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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欲加之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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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靖王府的人,是你能动的?”
含蕊被嵇暮幽一掠而过的幽深眼眸吓得握不住手里的长鞭,只“扑通”一下跪坐在地。
枉他一颗七窍玲珑心,尽放在察言观色上了,已体会出这一记眼神,实乃深寒至极。自是心里打颤,悔得肠子都青了,磕头如捣蒜,碎碎念着王爷饶命。
可嵇暮幽却没搭理他,默不作声地拾起地上的鞭子,扬手一挥,甩下一串血花。
“啪啪”两声凌空脆响,穿过略显沉闷的雨声扎进人的耳朵,没来由地让人心惊。
“打狗还要看主人。我的人,轮得到你动?”话音未落,嵇暮幽眼神微微一暗,已扬起一鞭,径直劈在了含蕊侧脸。
含蕊躲闪不及,顾不得引以为傲的脸蛋被毁,只疼的捂着脸歪在一边。
嵇暮幽习武多年,最知道人体的柔软之处,落下的每一鞭都是精心挑选,不致死,却足以令含蕊痛不欲生。
一鞭又一鞭,他不紧不慢地抽着,好像在刻意折磨含蕊,又好像是漫不经心地取乐。
鞭梢划破锦缎,在赤-裸的肌肤上拖曳出平直的痕迹,带起朵朵血花。
气氛如绷紧的琴弦,在雨里弹出怪诞高亢的曲调,唯恐下一秒就要弦断曲变。
令人烦躁的大雨在门廊拉开雨帘,一串匆忙的脚步踏碎了梅枝的倒映,厅堂内回荡的鞭声终于停歇。
“三十二鞭。十二鞭是还给元小萌的,剩下二十鞭,是本王赏的。”见大夫赶来,嵇暮幽将鞭子丢在地上,取了帕子将手心擦拭干净,径直出了客堂,朝着安置元小萌的偏厅大步走去。
大夫看了看含蕊,愣了半晌,才领会过来自己要治的不是地上这位,夹着药箱跟在嵇暮幽后面一阵小跑而去。
含蕊被拖走的时候已发不出一丝声音,唯有一道血痕蜿蜒至瓢泼大雨里。他那身衣裳在黯淡的天色里愈发艳红,也不知是染了血,还是浸了水的缘故。
一众公子怔怔地看着那一抹亮色渐远,许久才缓过神来。他们哪里知道平日里和自己寻欢作乐,几度春风的闲散王爷还有这般狠戾残暴的一面。最后还是沉香先定了神,开了口,“咱们快各自回自己院子,不要在这里……添乱了。”众人才恍然大悟,淋着雨逃也般离开北极阁。
大夫小心地解开了元小萌的衣裳,露出他弱骨纤细的身体。
渗着血的鞭痕在元小萌凝脂般的肌肤上交错纵横,倒是生出一种别样的妖冶,连嵇暮幽看了都不禁神情一晃。
他有这么白吗?嵇暮幽不禁去回想往日辰光。可除了记得床笫之时,那双搭在自己臂弯轻轻摇晃的废腿在烛光下斑驳的剪影,再拣不出一丁点专属于他的回忆。
是了,男人的身体都一样,在他的后院里,元小萌的肌肤始终不是最白的那一个。
似乎是因为回忆起往日的欢好,嵇暮幽生出一丝怜悯。他拨开黑蜜,替他坐在床沿,抬手撩开了元小萌额角的碎发,以一个占有者的姿态,毫不掩饰地欣赏着这具说不上完美的躯体。
他看的仔细,连元小萌微弱的抖动都落入眼底。四下一看,才发现这冰冷的屋里没有炭火。
瞥见元小萌身上炸起的战栗,嵇暮幽有一丝懊恼,知道这是下人看他眼色差别对待的结果。可他从始至终都只是想借着禁闭杀杀元小萌的性子,从没有想过在吃穿用度上克扣打压。
“咱们府里是没碳了吗?”
姬管家一听,背后发出冷汗来。今天这一遭看下来,他万万不敢在这节骨眼出差错。赶紧缩着脑袋去门外抓了三个腿脚伶俐的小厮火速备好碳炉来。
等到碳炉端到床边,大夫才支开闲杂人等,将元小萌下半身黏结在腿上的衣服小心剪开。
元小萌的腿极细,好似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贴在骨头上,连底下的根根血管都清晰可见。
这双腿受含蕊的关照,伤势比身上严重些,有几处仍汩汩冒着血。索性含蕊平时练得都是观赏为主的花把势,虽将元小萌打的惨烈,却都是皮外伤,未及筋骨。
元小萌昏迷不醒,大半也有他自己身体虚弱的缘故。
大夫简单包扎了伤口,开了外敷止血和内服调理的药,嘱咐了嵇暮幽几句,便退下了。
风卷起细碎的水气打湿了窗台上扦插的光秃枝干,一小片嫩芽却悄无声息地探出了半截身子。
嵇暮幽昨日一通鞭子抽的痛快,今日刚下朝就看见了丰敬公主的车架端端停在了自己府邸外面。
知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嵇暮幽也不慌,堆着笑就往临渊阁去。
“姐姐,你来怎么也不通传一声。”
听闻弟弟的声音,嵇星阑头也没抬,径直朝他丢去一个茶盏。
她挑的人送来靖王府居然被打了一顿送回去,好没面子。今日来讨个说法,又被嵇暮幽的亲卫兵拦在北极阁外。
想着前几日还不受待见的落魄男宠,如今却因怠慢自己被打了一顿享受起这般特殊待遇,更是火冒三丈。
嵇暮幽侧身轻松闪躲,茶盏不偏不倚砸在跟在他后面的姬管家头上。
滚烫的茶水浇在管家的酒糟鼻上,疼的他惊呼一声,旋即又自觉失仪,跪倒在地。偏这一跪又跪在了碎瓷片上,哀嚎一声跳将起来……
“蠢货,都给我滚出去!”
