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语系列短篇》赫雷斯Jerez

3、之三 仙客来

　　交州新来了一位县官。
　　据说是今年刚刚高中的探花郎，自愿远离天子脚下，到偏远之地为官。
　　前任县官已将地皮下挖三尺，该榨的油水一滴不剩。若不是言官一纸奏疏，恐怕他将在此地作威作福直至告老还乡。
　　此地汉夷杂处，连年巧立名目苛捐杂税以及断案不公令夷人和汉人之间相互仇视，寻衅闹事时有发生。
　　新县官到任那天，县里的百姓看着那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牵着马匹进城，纷纷摇头。
　　这往后，可有县官老爷头疼的时候。

　　县衙里，探花郎也的确非常头疼。
　　堆积如山的各种谱牒文书，随手抽出一份，居然是两三年前未了的地界争执。
　　探花郎决定，效仿先人，将这些未决悬案，在百姓面前公开处理。
　　地点，正是选在火神庙内。
　　当地夷人崇火，将火奉为神明，就连汉人也会三不五时到火神庙前拜祭。
　　此举一出，便遭到了强烈的反对。
　　夷人的部族长老从中斡旋，最后提出，请探花郎在本月廿五的祭典上通过仪式，方能进入火神庙。
　　仪式非常简单，半里石路，其下燃薪，探花郎需被发跣足踏火而过且毫发无伤，才能算是得到了火神的承认。
　　探花郎闻言，只有苦笑。
　　自小锦衣玉食，连热汤也不曾端过，更别提赤足踏于火上。
　　可若不如此，今后他将难在交州立足。
　　他只得先将办案之处设在火神庙不远的树下，而后每晚在庙外，对着紧闭的庙门，祈求火神保佑。

　　这天有个难解的案子，双方争执不下，等探花郎理清头绪，天色已晚。
　　他只得先让人回去，独自留下来借着烛火整理卷宗，之前备下的茶水早已凉透，连日来的疲倦一阵阵袭来，探花郎支着头，不久就意识模糊。手边的茶盏被不经意一碰，从八仙桌上翻了下去。
　　在它来不及落地之前，从暗处伸出一只手来稳稳地接住了它，然后将茶盏轻轻放回桌上，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探花郎猛然惊醒的时候天方微亮，他身上盖着一件火色长袍，手边茶盏里的热茶在晨风轻拂下，正散着白气。
　　他拿着那件袍子在县衙里问了一圈，也没找到它的主人。

　　当天晚上，探花郎温了壶浊酒，在树下静候。
　　桌上放着叠好的长袍，探花郎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子不语怪力乱神。开蒙之时家里请的教书先生的话在耳畔响起。
　　从他身后闪出一个身影，径直拿起桌上的长袍，随意往身上一披，而后在他的对面坐下。
　　火色长袍，绛色深衣，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再自然不过。
　　探花郎正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便向对着老友一般开口：
　　“申时那个事情，你处理得太急躁了。”
　　听到他出言指正自己的失误，探花郎的表情变得谦逊：“那该如何处理较为妥当？”
　　“此地夷汉杂处，许多情况你并不清楚。”
　　“愿闻其详。”
　　两人就着一壶温酒聊了大半夜，直到东方现出晨光，那人才起身告辞。
　　此后数个晚上，把酒言欢，谈天说地，好不痛快。

　　天界的各路神仙们都发现，素来深居简出的司火之神，近来下凡的次数，似乎比以往多了那么些。
　　好事之徒们早就通过各种法器，将人间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司掌百花的青帝不久便找上门来，一脸笑意地说要卖个人情。
　　“凡人踏火，岂有不伤之理。更别提你那仙火，没把人家的骨头烧透就不错了。”
　　火神拢了拢衣袖：“看来青帝是有别的法子了。”
　　“西海之滨有件物事，倒真可以帮到一二。”青帝笑得狡黠，“只是要委屈火神，在凡人面前玩一把障眼的戏法了。”

　　转眼廿五已到，半里石路早就铺陈完毕，径直铺到了火神庙前。入夜之时，柴火燃起，石缝间火苗乱窜。
　　看得围观的百姓们一阵担忧。
　　在这大半个月里，大家早就对新任的县官心悦诚服。他做事认真踏实，为官公正清廉，这踏火之事，早被大家抛在了脑后。
　　探花郎手里也擎着一把火，他要通过这条石路，用手中的火把点燃火神庙四面的油灯。
　　他披散着长发，脱去鞋袜，一脚踩在滚烫的石头上。
　　意料之中的灼痛并未如期而至，那些发红的石头居然如常一般冰凉。更为奇怪的是，他每往前踏一步，脚边就开出不知名的火色花朵，如前方还在跳动的烈焰一般，红得能灼伤人的眼睛。
　　等他走到庙门外之时，身后的火苗都已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绵延半里的红色花朵，在黑夜中肆意绽放。
　　看呆了的百姓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夷族长老甚至抛开拐杖，向东方跪拜，口称神迹。
　　而探花郎则是按下胸中擂鼓般的心跳，抬头一睹庙中供奉的火神雕像。
　　和那人一样的火色长袍，和那人一样的绛色深衣，还有和那人一模一样的俊美无俦。
　　他朝雕像抬手一辑，而后微微一笑。
　　多谢相助。

　　数日之后，探花郎在自己的住处照料着那些花朵。它们被他全数移植到自家小院，开得比那日夜晚还要娇艳。
　　而后，他把八仙桌摆在院子里，温上一壶酒。
　　黄昏时刻，司火之神如约而至。
　　“这花叫什么名字？”
　　“它还没有名字。不如请探花取一个？”
　　探花郎停下斟酒的动作，看着眼前的一片火红，“不如就叫它‘仙客来’吧。”
　　酒香犹在唇边，火神难得地露出笑颜。
　　心若至诚，仙客翩来。

　　仙客来，别名篝火花、翻瓣莲，是紫金牛科仙客来属多年生草本植物。适合种植于室内花盆，冬季则需温室种植。仙客来的某些栽培种有浓郁的香气，而有些香气淡或无香气。“仙客来”一词来自学名Cyclamen的音译，由于音译巧妙，使得花名有“仙客翩翩而至”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