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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孰罪(9) ...

  •   来到少管所的第七天,没见到我哥的不知道第几天,地上的蚂蚁都有伴,也许我该觉得孤单。可可姐姐来看过我,她算是这世上除了我哥之外唯一比较亲近的人了。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来过,他叫文彬,是个警察。我早就猜到了他一定会来,因为我知道他想见到的人的下落。
      在我十岁的某一天,妈妈给我和哥哥做了很多爱吃的东西,满满一桌,我们三个人几天都吃不完。她双眸柔和,语气缓慢,拉着我和哥哥的手说她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很有才华,摄影拿过奖,画画出过书,还是个小有名气的老师,那个人很有魅力,很喜欢孩子,也很受孩子们的喜欢,将来肯定会跟我和哥哥成为非常好的朋友。后来,他便和我们成了一家人。
      大概三年后,一次放学回家,妈妈的头发蓬乱乱的,她煞白的脸色看上去精神并不好,黑亮的瞳仁包裹在血红色的眼眶内,我叫了她两三声她才看向我,那是一个优雅的人绝不会有的神情。不等我说什么,妈妈直接冲了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拖拽到杂物间狠狠往里一推,我从不知道她有如此大的力气。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里面的把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卸掉了,而外面的门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了道锁,撞又撞不开,喊又没人应。怕,担心,为自己,更为妈妈。事情发生的突然而又迅速,我缩在黑暗的角落里被恐惧和疑问纠缠了一夜。
      后面三年,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我已经习以为常。中年危机,更年期,内分泌紊乱......随便吧,我不再去追问个中缘由,何况问了她也从来不说,她变了,她的温柔不再属于我。她喜欢锁着我,我就自觉走进杂物间,慢慢的,这里倒成了可以躲清静的宝地。因为这样,我们的关系渐渐弱了很多,家不再是家,我做过很多猜想依然理解不了她。独处的时间长了,就宁可自己待着,见到周末回家的哥哥也再不像从前那样亲切或话多,虽然我知道他一直对我很好。在这期间,大部分时间都让我感到透不过气,只有一件事说起来是不糟心的,圣诞节学校组织合唱队到教堂去做唱诗班,偶然结识的唐安可姐姐成了我唯一的朋友,烦心的时候,熬不下去的时候,不想回家的时候,都去找她。
      雨季到来前最后一个晴天,他们死去的那个晚上,改变了家里每个人的命运。
      晚饭之后,我躲在二楼的房间看《捏碎番茄的鸡蛋》,销量低到几度要靠作者自费出版的系列漫画,一直都是我的最爱,在可可姐家里看到后就习惯性从她那儿顺来的,像这样的东西还有很多,她的发卡,她的本子,她的彩色便利贴,除了一支刻着她名字的钢笔不肯给我以外,基本上是有求必应。大概是东西的主人能弥补我缺失的安全感吧,亦或是当我不得不待在那个令我浑身发冷的房子里时需要这些能够暖心的东西,所以,不自觉的,我总是在向可可姐索取。
      忽然听见窗外有争吵声,向楼下下望去,是刘华东在吼妈妈,具体为什么听不大明白,但可以确定的是刘华东在怪妈妈挡了他的路,话语里还提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罗婷。在妈妈带着哭腔喊了一句“不想再助纣为虐!”之后,刘华东愤怒地夺过妈妈手里的水果刀不假思索地朝她胸前猛刺了下去,妈妈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掉在地上,我的尖叫声令刘华东从那鲜红的一瞬中清醒。
      打完球刚进家门的哥哥比我先一步看到妈妈倒下的身影,“你在做什么!”他立刻去扶那僵硬了一下便要瘫软下去的人。
      刘华东握住水果刀的手下意识抽了回来,伤处顿时血流如注。
      我来到庭院,手里紧攥着一把楼下画室随处可见的刮刀,直直地冲向刘华东,那时他还是懵的,正是我以牙还牙的好时机,此生从未如此镇定和迅速的做下过任何一个决定。
      大步撞过去,瞄准心脏,抬手用力戳下去,看着他惊愕地倒地,电光火石之间,我没有一丝丝犹豫。
      直到听见妈妈在哥哥怀里用微弱的气息呼唤,我才从怒火里醒过来。“妈,你忍一忍,你别睡觉!我马上去叫救护车!”声音和手脚全都不听使唤地颤抖着,我开始哽咽。
      “别去!”她拽住了我的脚踝不让我去电话求助。
      “妈,你就让赫拉去叫救护车吧,不然你会撑不住的!”不理解妈妈突如其来的执拗,哥哥竭力劝说着。
      “不,不行!”妈妈看了看躺在一边的刘华东,“他死了,你们说不清的。该死的人渣,死了还想要拉我的孩子垫背,畜生不如!”她的情绪变得激动,费力地喘着气,手臂握着拳朝着那人的方向在半空中敲打了两下,嘴里的血和着脸颊的泪,以至于有些字的发音听着很模糊。
      我跪下来,按住被哥哥用运动服堵住的伤口,血流还是会从指缝间渗出来,“怎么办,怎么办......”嘴唇的颤抖,眼中的泪珠,都是我无法掩盖的慌乱,“哥,你想想办法!”我向哥哥求助,可是从没经历过这些的他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呢?
