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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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下颌微绷，薄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竭力克制眼底涌起的颓丧。
若说毫不失落，那定然是骗人的。
但林琬清楚此时他心底必定比她难受百倍，他的努力和坚持她都看在眼里，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他一时半会怕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没关系。”林琬的目光扫过榜前嘈杂的人群，有相当一部分是两鬓斑白的老翁，轻声抚慰道，“你看其实没有什么人能一次考中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次就当积累经验，以后还有机会的对不对？”
江彦昭本就不善言辞，面对眼前温柔耐心的她，他的头垂得更低，越发地愧怍，喉咙哽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再次重复：“对不起。”
他的模样令她心疼极了，林琬恨不得上前抱住他。
她看了看周围川流不息的人，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贡院门前的榜上，她朝江彦昭走近一步，伸出小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
江彦昭感受到指尖纠缠的温度，稍稍愣怔，抬眼惊疑地望着她。
宽大的雪青色织锦衣袖掩住了她的动作，林琬隔着衣袖晃了晃小手指，冲他纯真一笑。
“不要再说对不起啦，在我心里，你一直胜过别人，别着急，慢慢来。”
她的手指柔软细腻，就像她说的话一样圆融熨帖，恰似绵密的春雨，簌簌而下，不经意间乱了他的心。
“你会……离开我吗？”
林琬注视着他的双眼，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高亢洪亮的声音，“林兄妹妹！”
是孟照。
他从身后疾步而来，浑身喜气洋洋地挤到林琬与江彦昭之间。
林琬松开手，因为前世的事她如今仍旧不能心平气和地与他相处，她往后退了半步，淡淡道：“恭喜。”
上辈子孟照位列第二，殿试后得了榜眼，这辈子大哥没有参加春闱，他顺理成章地拿到会元，林琬心想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大概能如愿以偿地考中状元。
“也是托了林兄的福，他如果参加，哪里还有我的事。”孟照见她面色不善，忙解释道，“自东河县一别之后，我与林兄许久未见，不过倒是一直有书信往来，所以他的事我大概知道一点。”
孟照知晓江彦昭落第，熟稔地揽住他，安慰道：“你还年轻，赶快振作起来，你看我也是考了两回才中的。”
“你们？”林琬有些惊讶，上辈子他俩并不熟悉，况且江彦昭向来厌恶他人的触碰，如今两人看上去倒像是颇有交情。
孟照爽朗一笑，“我们住一屋的。”
林琬不可置信地望望他，又望望江彦昭，觉得这辈子实在奇幻得很。
她没想到江彦昭的第一个朋友，竟然是孟照。
“我们不熟。”江彦昭轻瞥一眼，伸手拂掉孟照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冷声道。
孟照似是习惯了他别扭的性子，也不在意，探究的目光落在贡院门前的大榜上，“你没考中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按理来说不应该啊，考后先生询问情况的时候，还对你的观点赞不绝口呢。”
他食指遥遥指向大榜的末端，位列二百九十五的那人也是他们在云逸书院的同窗，他面上极是不忿，“就那种满篇陈词滥调，迂腐空洞的文章，也能考中，依我看阅卷官的水平也不咋的。”
“琬琬，回府了！”远处玉姨娘站在马车边朝她招手。
林琬向两人告辞后，转身匆匆往林府的马车走去。方才孟照说的话她听进去了，原本她只是以为他这回没考中是因为时间短准备不充分，难道是另有隐情？
她不懂官场龃龉，但上辈子江彦昭做过科举主考官，还别出心裁地想了许多防范科举舞弊的法子，因此科场舞弊的事她也有所耳闻。
林琬越想越感觉不对劲，科举取士的一应事宜由礼部负责，那父亲会知道么？
回到云逸书院，王允衡唤来江彦昭。
得知他榜上无名后，王允衡着实缓和了半晌，他细细看了一遍书院里考中的举子的名次，并将江彦昭的水准与他们对比，不管怎么说他也该在五十名之内啊。
“先生。”江彦昭看到他紧锁的眉头，以为他是担心章九儒，“按照您给的客栈地址，考完后我便去那里找了，没看到人，掌柜的说他早已回乡了。”
