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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   禅院的研修会邀请了各个家族参加,当我问起五条悟要不要去的时候,他正仰着头观察房梁上那只蝉余下的寿命。

      蝉刚开始很聒噪,没什么人搭理也在随时发出愤怒的尖叫,接着它的声音衰微,奄奄一息。

      我和五条悟不喜欢蝉的叫声,但也没有出手干涉,是自然将它的生命驱逐出夏末的边际。
      六眼观测着,将结果告知于我。

      “它要死了。”

      显然这不是我要的答案,五条悟似乎没有听见我的问题,或者是他压根不在意我的问题。
      在我的耐心快消失殆尽前,他停止了仰视,终于愿意问我,你刚才说什么?

      “禅院的研修会你要不要去?”我只得又问了一次。

      五条悟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用他漂亮的眼睛注视着我。
      苍蓝的浅色虹膜有些泛,里面倒映不出任何东西。他观测着,观测结束之后破天荒的说了两句。

      “讨人厌的叫声放在那里不用管也会消失。”
      “但还是残喘太久了,你是不耐烦了吗,修治?”

      他说完这话之后又补了一句,“如果实在不耐烦了我可以帮你杀了他。”

      我心中有一瞬间的愕然,惊叹他对事物的观察如此细微却对语言的管束如此粗鲁。
      他拥有能分离出电子和质子的一双手,却直接拿它砸烂了整个宇宙。

      我故意板着脸回答:“不,我不杀他。”

      他又仰起头去看那只风烛残年的蝉。

      “所以你会去吗?”我问。
      “动手的话记得做干净。”悟索性躺下来,随口说,“我不想去横滨捡你。”

      我被这段没什么逻辑的对话逗笑了,忍不住也抬头去看那只蝉。没有六眼,身体素质也只算平平的我无法看清昆虫的样子,但我大致能清楚——

      屋梁上的蝉悄无声息地死了。

      “不,我不杀他。”我重复了一遍。

      在禅院主宅门外迎接的是支系的子弟,在见到我的时候有几个探出手朝我打招呼。

      我仔细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原来是隔壁班的同学。
      我带着笑朝他们点头,隐约知道左边留着辫子的女孩是家茂家现在最受宠爱的末女。

      “悟身体抱恙,本家的少爷课业繁忙,望见谅。”我双手合拢在宽大的袖口中,对禅院如今的长子颔首,“十分期待今日的研修探讨。”

      禅院这一代的孩子我只记得住禅院直哉的名字,要问为什么的话——
      不说生得术式「十种影法术」,连略次一旬的「投射咒法」都只有直哉一人继承下来。

      在术式天赋下,长末便失去了意义。

      直哉的兄长倒是比直哉圆滑许多,即使面对我也没有摆出轻蔑的态度,带着五条唯一到场的我慢步到招待客人的大厅。

      “修治自由活动就好。”他一副和我很熟稔的口吻,“研修会开始的时候会有仆从通知,现在是年轻人的寒暄时刻。”

      他朝我眨眨眼。
      和直哉很接近的上挑眼型让我想到那个刻薄的小鬼的模样。
      他在禅院直毘人面前也是这样一副乖巧得不行的模样,至于有没有在心里骂人仍需再论。
      我一下子心情甚好的笑出来,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舒展开眉眼。

      “麻烦您。”觥筹交错下,我朝他笑着说。

      不知道为何,他反而愣在原地约莫有三四秒,原本透露着灵性的上挑眼尾在此刻变得平庸。
      我向前一步,右手从衣袖里探出在他面前晃了晃:“您没事吧?”

      “抱歉。”他落荒而逃。

      “五条不要你了吗?”我听见有人在身后这样说。

      我听出了他的潜台词:居然沦落到在禅院家摇尾乞怜。
      当然,禅院直哉没什么文化,措辞倒是不可能这么含蓄。

      他带着讥讽和鄙夷地口吻混在有些轻佻的京都口音中。
      我的心情好了起来。

      “好久不见,直哉。”我强压着嘴角让自己的笑意不要那么明显,“见到你是今天最好的事了。”

      显然,他被我的假惺惺恶心到了。眉头皱起来像是把自己刚才释放出来的恶意全部咽回肚子一样难受。
      让我想起了屋顶上那只聒噪的蝉。

      我笑着平静道:“五条本来就没必要接受禅院的邀约,与悟同辈的孩子全是废物——这一点不会没人不知道吧。”
      “你?!”
      “所以我只是想来和你打个招呼。”

      说完这话之后我懒洋洋地超他点点头,倒是比之前对他兄长多了一点真情实感。
      他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我没有继续听,只是与他错着肩膀走出了大厅。

