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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受戮 ...

  •   映荷街两侧店铺紧闭,酒肆门前的灯笼早已不见踪影,黑幕压下,王罡突然有些喘不上气。他捂住胸口,喉结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在暗夜中格外黏腻,四周却不见人影。

      他惊觉自己已陷入昏暗逼仄的囚境。

      寒风刮脸,雪在脸上抹开一水儿湿痕,王罡寒毛乍起!他倒退两步,猛地转身,欲拔腿逃跑,却见青衫少年悄然出现。

      沈棠蔌面色煞白似雪,黝黑的眼珠却幽凉刺骨,他那双痣血红,眉眼更是昳丽,唇上却不沾丝毫生气。一张精巧的面生生割裂出艳丽和寡淡两种颜色,在暗夜间那样诡丽。

      嘶嘶声响,手指粗细的赤红小蛇撕开沈棠蔌后颈皮肉中,探出身,绕着白皙的颈蜷卧两圈。蛇头蹭过他精致的下颚,仿佛血玉磨成的蛇瞳唰地盯住王罡。

      “鬼、鬼啊!”王罡倒吸一口气,刚退半步就被一道冰凉的气息抵住眉心,霎时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沈棠蔌鬼魅般地掠近,轻声道:“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话音刚落,冰冷气息化作尖利银针,刺穿王罡的眉心,直入灵海——几十条含恨的血魂受到牵引,一一溅开,宛如彼岸叠飞,轻灵幽魅地拂掠而过:

      年轻女修被撕碎的衣裙,十岁稚童破碎泣血的喉咙,刚踏上修仙问道路的小弟子被折断的四肢,几十颗染血的金丹,数不清的腐烂碎肉……一个个在王罡身下受辱的人发出惨痛的求救,又皱成轻飘飘的血污脏布,被王罡抬脚碾过。

      沈棠蔌啧了一声,退后两步,王罡就像被粗绳勒住脖子,瞬间被凭空吊起。

      他无力地瞪着双腿,试图伸手去摸脖子,却什么都没摸到。挣扎,疯狂地挣扎,脖颈间的力道却不断缩紧,他甚至听到了喉骨被掐断的钝响。

      王罡逐渐翻起白眼,四肢僵硬、停滞在半空,像头引颈受戮的牲畜。

      沈棠蔌用尾指绕着扇坠,说:“就这么让你死,你也太快活了。”

      他话音落地,王罡顿时从半空摔落在地。

      这时,一道虚门却突然出现在王罡身后,这是门派内常用的传送法阵。他一喜,立刻伸手扒地,向虚门爬去,离开这里……只要离开这里,快点啊……救我……师父,师父!

      沈棠蔌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坨烂肉在地上狼狈蠕动,直到王罡就要摸到虚门的那一瞬间,他眼中红光一闪,虚门瞬间破裂。

      眼看就要、眼看就要……王罡一颗心猛地坠地,目眦尽裂:“师父!”

      沈棠蔌目光审视,“奸/辱,虐杀,你好厉害啊。”

      “是他们勾引我!”王罡颤巍巍地往后蹭,疯狂摇头,“是他们先看我的,他们要倚仗我、要拿我的好处!他们——”

      “嘘。”沈棠蔌手中折扇轻轻抵唇,不想再听。他朝不远处的偏巷打了个响指,一条野犬好似收到指令,立刻拔腿跑过来,围着王罡轻嗅、哈气,张开獠牙。

      “滚、滚开!你敢这么对我,我师父一定不会放过你!”王罡惊恐地缩成一团,声嘶力竭,“北江门隶属仙门五宗之一的帝东阁,你敢动我、你敢杀我,你——”

      “我说哪来的狗,原是帝东阁喂出来的。秋家自己生了畜生还不够,还要豢养别家的。”沈棠蔌盯着王罡身上的黄螺袍,双眼失控地变作金色,他抬手捂住,哄着那狗儿,“撕了他。”

      野犬得到指令,猛地扑到王罡的身上,撕咬、像撕咬一块路边的脆骨头,扯碎,犬齿下的不过是一块肮脏下流的破布。

      凄厉的惨叫哀嚎,喷溅涌流的鲜血,被咬断的四肢、脏腑……一切的污脏撞上光罩,又弹了回去,落在地上,和碎裂的黄螺袍子一样,沾上灰,彻底安静。

      沈棠蔌放下手,瞳色再度变作冷漠漆黑,颈间小蛇吐出一口炙火,满地脏污瞬间成灰。

      野犬狂奔远去,街边的树枝轻晃,一片树叶落在王罡消失的地方,又被风卷到一边。

      “啪。”

