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相女儿的追夫攻略》薇风凛凛

7、第七章·经（梧桐晤面）

　　关无策说的“未必”，自然是有道理的。

　　自鼎盛茶楼那日同关无策见面，一旬又五日之后，宫中开百官宴，圣上恩典--官员可携家眷一同入宫参宴，不消说，倪裳、李思、云予皈这些官家子弟自然免不了也要被薅进宫来。

　　宴会开在宫中西北角的星汉宫，那里地势偏高，建筑奇巧，素来是宫中开宴会的佳妙之地，凿石穿渠，引活水通过，中有锦鲤摆尾游荡，上有防水漆木的食具载美酒佳肴漂浮于上，曲水流觞甚有意境。

　　百官和家眷们是分开入席的，以假山和回廊做了巧妙的间隔，互不相扰。
　　官员们在那边高谈阔论，女眷们在这边低语闲谈。年轻一辈的则另辟他处，吃喝玩乐，没人管束，乐得自在。

　　此间有太子关一谋、四殿下关无策，六公主关婀和七公主关妤，余下的几个皇子和公主因为年纪尚小所以未来参宴。

　　关一谋年岁略长，大关无策总得有十几岁，又身份尊贵，其实跟这些官宦子弟不太聊得来，但是考虑于自己未来继位后，说不得座下的哪位就会是自己的股肱之臣，自然是要从最开始就搞好关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太子托辞宫中有事，先行离开了。
　　太子一走，席上便愈加没了规矩，以几位殿下为首，关妤、关婀同一些一贯相熟的贵女们凑做一堆，聊钗环、脂粉、衣裳，余下的又凑做另一堆，聊诗词、歌赋，独独剩下了个倪裳，是横竖左右都插不进去的，索性独占了一桌，自斟自饮起来。

　　关无策这会儿也正被围在一堆人中，聊着时下都城中最时兴的胡乐、胡舞，还有胡姬。

　　独坐了半晌，终究是有些耐不住，倪裳干脆起身离席。
　　这宫中她虽然进过几次，可也只固定在几处地方，星汉宫她是第一次过来，只觉得这里布局处处巧妙有趣，便刻意避开了人群，绕过几丛高树、假山，找到一处临水的妙处，是一段不长的步廊，前后都有树遮掩，廊子上没有雕花、彩绘，只是最质朴的青砖模样，上面盘盘绕绕的是藤蔓，恰好紫藤花开的时节，大片的紫色花串垂挂下来，将步廊妆点得煞有意趣，且私密性颇好。

　　倪裳一伸手，拂开一侧低低垂挂下来的紫藤花串，抬步迈进廊子里，顿时觉光线昏暗下来。在攀爬的藤蔓的缝隙里，有碎光洒进来，每走出一步，都星星点点的。
　　廊子的尽头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梧桐树的枝叶没有经过修剪，树干粗壮，树冠厚实而浓密。

　　顺着那树干仰头往上看去，只见一片绿色重叠葳蕤。

　　倪裳生了兴致，瞧着这种程度的树干其实并不难爬，况且还有长廊的台子可以踩踏，都说梧桐树上落凤凰，她倒想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藏着一只凤凰。

　　心上想着，脚下已经开始了动作，踩着长廊两侧可供坐靠的木栏杆，轻松地攀上了最下面的矮枝，随即仰头，伸手拨开再上面横档的枝叶，双手抓握着两侧略粗的树枝，往上又一个腾跃，一阵衣料和树叶的摩擦声响过，她已然轻巧地将自己钻进了树冠里。而后悚然一惊，头颈和后背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下，随即脚下着力点偏移，使原本踩着的那枝细枝突然断裂，整个人便向下坠去。

　　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倪裳在这一瞬间受了惊，将要下坠时又出于求生本能，探手去抓自己所能抓到的一切事物，结果手心撞在了一片触手绵软、却又外表丝滑之物，她一攥之下又陡然松开，终究是没有攥进手心里。然后在她大睁着眼睛等着摔落在地上时，另一只手臂却被牢牢拉住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长廊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响起。