      禅院在庭院的修葺上与五条截然不同,五条单独的庭院不会由蜿蜒的窄道隔开,而是直接独立成片。
      或许也有五条悟自幼讨厌有人打扰的缘故。

      禅院的庭院就像是这个家族一样,盘根错节却将「级」显露到了极致。我不知道直哉住的是哪一「级」,但我眼下来到的,绝对不会是什么禅院家的少爷小姐们住的地方。

      这里倚靠着一棵巨大的枯木,像是整个禅院烂掉的一截想埋进淤泥中的烂根,敞亮与体面被一层一层剥开后在这里留下裸.露在外的疮疤。

      疮疤中嵌着一个青年。

      他靠着树跟,仰着头阖着眼,阳光被贪婪的枯枝夺走,风倒是没有特意绕开他,地上的泥沙比他身上的浴衣要来得干净。
      我走进了看,青年是典型的“禅院”长相,唯一与那群斯文人不同的是,他的嘴角带着一道疤。

      贫民窟的生存小知识告诉我,他醒了。
      御三家的生存小知识告诉我,他不想搭理我。

      可是没关系,我也不想与他对话。我不需要知道他是谁,在禅院是什么身份。也不在意我出现在这里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毕竟有的人,活着就是一种麻烦。

      最后我学着他的样子,坐到他的旁边,同他一起仰着头阖着眼。
      风卷来泥土的腥味,是植物腐烂后与树根缱绻的味道。我靠着树根,靠着疮疤也靠着泥淖。

      恍惚间,我以为我回到了横滨的贫民窟。
      那里有最温情的厮杀和最残酷的关怀,爱和死都是向上爬的资本。

      可惜我没能体验到爱,也没能体验到死。

      风再次吹过的时候,我倒在青年身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像是从横滨到京都后所有失眠的夜晚都被压缩到了现在,陌生青年嘴角的疤将挤压在一起的情绪划开一道口子。
      我在梦里突然意识到这股情绪的来源。

      是并不渴望被人期待的人在被忽视中麻木的自省。

      我在这场自省中被五条悟自说自话地捞上岸,而这个青年还在禅院的泥淖中探着手向下陷落。
      我真可怜。

      可能过了几秒,也可能是几小时,毕竟梦里的时间算不了准,我被一个声音吵醒。

      在慢慢坐直,等待身体的僵直和酸胀慢慢散去的时候,我后知后觉的发现刚才声音的来源是那么熟悉。

      禅院直哉,怎么又是你?

      当我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我一愣。接着,我大笑出声。

      “不好意思,叨扰了。”我抹着眼尾笑出来的眼泪向青年致歉,因为笑得有些夸张,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而青年并不介意这一点,他懒洋洋地朝我点头,接着继续低头注视着被按在地上的少年。

      “有事?”他问。

      青年的手很宽大,单手扣住直哉的后颈,手指绕颈一圈后还能按在他的咽喉。
      而挣扎着的少年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脸从地上抬起一点,他咬牙切齿地骂道:“禅院甚尔,你放开!”

      禅院甚尔手底纹丝不动,“回答问题,直哉小少爷。”

      我拍拍身上的灰,走到直哉面前,最后选择蹲下来和他的视线再贴近一点。
      在帮他把头发上的细碎沙粒拍掉后,我抬头对禅院甚尔说:“我带他回去,研修会要开始了。”

      他看起来并不知道研修会,也不感兴趣,听完我的话之后连眼皮也懒得掀开。
      “走吧。”他说。

      禅院直哉在他松手后像只受惊的动物一样后撤三步,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在我和禅院甚尔之间来回打量。

      我猜他想问我和禅院甚尔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倘若问了,我会回答,刚才。
      而禅院甚尔可能会回答,你个傻逼。

      但他还是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我笑吟吟地扯着他的袖口离开了这个腐烂之地,他没有甩开我,同样一声不吭。

      禅院扭曲的窄道第二次让我感叹不同家族迥然不同的理念。

      在进去大厅前,我指着直哉的衣领,好心提醒他:“脖子上有很明显的痕迹哦,直哉君。”
      他打了个激灵,开始整理起自己的着装。大厅内全是御三家的小辈,以及其他家族的孩子们,他绝对不要在同辈面前出糗。

      我从怀里掏出一块素色方巾,替他系了一个得体的领饰。

      “你?”

      我笑着,拉着他走进大厅。
      在重新步入温暖灯光下的那一刻,我想起了之前猜测的禅院甚尔会说的那句话。

      「你个傻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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