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楼逃生实录》衡木支天

29、第 29 章

　　夜色沉沉降临，晚上十点多钟，陆方从昏睡中醒来。

　　周围是仓库的货架，他从床垫上爬起来，脑子里还有些轻微的晕眩。身上的蛇纹已经褪去，似乎有人给他换过衣服，血迹也被擦拭干净。

　　面前是一张椅子，陆方抬起头，看到庄旭抱着椅背正坐在他身边，身上依旧是白天皱巴巴的一套，那眼角微微上挑的双眸里闪烁着某种他看不懂的柔和光芒。

　　“你睡了四个多小时。”庄旭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略有些沙哑。可能是因为很久没有休息，青年秀气的脸庞上露出了些许疲色，鼻梁上还架着那副一边有裂纹的眼镜。

　　陆方发现他抱着椅背的右手套着一个造型古朴的黑铁手镯，上面雕刻着云龙的花纹。心中莫名的有些烦躁，就像是情绪被牵引，当他低头看去时，这才发现自己左手的手腕上竟然也套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黑铁手镯，只是更大一些。

　　手镯正好卡在他的手腕处，看着宽松，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拔下来。陆方尝试了几次，可以轻松掰断金属的力气在这里却没有用武之地，哪怕是用上玄火也毫无意义。这东西就如同楼里的规则，是无法被撼动的。

　　于是他的心也像是这沉沉的夜色一样暗了下去，并且逐渐升起了一股难以克制的怒火。

　　庄旭偏了偏头，似乎是想要说话，陆方却不想听他虚情假意的废话，直截了当开口：“我都听见了。”

　　他乌黑的眼眸在深夜里像两颗明亮的玻璃珠，其中燃烧着愤怒与痛恨的火焰。他不耐烦的冷笑，斜睨了庄旭一眼：“你还想说什么？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现在打算怎么指挥我这只狗？”

　　庄旭没有回答，他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陆方看着他，感到两人的立场产生了对换。原本看似脆弱的普通人类庄旭变成了真正的控制者，而他这个自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的怪物反而变成了阶下囚。

　　他必须得承认，自己从来看不透庄旭这个人。如果不是清楚的听见了他说的话，陆方绝不会相信对方真的从始至终都只把自己当做可以用来利用的怪物。。

　　想到他在那个女鬼的幻境里提到要和怪物“合作”，陆方如论如何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而他甚至还自己钻了进去。

　　正反思间，庄旭的声音轻轻响起：“要让你活下去，这是唯一的办法”

　　最可笑的是，他现在听起来甚至还有些委屈，陆方心中冷意更甚。

　　当做没听见那句狡辩，他抬起左手：“这东西有什么用？违反命令就把我杀了？”

　　意识到自己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庄旭眼神黯淡，心中多少有些苦涩。他猜到对方醒来后会很生气，却没料到他昏迷时意识也会保持清醒。这样一来，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

　　庄旭舔了舔自己干燥起皮的嘴唇，后肩的伤口又在剧烈疼痛。

　　他看着面前年轻人怒气冲冲的脸，尽量不带任何情绪的解释：“我以个人名义和你签了一份劳务协议，这两只手镯是在签完协议以后出现的。我想，如果违反了协议的话，你的确会受到惩罚。”

　　陆方疑惑的皱了皱眉：“签协议？我怎么不记得......”

　　庄旭眼中浮现一丝不明显的尴尬，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说道：“我抓着你的手按了个手印。”

　　瞳孔放大，新一轮的怒气喷发，陆方几乎要怒吼起来。

　　庄旭朝他“嘘”了一声，小心看了看，像是在担心吵醒隔壁的人。

　　陆方满怀的怒意也在渐渐消退，最后凝聚成了一种冰凉的失望和冷漠。他站了起来，冷淡的注视着庄旭，说出的话里不含一点感情：“你费尽心思搞这么一出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想让我做什么，发号施令吧。”

　　还没说出口的话又被噎了回去，庄旭叹了口气。

　　他的心也很乱，理不出头绪，难以言表的憋闷当中，还有股空虚的失望在里面。

　　年轻人本来就比他高大，站起身更具威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上手打人了。庄旭干脆也站了起来，他把椅子推到一边，对着陆方说道：“我的确有事要你去做，但可以明天再说。你累了一天了，先休息吧。”

　　他左右看了看，捡起床垫上的毛毯塞进年轻人怀里：“这里留给你，我去大厅。”

　　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满是灰尘和血迹的衣服，还有肩膀上已经被染红了的简易绷带，陆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低头看了眼自己，他这才发现身上穿的圆领衫略小了一号，还有一股莫名熟悉的洗衣液香气。仔细想来，痛苦的恢复过程当中，确实有个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没有离开，在他因激烈的痛楚而挣扎的时候，有一双温柔而坚定的手抱住了他的身体，不让他二次自我伤害。

　　这难道是......他蓦然抬头，但眼前已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

　　喉结滚动，陆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冲淡了拥堵心间的浊气。他叹了口气，抓乱头发坐回床垫上，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

　　离开仓库以后，庄旭并没有在大厅里休息。

　　夜间的走廊静悄悄的，哪怕是轻微的脚步声也会传出很远。

　　打开男士卫生间的门，庄旭站在洗手池的镜子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了酒精喷雾和绷带卷。

　　上衣已经坏的不成样子了，身上也到处是灰尘和血迹。搞定众人以后他一直忙着照顾陆方，根本来不及处理自己的伤口。

　　脱掉衣服，他剪开了原本的绷带，伤口再次被撕开，他痛得闷哼了一声，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简单擦洗过后，他快速处理了下伤口。