王允衡的心蓦地一沉，那件事不管有没有办成，他应该都会给自己捎个信，怎么会悄无声息地归乡？
他按捺住心头的不安，指着案上的纸笔道：“考试时写的文章你还记得么？”
江彦昭点头。
“你就在这原原本本地再写一遍。”王允衡吩咐道。
瞧出他眼眸里的不解，他刻意瞒下真实意图，“我得知道你是哪里不足，以后才能对症下药地教导你。”
江彦昭眸色一深，低头拿起笔，声音闷闷的：“多谢先生。”
等他把三场考试的文章全部默下，已至傍晚。
王允衡仅仅看了最上面的两张，便几乎确定他是被别人私自换卷了。
科举取士，不论身份门第均可报名，说是公平，却也不公。
自打来云逸书院教书后，他认真研究过历年考取的名单，这些年录用人员里几近七成是三品及以上高官家中的子弟，两成是四品及以下官员家中的子弟，只有一成出身无权无势的贫寒人家。
“你回去休息吧。”王允衡无能为力地叹了口气。
明知江彦昭遭遇了不公的对待，可眼下他只能装作不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出换卷这种事，背后定有高人相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存好他方才默写的文章。
“等一下。”他暗自琢磨了一番，总觉得章九儒不声不响地离开其中有古怪，“你能回乡去看看九儒吗？”
江彦昭顿住脚步，“章先生究竟来汴京做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等你回去见到他，让他亲自跟你说吧。”王允衡从怀里掏出钱袋递给他，“这个你拿好当路上的盘缠，早去早回。”
从汴京到东河县一来一回至少要一月时间，江彦昭怕林琬找不着他心里担忧，临走前特意去林府见了她一面。
“你要走？”林琬微微蹙眉，讶然道。
江彦昭道：“我回东河县看看章先生，他毕竟帮了我许多。若是没有他，我也不能到汴京。”
“章先生他怎么了？”林琬想起他先前跟自己说过章九儒是陪他一起来汴京办事的。
“我也不清楚。”
她心底隐隐有些害怕，莫名地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小声道：“我怎么突然觉得这一走你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还会回来吗？”
“会。”江彦昭的声音执着而坚定。
“你保证。”
江彦昭抬手宠溺地抚了抚她的头顶，温声道：“嗯，我保证。”
他路上一刻也不敢停，昼夜兼程赶回东河县的时候却还是晚了一步。
章先生的家门大敞，外边围得水泄不通，有好事看热闹的百姓，也有身着皂青色长袍的衙役。
江彦昭推开人群艰难地挤进去，待看清闭目躺倒在地上的老人时，他呼吸一窒。
章先生的脖颈间留有一道深红的印痕，许是时日已久勒痕有点发紫，房梁上悬挂着半截结实的麻绳，穿堂风过，晃晃悠悠。
无一不向他昭示着章先生是自缢而亡。
桌案上的茶杯下压着一封信，衙役看了眼信封，高声问道：“谁是江彦昭？”
“我是。”他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
衙役冷眼从头到脚地打量他，问道：“你是亲属？”
“我是他的学生。”
江彦昭与章九儒一起生活了不少日子，旁边的邻居识得他，道：“老头子可怜啊，孤苦伶仃，无儿无女，他之前住在这里，受老头子恩惠，勉强算是半个亲人。”
听见有人证实身份，衙役才将手里的信交给他，不带任何感情地陈述道：“吊死不少日子了，今日才传出尸体腐烂的味道，邻居报案将将被发现。”
江彦昭沉默地望着章先生的尸身，胸腔酸涩，眸光暗了暗，睫毛煽动遮住眼底的怆然，脑海里反复浮现出他捧书授课时的模样。
“节哀吧。”衙役缓和了语气，“老人年纪大了，怎么还留他一个人在家，算了，好好安葬吧。”
说完后，衙役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带着手下人离开。
直到只剩下他一人，周围静得出奇，他的身影寂寂，原先寄养在邻居家的朝朝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亲昵地依偎在他的脚边。
江彦昭垂首正欲打开信封时，忽然从他身后的树丛中走出一个身穿黑衣劲装约莫二十岁上下的男子。
那人头戴一顶竹编斗笠，大半张脸被斗笠盖住，看不清长相，声音低沉凛冽：“把信交出来！”
江彦昭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那人面上，他捏紧手里的信，薄唇轻启：“就凭你？”
话语里席卷而来的是浓浓的威压。
作者有话说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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