看着管家滑稽的丑态,嵇星阑又好气又好笑,装模作样地一拍桌子,将管家并着一帮仆从轰了出去。
一时堂中只有姐弟二人,终于能将繁复的礼数抛开。
“你今天好大脾气啊。”嵇暮幽挑了张和嵇星阑并排的椅子,把装着糖酥的青花葵口盘往她那边推了推。
嵇星阑拣起一块,咬了半口,含糊道:“那还不是因为你本事大了,我送的人都敢打回去了!”
嵇暮幽心道,果然是为这事,便解释道:“是你送的人先打了我后院里的人。”
“不就是那个瘫子。”嵇星阑听罢挑挑眉,玉指捻起帕子将嘴角的碎屑拭去,“你待后院里的人一向亲厚,从未动过大火。能把他关在那老远的院子,想来也是惹了你很大不痛快的。怎么我送去的人替你教训他一番,你还翻了脸?旧情复燃,心疼啦?”
嵇暮幽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佯装拿了块糕点煞有其事地咀嚼起来。
“你要知道,含蕊可是我千挑万选花重金买来的!你看他的模样也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心思,简直是像极了……”嵇星阑说着瞥见嵇暮幽眼神忽然暗了下去,赶忙收住了口,嗔怪一句,“你也下得去手!”
嵇暮幽被这一句说的没了食欲,将剩下的半块糕点往桌子上一丢。
嵇星阑看弟弟脸色已然冷了下来,自知挑起了他的伤心事,拢了拢绀黑的秀发,飞快地转移话题。“说到底都是因为那个瘫子!着他做个图样,搞出这许多名堂!”说着,她把含蕊带回去的半张残纸拍在桌上,“你看看,好大个‘丑’字!”
嵇暮幽敷衍地凑过去瞅了一眼。只见残破的纸张已被晕染的墨迹占满,已然看不出个名堂,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嵇星阑一听火冒三丈,想就着纸张笔画两下,辩驳几句,竟也看不出个一二三四。可昨日她明明看出就是个“丑”字!
“我昨日能看出,今天看不出了!”她想着也许这个“丑”字就是刻意摆弄出的是非,气势弱了许多,脸一红,将纸揉成一团掷了出去,“就算他无意冒犯我,画成这样,也该罚!”
嵇暮幽笑笑,从袖口抽出两张叠的整齐的宣纸,摁在台面上。
“画成这样,实属画意不精。可其中巧思,却是点睛。”
嵇星阑将信将疑地摊开一张,见画中之人着一身曙红的宽袖长衫夺人眼球。可论其样式配色,并无新意,便一眼带过,信手丢在一边。
“这也叫巧思?”嵇星阑掩嘴调笑道:“亏你还随身带着,宝贝似的。”
“上面的字,你看了?”
嵇星阑复又拿起细看,才在画稿一角的一堆七歪八扭的小字中,隐约分辨出“缕金”“珍珠绣边”几个字。
“这又如何。珍珠衫,缕金衣也并不少见,繁复堆砌,反而沉重。”
“你倒是看全啊!”
嵇暮幽见嵇星阑又把画稿丢开,心急火燎地自己上手,指着其中一处逐字读起来,“以胭脂扫眉眼,点以宝石,乃夜之将尽,霞光即出。”
嵇星阑听罢,嘴角偷偷扬起,径直将画稿夺在手里,细细琢磨起来。
“亏你认得出这般丑的字!不过听你这么说,倒还真有些意思,我还是头一次见人把衣裳和人名字凑在一起的……”
“可不是,人家想拍你马屁,结果还被你的人打了一顿,冤不冤呐!”嵇暮幽冷哼一声,悠然喝起茶来。
嵇星阑觉得好笑,调侃道:“你这是心疼那个小瘫子?”
“我这是打抱不平!好歹是我府里的人,总不能看他尽心尽力干事还被人看不起!”
“是了是了!你府里个个是人才!”嵇星阑顺着嵇暮幽哄了两句,再看画稿,却又觉得哪里违和,“只是我怎么觉得,这画里的人越看越像你?”
虽可预见元小萌尽心竭力想画出天人之姿,可实乃水平有限,单是眉眼就已晕开墨迹,丑不可言。
“我有这么丑?”嵇暮幽皱紧眉头,看了眼嵇星阑,笃定道:“这画的肯定是你!”
嵇星阑却没恼,而是将画稿仔细收进了袖口,“不过话说回来,星阑、暮幽本就是一派风光,这画上之人,这画中衣裳,谁又能分清谁是谁呢。”
星阑,夜之将尽;暮幽,夜之将临,不都是半抹霞光,几点疏星罢了。
嵇星阑笑了笑,趁着嵇暮幽还在细品这话中含义,飞速捏了他的脸颊,拎起裙角跑出去老远。
“明日,可得把你的小瘫子送到我府里啊!”