      像六年前那样,妈妈又握住了我和哥哥的手,“这几年,委屈你们了,是我这个当妈的有眼无珠,以为自己能给你们挑中个好爸爸,可是......都怪我......我早该忏悔,明知道每当他把玩那支雪茄就可能会有女孩子受到伤害,可是我却没及时制止,是我对不起罗婷......可是他用你来威胁我,我实在打不过她。”说出完整句子对她来说已经开始吃力,一边上不来气的呼吸着,一边硬是勉强自己把话说完,她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愧疚和无助。
      “赫拉,宝贝女儿,你恨我吗?怎么会不恨呢?一定特别恨我!是不是?”妈妈哭得更难过了,还伴着些咳嗽,“我从来没有想要虐待你,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宝贝疙瘩,我怎么忍心伤害你呢!”和眼下危及生命的伤痛相比,我的回答似乎对她尤为重要。
      “妈,别说了,我只想让你活着!你要陪着我和哥哥,看他成家,看我上大学,这些不都是你的心愿吗!”我试图阻止她继续往下说,一面准备起身去打电话,却再一次被她拖拽住,用尽余下的所有力气。
      “对不起,原谅我。不要,不要恨我......求你。”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在我回答她之前,她松开了我们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一刻钟,或者是两刻钟,“还是报警吧。”哥哥抱着妈妈慌神。
      “报警,不行,不能报警,报了警妈妈就白牺牲了,不可以!”我于惊恐中寻找着对策,鬼使神差地我从房子里抱出来一个工具箱,我的行为早在最初拿起刮刀那一刻就不由我做主了。
      “你要干什么?”哥哥看着我翻出锯子正颤抖地移向刘华东,伴着即刻将至的漫长雨季,突然出现的扎眼的闪电和轰隆的雷声吓得我全身一震。
      “你别犯傻!”哥哥过来扣住我的手腕。
      “哥,你帮我。”我眼神恳切,如同中了魔咒的杀人狂,空洞的双眼毫无怜悯之情,就像漫画里说的,鸡蛋可以捏碎番茄,只要脆弱的人想,他随时都可以致强大的敌人于死地。
      风雨中,我们忙了一夜又一个白天,哥哥把妈妈抱进房子里,我为她拭去了身上的污渍,却发现了许多不明来历的淤青,不用想,这一定是那个人渣造成的,果然,分尸的惩罚还是太便宜他了。我们兄妹二人锯开他的确花了不少时间,在我的极力提议下,哥哥同意全盘照做,我们把行李箱拖去了废厂房,然后我去丢头,其余的由哥哥处理,让虫鱼啃光他的头,让野狗撕烂他的肉。他就是个垃圾。留全尸?不配!
      几天后,我接到了家庭医生催妈妈去复查的电话,确认了原来她身上那么多不容易被人看见的伤痕都是拜刘华东所赐,那一天,妈妈表态不再配合刘华东诱骗自己的学生,他为此大发雷霆。原来,妈妈每一次把我关进杂物间都不是在故意虐待我,她只是想保护我,从十三岁那年开始积累的我对妈妈隐隐的恨消除了,而对刘华东的恨却是恨不能把他挖出来再捅十次。他死不足惜,却要我最重要的人为他陪葬。
      问多少次都是一样,对于杀了刘华东并且因此赔上前途,我根本不后悔。我的愧疚只来自于没能救活妈妈,为那天最终也没有松口说出“不很她”或者“原谅她”之类的话而耿耿于怀。多么简单的要求,我却没能满足她。
      我的愧疚,还来自于哥哥。我没有考虑到废工厂里会有流浪汉,流浪汉会看到我们藏尸,为了敲诈哥哥他会突然横冲出马路,哥哥会情急之下一脚油门送他归西,这些我都没有考虑到。害得他如今也因此做了牢。当然,也要怪那流浪汉贪图不义之财。
      见到警察前,我最后一次去了可可姐家,她什么也没问,为我准备了爱吃的菜,那件事发生后几天我已经在电话里对她说的七七八八,为了与我见一面,她打乱了原本的计划专门从国外赶回来,看着我哭,看着我沉默,看着我笑,几天的耐心陪伴让我感受到了人间尚有温暖存在。看守所的日子虽然不好过,可一想到终有一日我走出去还能再见到哥哥,再见到可可姐姐,就没有什么是不可接受的了。
      至于该赎罪的,又岂止我一人,始作俑者的是刘华东,逼于无奈包庇了他的妈妈为此已经付出生命代价,我杀了一个“杀人犯”,哥哥撞死了一个贪财鬼,仔细说来,哪有无罪之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有罪的是谁,该赎罪的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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