　　好像是几个宫女，躲闲在此处，偷偷地讨论今日宴席上见到的公子哥儿，哪个看起来气度不凡，哪个又眉眼风流。

　　大概是怕被人发现，所以只粗略聊了几句，没用多少光景，便又急匆匆地各自散去。

　　倪裳抬眼，看着头上那人，玉冠簪发、襟袍雅正，不是那云予皈，又能是谁呢？

　　听见外面没有了声响，云予皈手臂用力，将她拉起，她就势倚在了一旁犄角横枝处，稳住了身形。

　　只见云予皈面色泛白，隐隐有汗珠渗出，一只手臂也在微微发抖。

　　倪裳张口欲说句什么，却被云予皈先一步将掌心轻挡在离她嘴唇半寸处，将她的话缄在口中。

　　两个人躲在一棵树冠里，彼此不发一语，过了约莫有半盏茶的光景，云予皈的的面色稍稍舒缓了些，汗意也稍退，他望着倪裳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神情淡漠地示意她先走，倪裳原本心中尚有愧疚之意，见他这番神情，愧疚之心顿消，二话不说下了树离开了。

　　回到宴席上，正巧关无策在四处找倪裳，见她走进来，便急急跑到她身边，问道：“阿裳你跑哪去了？叫我好找。”

　　倪裳刚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有些紧，便清了清嗓子，问：“殿下急着找我何事？”

　　“御厨的点心上来了，这几种味道最是不错，我想着你多半没尝过，这才寻你···诶？你的脸怎么了，怎这般红？”

　　倪裳没说话，眼睛却向远处瞟去，关无策一侧头，正看见云予皈从外面走进来。

　　迎面撞上自然是要点头颔首打招呼，关无策用肩膀故意撞了撞旁边倪裳，嘴唇微动低声道：“你快看那是谁？”

　　倪裳装作没听见他说话，抬步欲向自己位置走去，却又被他一把拽住袖子，“你俩又没什么，你干嘛总躲他？”

　　说话间云予皈已经走到了近前，向着关无策抬袖行礼，关无策笑着望他，道：“你可是身体不舒服？怎的脸色这般惨白。”

　　云予皈道：“谢殿下关怀，天气燥热，许是有些中暑之症。”

　　关无策道：“今日天气确实热了些，刚好有梅子汤送上来，你喝点消消暑。”

　　云予皈点头应着正要借机走开，关无策又道：“对了，若说清凉消暑，有一处倒是绝佳。在此处出去走百十步，再左转，绕一段石子路之后，河边不远有一处廊子，那里甚是清凉舒适。乐世若愿意，可同去逛逛。”

　　提议当即遭到云予皈委婉拒绝，“听殿下方才说有梅子汤送上来，想来酸甜适口，解暑最佳，我这便去取一盏喝。”

　　关无策不便强求，自然说好，然后转头又问倪裳：“你用桌上的荷叶包几块点心，我带你去那边长廊看紫藤花去。”

　　倪裳想都没想便也开口拒绝：“不去。”
　　视线里云予皈尚未走远。
　　关无策不死心，道：“为何不去？我同你说那处廊子不止有紫藤花，还有一棵长了上百年的梧桐树，树干粗壮，树冠像座小山头似的压下来，我带你踩着架子钻上去，没准还能掏到一窝鸟和鸟蛋···”

　　话未说完，不知何故突然遭到了倪裳一脚，直接踢在了他的小腿处，痛得他立时弯身抚腿，片刻后才直起身来，眼瞅着倪裳，颇有些气恼地沉声道：“你是疯了吗？这是什么地方，若让旁人看见，拿“冲撞殴打皇子”的罪名告到父皇或皇兄面前，我都不好替你分辨！”

　　这要是换了别人，早就感激涕零，偏偏倪裳的良心大概是被狗吃了，只轻飘飘回了句：“情急之举，殿下见谅。”

　　“不去便不去，有何可情急。”
　　关无策面色不大好看，自己赌气转身径自走了，不过就走出几步，他又停住，返身回来拉上还站在原地的倪裳，“走，桌上点心冷了，带你去吃新出锅的。”

　　倪裳这次任由他拉着，恰好从云予皈的位置前经过，目不斜视，只在眼角里扫过那人静坐的姿态，转而又想起那日春亭山上，他当众说出的那句：“求知己或求佳人，求的便是心灵投契，倒与门第无关。”

　　倪裳笼在袖筒里的手指屈起，随后又松开，想着方才他竖起手指阻挡她开口又示意她离开时的神态，面上就带出了一丝冷笑--凤鸟是要高飞的，自然耻于与鸦雀言语，更耻于让旁人瞧见与鸦雀同行。

　　不过这世上，十万座高山与九万里长风，普天下可不止有光风霁月，还有阴霾酷烈。待凤鸟低落之时，她倒要看看他再用什么维持自己的矜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