      茶杯搁在桌上的轻响像一道警钟,在沈棠蔌耳边敲响。他身体轻轻一颤,呆滞的眼睛恢复神光,像飘远的魂魄霎时归体。

      宣清无松了口气,关切地道:“公子可是哪里不适?我略懂医术,若不冒犯,可斗胆为你切脉。”

      沈棠蔌抬头,见桌边多出两个年轻的神元宗弟子,正好奇地瞅着他。他笑了笑,润白的颜色从袖中延出,说:“宣仙君好意,那便有劳。”

      这手腕实在太细,宣清无伸出右手,轻轻搭上三指,说:“公子稍候。”

      这时,右边的弟子启动传音法阵,语气飘飘然:“他生得忒好看了,风流榜上的仙门门面已然黯淡无光!真想让仙门小报都来看看,别见到个好看的就吹惊为天人!若非他的灵力比我的钱袋还贫瘠,我都想拉拢他入宗,看着多养眼!”

      左边的弟子说:“王罡已入金丹境①,他若真的只有一点灵力,怎能碎了破风刀?更重要的是,风流榜第二的大师兄就在这里!”

      宣清无并不计较,思忖道:“的确古怪。”

      能够藏敛灵力、抹去金丹的本领,非大乘宗师不能有。他余光轻瞥,这公子看起来也就十七八。

      因为小弟子修为着实不济,而不小心将加密对话听得十分清楚的沈棠蔌:“……”

      白底金梅纹的弟子服只有内门弟子方能穿戴,眼前这颗宣小白菜不曾见过,应是在他死后才进入宗门。

      世间修行者芸芸,结金丹入元婴者才算真正步入修行的殿堂,能御剑飞行,与天地沟通。有凤毛麟角的奇才天赋盖世,一夜结丹,也有人直至脚踏黄泉,都入不了这道门槛。

      宣清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天赋倒是不错,能当神元宗的大师兄,还能在风流榜居第二席,想来也颇有声名。

      不过,如今的神元宗宗主应是他的小师弟雪重殊,真是没法想象那一棒子打不出一声屁的闷罐子会怎么教徒弟,难道全程用目光交流?

      沈棠蔌把玩着扇坠,听两个小弟子又叽喳起来:

      “他看着好生违和,明明肉眼可见的弱,却莫名透出一股‘爷爷的威猛你想象不到,贱货请自动远离三丈外’的气势。”
      “大师兄,你把脉这么久,有没有探出什么线索?”

      宣清无沉稳道:“什么都没探出来。”

      年轻人,还是差点火候,沈棠蔌得意地想。他这身体,别说仙门老油条也探不清楚,就连他自己都是满腹疑问。

      三日前,沈棠蔌突然苏醒,发现自己灵体已毁,魂体缺了一魂一魄,且残魂曾经遭受魔气噬咬,如今也是旧创未愈。

      这都能活,人品无敌了。

      活都活了,沈棠蔌便用附魂术捏出一具假壳,将魂体融入,五感共识,勉强凑出一具人形。好在前世他终年戴着面具,无人识得他眉眼,现在也不必易容假面,只需遮掩金瞳,不就成了个普通的貌美病秧子么?

      不过这法子不能长久。

      沈棠蔌是魂修,魂体的旧伤不仅使得他自醒来后便时时遭受剧痛的折磨,还让他修为受制,灵气亏损。附魂术本就是极其消耗灵力的禁术,现下他不过是勉力强撑。

      沈棠蔌活了一百二十年,死了一百年,生前又常年四处游历,也算根见识颇丰的老油条了,却从未见过这种病症。一通抓耳挠腮,痛骂老天,他突然记起以前从鬼界抢出的《上古药经》。

      《上古药经》来源已久,记载了世间所有的奇难杂症,如果它都没办法,那沈棠蔌多半只能躺平等死。可惜上古遗物灵锁加身,他如今无力解开,否则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宣清无收回手,沈棠蔌明知故问:“宣仙君,可诊出什么?”

