山小路的岔口。生意好的时候忙得脚不沾地，闲的时候也有空和客人唠唠嗑。
　　店主是一名年轻的小伙子，脸圆圆的笑起来分外讨喜，有些黝黑的皮肤下是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透着健康和精神。
　　他手脚麻利地为旅人端来了一碗冰镇过的银耳汤，汤汁清澈，煮得近乎透明的瓣片充分浸润了时间，在白瓷碗中微微颤动。
　　一旁坐着位樵夫装扮的老者，看来是这家店的常客，见旅人端碗喝了一小口，笑着说道：“今天算是来得巧了，店家说这是刚采的鲜银耳，正当时。”
　　另外一位客人接话道：“是啊，方圆百里就他家银耳养得最好，也不知道有什么秘方。”
　　得了空的小伙子姿态随意地靠着一张空桌，用毛巾擦了擦自己的手：“都是祖父传的手艺，照着做罢了。”
　　他的眼神似无意般在旅人身上停留了一瞬，自然也看到了旅人面前只喝了一小口的银耳汤。
　　旅人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只得再次端起碗来，将银耳汤饮尽了。
　　没有人注意到，在瓷碗的遮掩下，旅人微微皱了眉——这银耳的味道，和多年前品尝到的，并不完全一样。

　　旅人依着计划好的行程，在这附近住了下来。
　　竹楼上的人形还是那么吊着，小村里的居民对它的存在似乎也习以为常。
　　只有旅人每天出门的时候，会向着竹楼的方向多看几眼。

　　小铺子的生意最近看着不错。
　　年轻的店家对生客熟脸都春风一般，并且表现得相当健谈。不过在这短暂相处的时日里，旅人感觉得到，无论店里有多少客人，对方总会格外注意自己这边，做了新的甜汤也会第一时间送来。
　　尽管两人之间几乎不怎么搭话。
　　但旅人更加在意的，还是那些和自己的回忆有些参差的银耳。

　　机会很快就来了。
　　店家贴了张告示，说要进山补点山货，暂时闭店一天。
　　旅人从窗边看着那小伙子背着半人高的竹篓，高挑健壮的身形渐渐隐没在了林间。
　　花了不少时间做了准备，旅人从小店的侧门翻入，直到竹楼的入口。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西垂的暮日照在竹楼之外，黯淡而无力。
　　旋转而上的台阶昏暗而幽深，步履要放得足够轻才不至于发出过大的声响。
　　旅人终于爬上了顶楼，那这几日一直悬挂在视野之中的人形就近在眼前，还能闻到它散发出来的，腐朽的木头气味。
　　人形背阳的一侧，长满了肥厚的银耳。
　　旅人从自己的短靴里抽出一把刀，刀锋雪亮得就像那些从暗处生长出来的银色瓣片。
　　它划开了人形身上遮蔽的衣物，从开口中掉落出了一些木块。
　　旅人捡起了一些捏在指尖，凑近了嗅了嗅。
　　是潮湿的，山泉的气息。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果然是错了……
　　正这么想着，旅人耳边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
　　一点一点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来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刀，背在身后站了起来。
　　年轻的店家就在楼梯口放下了自己肩上的竹篓，朝着她笑了笑。
　　竹篓侧边，还悬着一罐泉水。
　　“我见楼下的稻草上有被踩过的痕迹，还以为是什么野兽闯进来了。”
　　他从背篓里取出了一束扎好的山花，黄的娇艳白的羞怯，缀着星星点点的蓝色，看得出颇用了些心思。
　　小伙子将花拿在手中，临了还有些犹豫。
　　而只听旅人轻轻说了一句。
　　“错了。”
　　“嗯？”
　　“你祖父教给你的养银耳的方法，你用错了。”
　　小伙子闻言有些愣住了。
　　“是的。”旅人对他露出了他们见面以来少有的笑容，“而我恰巧知道正确的方法。”

　　旅人新煮了一锅银耳汤。
　　现采的鲜银耳，汤汁清澈，煮得近乎透明的瓣片沁润着有机质的营养，隐隐透着一点血色。
　　她捧起瓷碗，将银耳汤一饮而尽。
　　这才是那个记忆中的味道。
　　她抬了头，看向不远处。
　　竹楼上还是依然吊着一个人形的东西。
　　确切地说，是吊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