　　酒精冰冰凉凉，喷洒在伤口上带来好一阵刺痛。才刚忙完，他这就又出了一身冷汗。

　　换上新的套衫，他把碎衣服和绷带扔进垃圾桶，一个少女的嗓音却从门口响起：“原来你也会受伤啊？”

　　庄旭动作一顿，抬头看去原来是隔壁的朱小瑜。他记得，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是卢正初的侄女，是他姐姐的孩子。

　　她好像有哮喘，为此他在打药单的时候特地加上了喷雾。

　　看到她就想起了卢医生，庄旭快速穿上外套，问她：“你舅舅怎么样了？”

　　朱小瑜抛了个白眼，挤出一个相当夸张的冷笑：“哟，原来你还记得我舅舅。”

　　她看着庄旭的目光恨恨的，咬牙切齿的骂他：“现在装什么好心，你们两个人一起下去，你好好的，他半死不活的回来了......你就是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工具在利用吧！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王八蛋，你怎么不死在楼下算了？”

　　庄旭既没有生气也不反驳，只是低着头将双手撑在水池边缘，默默忍受着她的谩骂。

　　朱小瑜怒气冲冲的骂了一会儿，面前的男人却没听到似的。她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冷哼一声就要离开。

　　庄旭抬起头提醒她：“你的药我带上来了，明天去406拿。”

　　少女脚步停了一下，庄旭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嘴唇：“药在许慈那里，你去问她要就行，不必来找我。”

　　朱小瑜转过头看他，目光里充满了愤怒的泪水。她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庄旭一个人在水池前待了一会儿，打开龙头洗了洗手。

　　身后隔间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他向镜子里看了一眼，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记得这里是男厕所吧，你们一个个的......”

　　被紧攥着的剪刀啪嗒一声放在台面上，408的夏冉站在他身旁抱起胳膊：“上回你进女厕就可以，我进男厕就不行了？”

　　庄旭想起之前拉着她与小梵一起躲在女厕里的事情，还是不久前的场景，现在想来却好似很遥远。

　　他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不说话，夏冉却要说：“他们真没看出来吗？你就是找个借口要护着那怪物啊。”

　　庄旭嗯了一声，擦了擦手上的水：“他们未必没有看出来，但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自保。我给出了一个更好的选择，他们自然会选对自己更有利的。”

　　夏冉冷冷的看着他：“我不赞成你的做法，那家伙现在看起来还是个人，但他能撑多久？收留一个怪物，亏你想得出来。”

　　庄旭听着她的话，内心中却很平静：“现在很晚了，你还不去休息吗？”

　　见他摆明不理会自己劝告，夏冉也没有再说什么。她抓起了自己的武器，摇了摇头就走了出去。

　　她走的干净利落，庄旭却不安心，于是一个个隔间仔细检查了一遍，以确保里面不会再窜出个不速之客。

　　全部看过一遍，他这才松了口气，于是锁上门回到了洗手台镜子面前。

　　水银镜片里的他脸色惨白，沾湿的黑发还在滴水，眼角泛红，嘴角带着一丝苦笑。

　　庄旭挪开视线，不愿意去看面前狼狈不堪的自己。

　　拉开衣袖，他按住了胳膊上那两个陌生的标记，感受到它心跳般鼓跳的脉息。

　　潮水声响起，头顶灯光也逐渐熄灭。当他再次抬起头，看到面前的镜子里再没了他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金灿灿的巨大眼睛。

　　在那眼睛的边缘，是蛇类动物独有的鳞片纹路，这眼睛极为巨大，有庄旭大半个身体大小。金橙色的眼球夹杂着灰褐色的斑点，中央是浅金色的圈，圈起了纯黑色的瞳孔。

　　而这瞳孔中此时就照出了庄旭的脸。

　　困难的吞咽了一下唾沫，陆方身上的蛇鳞花纹又浮现在眼前——是蛇，这栋楼的真正主人，是一条巨蛇。庄旭感觉腹部好像有一块冰冷的石头在往下沉，侧腹因为紧张而疼痛了起来。

　　嘶嘶声当中，庄旭看到了那巨蛇吞吐的红信。

　　面前的玻璃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四周是一片灰暗的迷雾，而足有他两个人那么高的蛇身正盘绕在他周围。阴影里，这巨蛇的全身隐藏在昏暗之中，只有靠近他滑动着的部分才能勉强看清。

　　比他整个人还要巨大的头颅降临在他面前，两只硕大的蛇眼映出了他的身影。

　　蛇信吞吐，尖牙之间似乎有毒雾流出，庄旭浑身都在战栗，他紧咬着牙关，忍受逐渐逼近的浓烈腥臭。

　　这种时候就不能表现出恐惧，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你要我做什么？”

　　皮肤上图案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也越来越烫，他的手指牢牢的按在手臂上，整个人如同被狂风席卷般东摇西摆。

　　巨蛇缠绕着他又游走了一圈，它的眼睛似乎有着某种魔力，庄旭和它对视着，那两个黄金般璀璨的眼珠离他越来越近。

　　一阵眩晕，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是整栋被雾气包裹着的大楼，其中部分房间还亮着灯，精致的就好像孩子卧室里的微缩模型。

　　而他自己则漂浮在空中，视角变得如此宽阔，就好像他已经不是他，而是在通过那条蛇的视野在看面前的一切。

　　透过这个视野，他仿佛看到大楼的影子里隐藏着九枚骨玉，形状各异，皆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庄旭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了一股渴望，要比饥渴、情欲，乃至于一切人类的欲望都更加强烈。就好像他自己被分成了无数的部分，每一个部分都在叫嚣着渴求重归圆满。

　　他尖叫了，也或许没有。总而言之，但意识重新回归到自己身体的一瞬间，庄旭发现自己刚换上的衣服如今已经被汗水给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