      “是我医术浅薄。”宣清无惭愧,“但公子的脉象太过虚弱,且灵海枯竭,怕是……”

      他不忍说出口,沈棠蔌却毫不避讳,“死期将近。”

      这时堂倌端着托盘走近,将酒壶酒杯和一叠热菜放在沈棠蔌面前,说:“公子请慢用。”

      “有劳。”沈棠蔌放下折扇,迫不及待地斟了一杯酒。

      两个小弟子见他顶着副要死的身体,在寒冬腊月喝着冰镇过的酒,不禁感慨:真会过日子啊。

      整整百年未曾喝酒,沈棠蔌只恨不得一头栽进酒缸里,哪还管人家如何想?他埋头啜饮,发簪尾端的红玉叶子轻轻一晃。

      宣清无鼻翼翕动,闻到一缕浅淡的清幽冷香,是海棠。摩挲茶杯的手一僵,茶水涟漪轻点,晃出一道虚虚人影,不过片刻就被他拂去。他暗道自己真是脑子残了,说:“公子也要上山?”

      沈棠蔌咬了一口夹带胎虾的馍馍,细嚼慢咽下了肚,才说:“是呀是呀。”

      宣清无说:“公子孤身一人,不如和我们御剑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沈棠蔌仰头灌了杯酒,酒杯在五指间灵活地绕转几圈,轻声落桌。

      他用扇头抵住自己的下巴,晶润明亮的黑瞳映出宣清无微红的脸,“既然要抢宝贝,不生死相斗已经很好,何必关照一时?”

      这双眼表面含笑,可往深了看,却不见丝毫真心,像刺冷的寒潭,瞬间泼灭宣清无脸上的燥意。他抿了下唇,说:“争夺灵宝,得之即可,徒增杀孽对修行无益。”

      “与人争锋,点到为止即可,否则徒增杀孽,对修行也无益处。”

      ——沈微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样是春风拂面的语气。

      沈棠蔌握扇的手骨倏地收紧,发出一声骨裂的闷响。

      宣清无一惊:“公子?”

      沈棠蔌陡然回神,遮掩似的放下折扇,又握住筷子。他夹起一块馍馍送入口中,囫囵咽下,说:“谢谢你的好意啦,不过我想走上去,御剑飞行太快,我吃不消。”

      徒步爬上一座山,不是更累吗?
      两个小弟子无语凝噎。

      宣清无并不强求,说:“夜黑雪重,山路陡峭,公子当心。”

      沈棠蔌笑了笑,说:“多谢关心。”

      胎虾鲜嫩可口,春雨前的茶清香解腻,馍馍酥脆入味,醉海棠花香浓郁,全被沈棠蔌咽下肚中。他从袖中掏出方帕擦了嘴,轻快地说:“我先行一步啦,告辞。”

      三人应答,目送他出门。

      沈棠蔌款步而行,眼看就要拐过巷子口,突然侧身看向身后——竹骨算盘静静地躺在雪地里,横梁上的玉色竹纹在夜间抹出一道幽青荧光,算珠滚动,露出个数。

      沈棠蔌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抛出一只锦袋,正砸在算盘上。

      算珠复位,算盘立起,不沾半点碎雪,道别似的朝他晃了晃,便溜风而去。

      几乎是一瞬间,算盘托着锦袋重新躺回先生腿上。白皙的指腹挑开锦袋,堂倌好奇地看过去,见赔偿银自己长腿钻了出来——

      哦,不是银子,是只小王八,龟壳发绿,和先生那色如苍筤的袍子很搭。

      先生抓起那小王八,大眼瞪小眼,半晌后温柔道:“美人赠的王八,小眼也好似含情带媚,看得我心酥痒。”

      堂倌诚挚道:“先生好意趣!”

      已经走远的沈棠蔌撇嘴,嘟囔了句“浪荡子”,转身拐过巷口。脚下的青砖小路陡然变成黄土小径,逼仄的小巷消散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绵延起伏的幽青山脉。

      他往前走了两步,银色光墙霎时显形,等他进入山中,又消散无形。

      沈棠蔌缓步上山,一道繁琐的圆形符文自他后颈显露,小赤蛇探出头,圈住那细颈,奶声教训道:“修仙之人要辟邪除秽。去三尸,斩魔腥,辟谷才是正道,哪有像你日日吃三顿的?”

      沈棠蔌不说话,脖颈处却突然闪出红光,猛地将它往后扇去!

      “砰!”

      小蛇向后撞上保护罩,烂泥巴似的摔回地面,炸出一捧碎雪。它咕噜着滚了一圈,仰天哀嚎:“祖宗,老子只说了一句!”

      “我也只摔了你一下哦。”沈棠蔌侧过身,好脾气地同它商量,“再敢说教,剁了你做蛇肉包子,好不好?”

  • 作者有话要说:  ①修仙境界设定:筑基-开光-融合-心动-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但文中不会提得太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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